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伯母平安无事的出了手术房，悬在心头的大石跟着放下。我连忙打电话通知伯父，饶是一向沉稳内敛的他也难掩喜悦，语气激动地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上天保佑，谢谢，谢谢你。」
我跟着微微一笑，松了口气。
麻药未退的伯母昏睡在床上，她的睡颜平静，看不出是刚经历一场大手术的病患，只觉得她睡得沉。
喀啦。我顺着声源望去，是梁慕熙抱着许毓惟回来了。她朝我点点头，安静走近病床。我伸手接过似乎玩了整天的许毓惟放到了另边床上。这是一间VIP病房，住起来倒像是住旅馆，无一不有。
安置好後，我随意往病床看去，见到了梁慕熙低垂的目光凝视床上的伯母。我走近她轻语：「许芢宁不知道去哪了。」
「无所谓，反正我是来找你的。」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我有些讶异，便随着梁慕熙走出病房。长廊的末端是一片落地窗，向下俯瞰一城之景轻易收揽於眼里。
杵了会，梁慕熙终於出声问：「我刚刚有碰到芢宁，她看上去不太好，与你有关吗？」
我一愣，心里说不出是什麽滋味。
见我不语，她望向窗外继续道：「我知道感情这事勉强不来，可我相信我的眼睛，也相信我的直觉，你，不可能对她一点点感觉都没有。」
梁慕熙的斩钉截铁，我无从反驳，只得沉默以对。
「我分明在你眼里见到与芢宁相仿的感情，我不认为我判断有误，是什麽使你裹足不前吗？」
我是很想问她关於伯母的事，但我一旦脱口问出了，许芢宁势必也会知道我无意间听到了她们的对话，进而知道她与伯母认识这事。许芢宁既然打算瞒着我，我也不打算戳破她了。
思忖了会，我摇摇头，梁慕熙予我一个无奈的笑容，揉揉我的发：「不管怎麽样，你明白她的心意就好了。这几年见她这样我实在不忍心，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她喜欢的，所以，原谅我多管闲事。」
我的喉头一涩，轻轻嗯了声，目送她离开医院。
许芢宁的心，好似一座长城。路遥漫长，无法一眼望穿，也见不着尽头，更不知道终点在何方。我总是会途中迷路，丢失自己吧我想。喜欢楚葳时是如此，纵然心意真切，我仍如走入迷雾之森，认不清方向，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我觉得，我就这麽站在原地就好了，哪儿也不去，就不会找不到自己了。
直到感觉到冷气的寒意，我才迈步走回病房，推开门时，病床旁多了一抹倩影。兴许是我闯进得太让人措手不及，许芢宁来不及整里的眼泪被我撞得正着，她赶紧低垂头拼命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水，吸了吸鼻子。
上头的白炽灯反射伯母手背上那滴眼泪，晶莹剔透，让我恍惚地想起在许芢宁手中见着的星星罐子。我低头问：「你还好吗？」
「没事。」浓浓的鼻音使她的话说服力薄弱，但我没有打算追根究柢，只是看向伯母平静的睡颜说：「她应该快醒了，麻药差不多要退了。」
「没事就好……」许芢宁对着伯母低喃：「真的，没事就好。」
我有时会羡慕那些能把自己的悲伤赤裸裸地摊开的人，因为我做不到，总下意识地压抑与隐忍，说来，这才是令我最感到舒适的生活方式，我曾以为许芢宁也是。
此刻，我知道我错了。
她的悲伤显而易见，哭过後的双眼像是下过雨的天空那般清亮。我选择安静退出病房，怕她顾忌我在场而对伯母有所保留。
面对从鬼门关前走一遭後平安归来的伯母，我想许芢宁比我有更多话语想要倾诉。我就坐在家属休息室里的沙发上发呆，四周安静，彷佛全世界只有我在这了。
渐渐的，我有了些许睡意，外头也下起了小雨，滴滴答答地打在窗上。我慢慢闭上眼，任着困意卷我入眠，打起小盹。
不知睡了多久，朦胧间，一股温暖包裹住我的身体，我慢慢松下身子，头顺着那轻轻的力道微微向旁靠，我半睁开眼，似乎是一只手遮住我的眼睛，不再受到上头的黄光干扰，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凌晨的事。
一阵纷沓的脚步声吵醒了我，我睁开眼，见到了长廊上一群护理人员冲进病房急救。我看着四周，後知後觉地意识到，我之所以睡得这麽舒服，全是因为靠着某个人。意识到这点我挺直背脊，盖在身上的外套随即滑落。
我怔怔地看着靠着墙的闭眼小睡的许芢宁，再看看手上的外套，全身燥热，赶紧将外套回披到她身上，可她那股清香若有似无萦绕四周，无一处没有她味道，这让我感到窘迫难耐。
在外套披回许芢宁身上时，她慢慢睁开眼，双眼迷茫，瞅着我似乎没回神。我同她对视一眼，匆匆别开。
「黎辰……」刚睡醒的她嗓音低哑，听上去要比平日慵懒几分。「你伯母醒了，问你在哪，你回病房吧……」又闭上眼，裹着单薄的外套似乎又要睡过去了。
我站在她身前挣扎着，终是伸出手摇摇她的肩膀：「别在这睡，跟我回去。」许芢宁眼也不睁，低道：「你啊……别对我那麽好，我会会错意的，我会以为……所以，你别管我。」
我呆了会，慢慢收回手。离开前，我回头看了眼那窝在角落的清瘦身子，心头一紧，强压下翻搅的情绪头也不回地走向病房。
要是我走得慢一些，便会听到许芢宁压抑的啜泣声，可我没有。我总认为，她一个人也可以很好，有没有我也是无所谓的。
推开门，伯母放下水杯朝我莞尔：「小辰。」见她仍在这对着我笑，我一个激动，轻轻拥住她：「太好了。」伯母拍拍我的背，笑语：「没事，辛苦你了。」
我松开手，坐到床边，开口问：「你是不是找我？」
伯母点点头，脸色凝重，瞅着我，认真说：「小辰，你跟我回家吧。」
我一愣。
「过去是我过不去心里的坎，我怕那时情绪失控的自己会伤害你，才希望你离开，因为你比谁都无辜……两年过去了，我们也该团圆了，对吗？」
孤身一人时，我曾日日夜夜盼着伯母能跟我说这句话，可如今……我不觉看向许毓惟，竟是犹豫了。
「你也不可能一直寄住在别人家里，对吧？或许，你也可以考虑转回家里附近的大学……小辰，无论是我或是伯父，都真的很希望你回家。」
回家……这代表，我得离开许芢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