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和师父切磋了半天，十次里倒也有赢个一两次，不枉我一路上在丐姊拳下棒下滚过来，好歹把闪避速度练了起来，得以招架连袭，并趁隙还击。只是《易筋经》古卷的内功心法到底被我抛在脑後，全然忘了我跟在师父身後转的藉口是参悟。
陪师父巡完藏经阁回来，差不多也能准备晚膳了。
师父喜肉，後山多猪，以我现在专精的庖丁技术，猎一只野猪，许多部位都能充分运用。只是说到放山跑的野猪，那还是只适合切了碎肉混上葱与面粉，做成肉丸。我想着包裹里还有一些乾燥的桂花，今晚不如做了好球汤，再有包些翡翠烧卖。
哪知我搓好肉丸，才发现桂花只剩下一朵！
仔细回想，这批桂花还是在五台山时买到的。做了几次佛跳墙与慈菇菜包，竟然也用到只剩下这朵了。
我颇有些苦恼，不知该拿这一朵桂花怎麽办。
要不……单独给师父做碗好逑汤吧？
我脸上一烧，当初学习这张食谱，就是冲着汤名去的。哪怕喝的人不知道，我看着他喝下、夸赞，心里就够偷偷乐上一乐。
就这样吧！
我哼念着《心经》，在灶前忙碌，仔细地包了百来个烧卖。包完的同时，第一笼烧卖也好了。
将蒸笼从灶前一开，我转过头，便看到师父歪斜地倚在灶房门口，直盯着我……手上的烧卖。
我朝师父笑了笑，「师父可要替贫僧试试味道？」
师父脸上露出挣扎，之後大义凛然地说：「……不了。你做菜，为师放心。」
我正为他这句话心中荡漾，就见他走过来，提起蒸笼道：「我给少爷送去。」
「劳烦师父。」
我目送师父直到看不见他身影才转头，把装好的蒸笼放到灶上，同时用另一边的小炉子，煮起师父的汤。
好逑好逑，好逑当求。只是不知道此生，有没有希望呢？
待得师父又蹲回来，我已经把第三笼挪上去，想是莫雨和师父说了会儿话。
「师父可要先用一些？」我又问了一遍。
他摆摆手，「我先给你师祖师叔们送去，再回来与你一起吃吧。」为防突发意外要尽速施救，师祖整天守在毛毛附近。师父与师叔们则轮着陪师祖玩。
我睛光闪闪，直点头。总觉得尾巴都晃得我自己有些晕了。
「师父等会儿吧！叶子师叔饭量大，这一笼五层蒸得快，不如师父一起送去？」
「也行。」说着，师父就乾脆进到灶房，拖了张凳子坐下。
「师父先喝点汤暖胃吧。」我立刻把那碗好逑汤端到他面前，「刚好包里就剩这一碗的材料。」
「哦？」师父挑挑眉，不客气地接过，「谢啦！」
师父顺势在我光头上拍了拍。
得到期待的奖励，我更加愉悦地回去一边顾蒸笼，一边处理那只野猪身上剩下的材料。
虽然比不上做碎肉好，但是这排骨、肠子、软骨……留起来弄些家常菜倒也还过得去。
「小和尚，你哼的是什麽？怎麽听起来有点耳熟？」师父打了个呵欠问道。
「是《金刚经》。许是近来早课都念这本，是以师父已觉耳熟。」
师父眼角抽了抽，「怎麽听起来像是我人生污点？」
「师父若是不喜欢，贫僧换一个？」
「换什麽？《地藏经》？」
我小吃了一惊，「师父怎麽知道？」
被猜中的感觉还真有些小羞怯呢！
「因为你们早课念了这个整整五天！」师父看起来有些抓狂。
我赶紧歛去脸上喜悦，试道：「要、要不贫僧改哼『皈依』？」
师父神情戒备：「不是佛经的那个？」
我忍不住笑了，「不是。说的是前辈与秀姑娘的那个。」
师父舀起肉丸子，「不是佛经都好，哼吧哼吧。」
秋风落叶轻扬
窗台上轻叩着两三声
木鱼停顿又再次敲响
合着她悄然而至的情长
般若清音如风
树下他讲佛偈一声声
禅语无明还有世间情
她唯愿伴他身旁
佛说五蕴六毒是妄
将因果都念作业障
虔诚皈依是痛後才懂的绝望
……
我哼的声音很轻，轻到如羽毛扫在心脏上，让人想挠一挠。
师父就在身旁，皈依於我，早就不是个问题。
「看来你这几年有好好玩儿。为师原先还忧心你耿直太过，没好好享受大唐风情。」师父深了个懒腰，站起来，接过我手中的蒸笼。
我微笑不语。
能告诉师父我在秀坊学习裁缝时，听那里的小姑娘与说书人聊风花雪月，听得向往无比吗？能告诉师父我在龙门客栈听人来人往，粗俗浪语、风流韵事的八卦给我很深的印象吗？
见不到师父时心里纠结挣扎，可一旦见着了人，那些胡思乱想──不论是考虑过的疏远、纠缠，还是更决绝的断了干系逃离──都会散去，只留一念，便是伴在师父身边足矣。
当然，师兄的促狭、方兄的怂恿、道长的劝慰我都记着，想来总有一天会忍不住脱口而出吧？
「劳烦师父了。」
「哎。」师父应了声，双手提物仍旧走得飞快。
我哼起「小烛火」，愉悦地继续蒸我与师父的晚餐。
春天和你漫步在巴陵油菜花间
夏天夜晚陪你捕获西湖小黄鸡
秋天黄昏与你双飞在情缘圣地
冬天华山论剑有你上！元！点！赞！
……
「噗！你连这都听过了？」
师父的笑声乍然出现，吓得我手一抖差点把整笼都打翻。
「师师师……师父！」我觉得自己的表情可能有点扭曲，因为心里无比别扭与羞耻，还有一些被撞破什麽的惊慌。「师父怎麽没和师祖、师叔多说说话？」
「你师祖拿师叔们做实验，为师就溜了。」说完，师父挑起棒子，远远地在我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多大点事，这一惊一乍的。」
我努力整整表情，假装起忙碌，「师父坐会儿，就快好了。」
「呵。」
身後传来师父轻笑，我觉得耳朵都红了。
两人温温馨馨地用完了晚膳，我把余下一屉五粒的翡翠烧卖包起来，又收拾了一番灶房，这才与师父一起走到外边。
此时天色已昏，天边只余一抹光，可月亮还未上树梢，正是星子闪烁无人争辉的时间。
我拿来准备好的火把点上，告诉师父我们的方向。
一路闲适，未有凶兽猛禽，也没有敌军须提防。整个少林後山都在方丈争取下回归保护。
随着时间推移，月亮也一点点挪到上空。师父见月华照路足矣，就让我把火熄了。
用散步消胀气的速度走了一个多时辰，我指着前方道：「再翻上小丘便是了！持国天王殿建在怪石悬崖上，颇似天子峰形势。」
师父点点头，不置可否。
正当上坡时，师父突然哼唱两句：「我堂堂拳皇小王子狂霸酷炫拽
五七万都看过来请你吃甜粽子
对面那个光头作死又抢我生意……」
前头我还未听清，到了後面才听明白，脸立刻整个烧红。
「师、师父！」我抗议。
「怎了怎了？就准你哼，不许为师唱了？嗯？」师父坏笑，调侃着我，故意大声唱出来：「你是我的小呀小烛火儿
每天虐你都不寂寞
亮亮的小脑壳闪耀我的心窝
你是我爱的蛊惑惑惑惑惑──」
我揉揉脸，想把脸上的笑容揉掉。
「哟，小和尚，脸红啦？来为师给你扇扇风。哈哈哈哈哈！」
听着耳边师父畅快大笑，我什麽也没法想了。
「嗯咳、师父，到了。」为了转移话题，我赶紧指着前方已经在瞧着我们的少林师叔。
「阿弥陀佛，弟子虚趋见过师叔，师叔夜安。」我快步走上去，师父则维持一致的速度懒懒走在後面。
「阿弥陀佛，师侄夜安。」留着胡子的师叔笑着回礼。
「你们可是赏景而来？」
我点点头，「不知如今这里可还能上去？」
师叔爽快道：「当然行。现今殿里还藏着一些俞家村、齐华村，还有其他山民百姓，安全的。只是你们小心些，夜里风大，又值月圆，别被迷了眼，给吹下去了，那是万丈深渊。」
「多谢师叔。」我欣喜地道谢。
师父与师叔各一点头算是见过礼，便不再交集，随我往前走去。
此时月亮斜挂在宫殿上方，还不在头顶，但此处视野开阔，少有老树遮蔽，十五月圆一览无遗。
走在坚硬的岩石上，我们仰头看的不只是月华，还有宫殿附近波澜变换的冰蓝色异彩。
「果真绮丽。」师父赞道。
我们的步伐彻底缓了下来，享受着清风冷月。
我看着师父脸上的轻松愉快，心里一阵悸动。大着胆子去拉师父的手，故作平常道：「师父再往前走去，你一定会惊讶的。」
「哦？」师父完全被挑起兴致，就任我牵着往前走。
我带他到了一处灰色岩石挡道的地方，卖个关子对他神秘一笑，「师父，翻过这块岩石後，可别惊呆了！」
师父兴致勃勃地一跃而上，接着站在上头良久未动。
我攀上去後直接滑落岩石，才抬头看向师父，四目相接。
我朝他伸出一只手，道：「师父，这虽不知道是什麽石头，竟然能映出天上冰蓝异彩和远方重山叠峦，但绝对结实，踩踏无碍。」
师父绝对能自己跳下来，但他还是选择蹲下来，抓着我的手轻巧落地，没叫我白伸手。
我偷偷为自己的机智叫好。
「这片异石区域不大，常有外来侠士一时被奇景迷了眼，恍惚之下失足落到外边去，师父可得小心脚下了。」
「嗯。」
师父似是被这玄奇的景色迷住，只轻轻应了我一声。
我站在他身後，一会儿後偷偷地往怀里掏东西。
砰！哗！
两声炸裂响起，师父机警地立刻转过头往我看来，接下来却惊奇地望着我们四周浮现的幻影。
只见师父脚下冰晶四射，最外圈开出朵朵冰荷冰莲，共莲蓬莲叶摇曳；左边玉树拔地而起，珠帘垂枝；三面冰晶屏风刻兰，落在师父身後，一面起在我身旁；还有一简朴寒桌搭二椅，在师父脚後静静浮现。
冰河漫漫，浮槎可渡。灯火煊彼岸，两心隔不隔。花开富贵可期，棋坪星子依依。谁卷风帘冰花展，穹窿灯海汇星河。
「小和尚，这是……」
我笑着没回答，朝师父又抛出一物。
这次没有惊人的声响，一道流彩直接从空中画出美丽的心型，穿过垂珠映得帘幕七彩轮换。
但得一人相伴，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愿将良辰华年轻抛、谈笑拱手河山、淡看生死轮转。执手同观远山含情，江水流长，天涯海角时时思相伴。
师父眼中是掩不了的赞叹。
他退了一步，看着这与天地相应的幻景。
「冰荷逢春非醉梦，心不释手常相携。」我直直看着师父道。
师父神情微愣，没说话。
我深吸一口气，想要把心思剖白，却谁知到口竟是一句：「今晚月色真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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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烛火=小灯泡=网路改编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