不知尽头的等待，是漫长的。
送伯母进手术房前，我握住她的手，紧紧的。她抬手轻抚我眼下，担忧问：「你没睡好吗？还是过敏的老毛病又犯了……」
明明最该担心的人，就是她自己，可她全然未顾自己的身体，一股脑儿地关心我，这让我又哭又笑，不知道该气她不重视自己，还是该开心她惦记我。
我松开伯母的手时，心里有什麽跟着一沉。
我目睹她被推进了手术室，而我只能站在手术房外呆坐在那等候，此时，我痛恨起自己的无能为力。低垂的入目之处多了双鞋子，我抬头时，温热的饮品贴到我的脸颊旁，伴着许芢宁的浅笑：「喝点吧。」
我怔怔地看着她，慢慢别开眼：「我有带水壶，你自己留着喝吧。」余光中，我见着了她的僵硬，最後缓缓收回了饮品。
许芢宁与我相隔了一个空位的位子坐下，双手抱臂於胸前一语不发。
其实我知道，许芢宁也不好受。只是我见到她，便会想起她们昨天的谈话，心就好像被撕碎了似的。夜里，当我反覆咀嚼许芢宁的坦承，我浑身像被几万只蚂蚁咬着，这让我很难受，甚至是，难堪。
可最让我无力的，是我没有任何理由与立场同她生气。许芢宁一点也没错，我知道。她没有义务一定要告诉我或是与我解释，而她的做法也是正确的，并且达到了目的——的确如她所想的，因为我的关系与伯母重逢了。
我该为许芢宁感到开心的，不是吗？可我发现自己做不到，不但无法为她感到开心，甚至有股若有似无的怒气侵扰思绪。
我不断告诉自己，我不该生气、不该小心眼，可我就是做不到……我回想着当初楚葳向我坦承与我的段感情让她疲倦时，我无能为力，久了也放弃了……那为什麽对许芢宁我做不到？
我轻叹口气，两手交叠於大腿上，专心地祈祷伯母一切平安。
从天亮等到了天暗，或许是心情关系，我没感觉到饿，但不代表许芢宁也是。我转头看向她，轻问：「饿吗？」
许芢宁身子一颤，活脱似只受惊的兔子，可那惊喜的表情真真切切，双眼明亮，点头说：「有点饿了。」
自觉继续逃避下去也没用，我便约许芢宁一起到附近吃晚餐。
许毓惟在我起床前就被梁慕熙接走了。昨晚我辗转难眠，很晚入睡，便起得平常晚些。
「她什麽时候回来？」我问。
「晚点吧。」许芢宁擦拭餐具一边说：「梁慕熙的行程说不准的。」
汤面送上时香气四溢，我才真觉得饿了。我瞄了眼对面的许芢宁，总觉得她在路边摊里格格不入。
她抬眼迎上我的视线，勾唇一笑：「你怎麽老是偷看我。」
「……我才没有。」
「你可以近一些看我。」许芢宁递给我餐具笑说：「反正我长得好看，不怕你盯着，就怕你不看。」
我对於她的厚脸皮感到无语，却又无法反驳，乾脆低头吃面不予理会。
许芢宁可以大大方方的让我盯着，可我不行。我感觉到她粘在我脸上的视线，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昨天以前，或许我会为此心跳紊乱；昨天之後，我只觉得心烦意乱。许芢宁所有的行为在我眼里全蒙上了一层纱，朦胧不清。
许芢宁隐瞒与伯母认识这事，无疑成我心里的疙瘩，可我也问不出口。这麽想来，我不也瞒着她了吗……
「多吃点。」忽地我碗里多了一块肉，我顺着看过去，见到了微颤的手指。
我一顿，问：「你的手怎麽在抖？」许芢宁愣了下，放下筷子手心向上摊开，喃喃：「大概是这几天咖啡喝太多了……我会少喝点的。」
我这才正眼瞧许芢宁，那腾腾上升的白雾热气也难掩她的倦容，脸色不甚好看。
我硬是吞下已到舌尖的关心，让那多余的话语顺着送入嘴里的热汤一同咽下至胃里。一顿晚餐下来，只觉五味杂陈。
走回医院的路上，许芢宁忽地停下，我没理她继续往前走，直到她忐忑的喊住我时才停下。
「黎辰。」晚风送来许芢宁清雅的嗓音，我还是不争气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个，给你。」
我一回头，在许芢宁手中见着了星星。
随着她走近，我怔怔地看着那罐装满乾燥花与LED灯还有几颗纸星星的玻璃罐，在夜晚格外柔和明亮。
终於，许芢宁站定到我面前，伸出手将罐子递到我面前，眼眸低垂：「我没办法摘天上的星星给你，也没办法跟你一样送了整片星空，但我想，送几颗纸星星还是可以的。」
两旁街树上挂满了灯泡，色彩缤纷，照亮了许芢宁红润的双颊，以及那盈满期待的双眼。
我看着她，胸口胀疼。我何德何能让许芢宁这般用心……我不觉苦笑，伸出手——
「黎辰？」
我收下罐子，再塞回她手中，摇摇头，哑着嗓说：「我不能收。」
拿着罐子的手指尖微微收紧，我见着了泛白的指节。视线上移，我见到了许芢宁眉目间的哀愁。
清雅的面容看上去平静，慢慢浮起一丝笑意：「没关系，现在不能收，以後我还是会送给你，直到你收下为止。」
「许芢宁……」
「我没打算给别人，不用劝我了。」许芢宁平静地这麽说。
话落，她便与我擦肩而过走进医院里。我在那杵了会，直到我接到院方的通知电话这才赶紧朝着伯母大步奔去。
收起手机前，我无意间往罐子里一看，见到了排列好的爱心。
方才她捧着的，原来不是罐子，是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