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中,气氛冷肃。
齐书玉双手撑着桌面,素白的指尖一下一下轻轻敲着,叩叩地发出不成调的节奏。他眸中染着极艳丽的血色,表情虽然平静,却隐隐透着凶狠暴戾,让那邪魅俊容平白添了几道阴沉的影子。
「所以,她们逃走了。」清雅嗓音平稳沉静,却冷得刺进了骨子里,正叙述着一个事实。
楚忘玑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往旁边的嫦若凡背後缩了缩。嫦若凡翻了个白眼,暗地里踩他一脚之後清了清喉咙,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他沉吟一阵,才斟酌着开口道:「与其在这儿发愁,不如想想那女人的身份。」
凤眸冷冷地瞟过来,用鄙视的语气说道:「她的身份,不就是血罗天丝的传人吗?」
「我是说,」嫦若凡悠哉地摇着摺扇,对於太子殿下这样凌厉的气势,他抵抗力已经被锻链得很高,完全没有压力,依旧淡定地道出下文,「她在宫里伪装的身份。」
一语落下,齐书玉立刻反应过来他是何意。
既然是仇人,认识他不稀奇,但是认识嫦若嫣和双子就很吊诡了。
方才大家可是听明白了,那神秘女子是唤了嫦若嫣「嫣小姐」的,除了宫中之人,还有谁会这麽喊。
「宫中范围太广了,可有办法缩小?」欧阳多星秀眉一拧。
太子殿下沉吟一阵,眸光锐利,「她出宫的时间和我们重叠,这段期间出宫的人仔细盘查一次,应能有所收获。」
白立言坐在一旁,手边摆着一壶茶水,他手捧茶杯轻啜,望向众人的苍蓝目光带着审视与玩味。眼下是御天皇宫自己的家务事,他一个外人,还是负责看好戏就好。
只是,事情当真能那麽容易?
白立言想着,不禁笑出了声。
齐书玉转身,一双销魂凤眼飞快地看过来,他微微一笑,只是嗓音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白兄,你有什麽高见?」
「啊,我一个商人,怎麽敢插手你们皇室的事情。」白立言摆摆手,温声地答道,没有半点被冒犯的不快。
「商人,只是商人吗。」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齐书玉扯唇一笑,不理会目光瞬间黯了几分的白立言,又转回身去,冷声道:「无论如何,到时候回去先这麽处理吧。现在,若凡,你下个帖子给华承景,让他来见我。」
「天珞,你打算怎麽办?」嫦若凡摺扇收拢,一下一下地敲着掌心,清眸冷冽。
「若查证属实,便上报给父皇知晓吧。」薄唇微勾,太子殿下笑得妖孽邪魅,墨黑的眸中一片凉薄嗜血的暴戾,「再来若是能交给我办,那是再好不过。」
齐书玉不觉得华承景有足够大胆到在天子眼皮底下做这些事情,既然都扯到了江湖事,幕後的一切恐怕不浅,他不放心把这事儿交给其他人查;而且,这样他要下手处理华承景,也就方便多了。
~~~
「原来你也是男孩子啊⋯⋯」我看着坐在暖榻上啃着茶点的白疏,觉得自己的三观又被刷新了一次。
我总算能明白为何白立言可以想出让律儿佑儿扮女装的方法了;因为他自己就是这麽干的,把弟弟扮成妹妹。为了避免穿帮还把小女孩用的东西备得那般齐全。
白疏人小鬼大,也不知道是怎麽养出来的,他比起佑儿更加地老气横秋;俩娃娃因为他对自己性别的误解而看他不顺眼,他也没有要计较的意思,个性十分沉得住气。虽然我觉得更大的可能是他其实是出於自傲心理,不屑计较。
而且他自己也是长得精致秀美,扮女装完全无违和,实在没什麽立场去嫌弃俩娃娃生得阴柔。
「为什麽要扮成姑娘?」我不禁好奇,好端端地为什麽要做女儿身打扮?
白疏抬眸看我,一双吊梢凤眼细长秀致,漂亮的苍蓝色像是蓝宝石溶成了水,波光潋灩。我吞了吞口水,心底暗道:这小子以後绝对是妖孽!
白疏蹙了蹙眉,斟酌一下字句才开口:「因为,四⋯⋯四哥说,要隐藏身份。」
隐藏身份?好好的一个商人带着弟弟出门游历,就算是到了关系紧张的邻国也没有必要这般大费周章;而且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唤白立言的时候卡壳,想必是有另一种更习惯的唤法;看来白立言和白疏的真实身份并不这麽简单。
白疏瞥我一眼,见我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小脸上立刻显露出气恼的神色。
终究是孩子,心性还是有些不稳。
我和善地微笑一下,起身离开。虽然我还是很好奇白立言的真实身份,但是反正再问也问不出什麽了,也别把一个孩子逼太紧,就让他自己待着还比较自在。
~~~
华承景得了通报,很快带着人赶来了客栈,半点都不敢怠慢。此番邀请,他已是知道了结局的,心下只惴惴不安,却无力扭转。
房间里只有齐书玉一人,他坐在桌边,姿态闲适地把玩着一只茶杯,懒散的模样看上去好似还留有一丝当年风流太子的浪荡气质。见了华承景进门,他还是一派慵懒,只是视线在瞬间凌厉起来。
「华大人,你倒是出息了。」低沉的嗓音乾净清雅,悦耳动听,然而语气却柔得令人胆战心惊。
华承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茶杯顶在指尖,齐书玉噙着清浅微笑,深不见底的眸望着折射着微光的白瓷,眼底一片晦暗。他放下杯子,缓缓地起身走上前,华承景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深黑的丝质鞋面和晃荡着琉璃般光彩的湛蓝袍摆。
「我家娃儿说了,人贩子,是你替那两个女人找的名目。那石室里的两个死人身份也确定了,是你手下的衙役。」齐书玉平缓地道,目光紧紧锁在华承景低垂的脑袋上头,「这麽看来,你确实是和这两个人有牵扯了。华大人,本太子就问你一句,她们的目的是什麽?」
华承景全身冒着冷汗,嗓子眼像是梗住了什麽东西,一丝声音都挤不出来。
齐书玉见状,唇角笑意冷凝,嗓音里没有半点温度,阴恻恻的,「华大人,左右你这罪名是坐实的了,就看开点,都招了吧。没准儿本太子觉着有理了还能替你在父皇面前说个情。」
「微臣⋯⋯」华承景艰难地出声,悄悄地抬头瞥太子殿下一眼又低下头去,一咬牙,坚定地道:「微臣,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剑眉一扬,齐书玉突然就灿烂地笑了起来,「好一个无话可说。」
「华大人,你,可是把本太子的掌上明珠给搭了进去!」一声阴狠的咆哮伴随着怒火磅礡砸下,齐书玉猛一甩袖,卷起的气流带着极狠的力道刮在华承景脸上,像是一个大耳光。他扯唇冷笑,眼中渲染开一片嗜虐的血色,「既然你无话可说,那麽本太子办你,你也绝无二话是吧。」
「华大人,滚回你的府衙去。好好地等着。」
话音一落,威压骤降。华承景一个冷颤,连滚带爬地出了房间。
门关上之後,齐书玉才颓然地垮下肩膀,手指按上脑门,想缓解脑袋里一阵又一阵的抽疼。
事情怎麽就全挤上一块儿了?
然而他不能有任何退缩;一旦他退了,一切就前功尽弃。
可是这并不能阻止他此时突如其来的一阵低落与自暴自弃。
头痛得齐书玉有点难以集中精神,所以他并没有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直到一阵清甜香气逐渐在他身边散开,他才察觉有人近身。
凤眼一抬,对上一双翦若秋水的灵动眸子,温润平滑宛如上好墨玉,清澈而纯粹。
齐书玉有片刻恍惚。
须臾,他才回神,「若嫣。你有让薛仲敏看过了吗?当真没事?」
嫦若嫣在石室里被拍的那一下,他怎麽都不能放心。
「嗯,看过了,他说没事,所以你就不必瞎操心了。」嫦若嫣应道,自顾自地倒了杯茶。
「什麽瞎操心,那是因为是你,要是别人我可不会这麽上心。」齐书玉低低地笑出了声,说起情话半点不害臊,很是坦然,还有闲情逸致勾了茶杯在掌心里把玩起来。
嫦若嫣抬头看他,张口正要反唇相讥,然而见了那张俊脸似乎有几分苍白,话在舌尖绕了一圈竟变成:「你不舒服?」
「哎,这是关心我?」齐书玉语气戏谑,在得到一个白眼之後又温声道:「没事,只是老毛病罢了,一会儿就好了。」
「什麽老毛病,你才几岁就病得不轻?」嫦若嫣面无表情。
「也没什麽,就是头痛⋯⋯」齐书玉尽可能云淡风轻地带过去,但是再来所有声音都嘎然而止。
因为嫦若嫣放下茶杯,倾身靠近,一只纤柔小手探过来,力道轻缓地按压揉动着。她望着他,目光沉静如水,嗓音平淡,「是这里疼吗?」
齐书玉不自觉地就勾了笑,大掌缓缓抬起,包覆住那只手,慢慢地挪了个位子,放到自己脑门边,「不是,是这儿。」
嫦若嫣喔了一声,手上力道依旧。
齐书玉舒服得想闭上眼,然而却又舍不得,只为了贪看眼前那张清丽脱俗的绝美容颜。他这辈子最珍爱的女人,收起了平时刺蝟一样的防备,正温和柔顺地关心着他,他无论如何也想多欣赏一下这一个画面。
平和的静谧持续了好一会儿,嫦若嫣才开口打破沉默,「我方才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华承景。他看起来不怎麽好,你怎麽威胁人家的?」
「我哪有威胁他。」齐书玉嘿嘿笑着给自己叫屈,「横竖他是认罪了,我想问的都问了,没得到什麽有用情报我还不能吓唬他一下?」
「只是吓唬?」嫦若嫣黛眉一挑。
「当然不只,我断不可能轻易放过他。」齐书玉敛下眼,浓密的睫掩住阴狠的目光,「明日,我们便回迎夏山庄吧。在这儿继续留着并无益,而且我也得把这事儿禀报父皇,让他下旨我才好拿华承景来。」
而且,除了这件事情,他还得查查清风当年的档案,了解一下为何她要隐瞒。他直觉地认为这件事不该单纯看待。
嫦若嫣低低地应了一声好,又若有所思地道:「其实呢,我瞧着,这一次既然是你那个仇人在背後弄,那麽不论她们抓那麽多女孩儿的目的是什麽,光抓走灵儿她们这一出,有没有可能是要引你过来,再置你於死地?」
齐书玉眯眼,薄唇抿起。
这麽一说,似乎也不无可能?
「若是这样,感觉倒跟梅嘉那次有点像了。」嫦若嫣看齐书玉脸色红润了一点,就收回了手,捧着茶杯慢慢地啜饮。
齐书玉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好半晌才低声道:「是啊⋯⋯确实,有点像。」
不过,尚不能肯定两者有关联。
「还有啊,我越想越觉得,白立言很奇怪。」嫦若嫣撇了撇嘴,放下茶杯,一手支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睨着齐书玉,「你一定也这麽觉得。」
闻言,太子殿下笑得神秘兮兮,「他啊,确实不简单。」
戎绝那边的情况,想来「有趣」的程度不输他们御天。
只是一切的谜题,都还不到水落石出的时候。
眼前难关如同高山峻岭重重,他闯过了这个,还有下一个。重重迷雾包围着他,要从何解,还真是个有趣的挑战。
~~~
预告~第九十七章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