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队长打完电话，二十分钟後我们回到了公会朔玛分部，黑袍们俐落地把善後工作交接给赶过来的袍级，迅速离开现场。
除了躺满地不知是生是死的黑衣人，事发的中式小巷安详得像什麽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门内，冶艳的海棠被战斗波及而落下点点胭脂红，晃得我眼花。
我很想进去朱门大宅内看看冰炎所谓「人打趴太多以致於武器不好发挥」的画面，这种夸张如电影情节的战果今天不看可能就再也没机会看了。
但是夏碎看起来有些疲惫，冰炎一声令下，决定今天的行动到此结束，所以我什麽都没得看就跟着两位把一天当两天过的杀手级狠角色回分部讨论对策。
出现在玫瑰色岩壁的大厅中，方先生张开双臂向我们迎来，脸上挂着猫科动物般的笑容拍拍黑袍的肩膀。
「辛苦啦、辛苦啦！」方前辈尖尖的虎牙露了出来，让他看起来年纪更小了，「一无所获吗？没关系，本来就只是猜测，明天才是重头戏呢。我都帮你们安排好了，今天就先休息吧、先休息。」
我原本他会像之前一样会忘记我的存在，没想到他却转过头来向我眨眨眼。
「猎犬也辛苦啦，无论怎麽说事情都有进展了，那间房子不管有没有关过目标都无所谓，我查过，那是朔玛前任官员温尚书的祖产，那里他过世後就没人住了，地契不知道在谁手里，总而言之就是间无主空屋，是绝对需要怀疑的地方，所以你的感知也没错，找到一个重要线索。」
说完他也拍拍我的肩膀，此刻我的心情却沉到谷底。
他的话只是再次提醒我出错害黑袍多耗体力而已，玛曦儿说得没错，我果然任务一开始就栽跟头了。
红袍步履轻快地在前头领路，夏碎跟冰炎走在最後小声交谈，我听不到他们在讨论些什麽，只是看着前方出神，不是因为累，而是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
我的脚步声有点大，在走廊上拍击出声响。不过我现在没心情注意脚步。
自卑是有重量的，当你背负着它时无暇顾及其他，就像现在。
「猎犬，站住。」
身後，冰炎忽然叫住我。我差点就忘了现在我叫猎犬，还迟钝地向前走几步才意识到他在叫我。
「嗯？」我回头。要不是戴着面具我的表情一定很蠢。
黑袍没有继续说话，只是伸手指指我的脚。
抬起脚，只看到慢跑鞋向我裂开大嘴，嘲笑似地上下摆动鞋底。
喔，天啊。难怪走路声音那麽奇怪，我的鞋子根本就脱胶了，竟然还能走那麽大段路都没发现！
今天真够丢脸，连鞋子都跟我作对。
「你这双不适合走山路，也不能碰水，走在朔玛国境这鞋子算是浪费了。」冰炎淡淡地表示，「下次任务前最好注意装备。」
「好。」我尴尬地说道。直到进入房间独处前，穿着开口笑的鞋子，我每走一步都想一头撞死在墙上。
晚餐後，方把我叫到会议室，那时我才知道他们三人已经在下午时先开会过了，只是叫我过去领物资外加解说。
「喔，来啦！」
不大不小的会议室里面只有一个人，方前辈从会议桌上跳下来，手上还拿着一盒布丁在吃。
「过来吧，这是给你的。」
又一个黑色束口袋被推到我面前，不过这次塞得鼓鼓的，不知道装了什麽。
「药师寺他们要我帮你重新配装备，」他对着我努了努嘴，示意我打开袋子，「我们运气很好，最近刚好碰到朔玛新皇的诞辰，有一连串庆祝与晋见的仪式，明天你们将代表公会出席仪式，看情况大概会在首都待个两三天。」
他吃下一口布丁，露出一种很满足的表情，回味无穷地停顿了几秒之後继续说。
「所以为了迎合朔玛风俗，我们得帮你换件衣服。金黄色只有皇帝才能穿，红色太喧宾夺主，你的米白色连帽外套不适合喜宴，尤其是寿宴。最保守的颜色是宝蓝跟黑，我们这次破例让你穿黑色，这样跟黑袍站一起比较有统一性，看起来排场还挺体面的。」
我从束口袋中倒出一团布料，那是一件缎面无袖黑色长袍和一件款式跟我身上这件相仿的墨色长外套，只是质料比较硬挺，上面还用刺绣刺上月银色的公会标志，可以说是非常精致。
最後是一双厚底绑带黑靴。
「这是？」我抬头问道。
「这个呀，你不是鞋子坏掉吗，我从仓库帮你找了一双合适的，」方用汤匙随意指了一下仓库的位置，「别客气，公会最不缺的就是穿戴物资，因为袍级出任务常常临时需要更换坏掉的衣物。靴子很耐穿的，在朔玛你不能没有一双，你看冰炎他们都穿着。」
我想了想确实是这样，目前看到的所有袍级甚至连玛曦儿都穿靴子，而且清一色是长裤塞靴、短裤长靴的酷样，看得我都觉得自己很不合群，应该也要跟他们一起耍耍帅。
同侪效应真可怕。
「谢谢了，方前辈。」二话不说直接换上靴子，我一点都不想穿着脱胶的布鞋跟黑袍走在一起。
「我们来谈谈任务吧。接下来我要做些什麽？」
系好鞋带，我推了一张扶手椅坐下。
只见今天早上看过的地图摊在桌上，被人用红色墨水在上面做了很多小标记。
「靠着你灵敏的鼻子继续嗅出目标，最好还能顺便替冰炎他们留意敌人。皇族的水很深的，小心别牵扯太过，以免日後夜长梦多。」方前辈又坐回会议桌上翘起脚来,「交涉交给冰炎和夏碎就好，虽然他们不算这方面的专家，但是论身分要踏过龙锡殿的门槛还是绰绰有余的。药师寺家在朔玛很有势力，冰炎的血统尊贵，聪明如祖袭英不会想得罪他们，他可是我看过最狡猾的皇子，喔，现在应该要叫他新皇了。」
「朔玛皇帝叫祖袭英？」真是奇怪的名字。
「对，两年前继位，公会有提供支援，所以他才答应让我们在国内设分部，但是这都只是表面，我们之间只有利益关系，可以帮他对抗朝廷上的一些……权臣。」方前辈微笑着加重了语气，眼神闪过一丝光辉，好像发现了什麽弱点似的。
他的虹膜是黑的，看不清跟瞳孔的分别，对视一阵子後竟让我觉得有点恐怖，感觉好像继续跟他对话就会被看穿一切。
「镇北公温竞，所有权贵中最麻烦的角色，他是新皇的主要政敌，仗着掌管北方『崎岖地』和界山，必要时他甚至敢不顾新皇的旨意行事。」红袍努力让我理解情势，「他反对公会势力，因为我们依照守世界公约，一直阻止他控制崎岖地少数民族，崎岖地有很多近乎灭绝的种族，像十人谷的半鬼族、善於驯兽的混血人类『匡族』和不少稀有幻兽，甚至连界山上夜妖精的领地都是他觊觎的对象，所以这方面他和新皇持完全相反的立场。」
说到这我也慢慢明白了，这次公会人员离奇失踪很可能跟这场庙堂边疆拉锯战有关，公会不能调查得太嚣张，所以请黑袍以祝寿名义来试试朔玛政府的态度吗？
没想到出个任务还能见识到古装官斗剧，我不禁佩服起黑袍的综合能力。
「好啦，我讲完了，有问题吗？」红袍抬起右手掌摊向我，「没有？太好了。」
还没等我回话，方前辈又继续说下去。
「我啊、想以个人的身分认识一下後辈，冰炎实在太严格，连自己人也要隐瞒身分。我很好奇你是谁呢！以前都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这对一位红袍来说太不应该了，同学说一下名字如何？」
「猎犬。」我不加思索地答道。
「不，」红袍苦笑道，「我是说你真正的名……」
「在任务结束前，我没有别的名字。」
看着红袍面露诡异的笑容，我实在不太想自我介绍。
「……好吧，」黑眸笑眯起来，「谨慎的孩子，我还以为你会对戴面具很不满呢，我遇过的学生协助者都非常不喜欢戴面具，因为他们觉得被袍级选上搭档还不能告诉别人自己是谁很痛苦，呀，年轻人都比较喜欢出风头，我以前也是这样。」
他忽然哈哈大笑，站起来从会议室角落的冰箱拿了一盒布丁出来，反手扔给我。
在他打开冰箱的瞬间我看到里面排排放了超多盒布丁，几乎整个冰箱都快被占满了。
这家伙对布丁的狂热完全不亚於阿培农对3C用品的热爱，红袍的恋物癖是不是都比较极端一点啊？
「来，给你，」他开朗地说道，「我知道你很挫折，第一次出任务都是这样的，黑袍不会有空罩你，自求多福啊孩子。来吧来吧，吃完布丁心情会好喔！」
才不会！
只有你是这样吧？根本是个布丁狂热者！
我礼貌地接下点心，心里虽然吐槽满点，不过确实觉得好过多了。
这位红袍是个好人嘛！虽然有点摸不透心思。
「就这样，我话差不多说完了。」他挥挥手，慢慢退到墙边，「好好休息，明天就要入魔窟了，我们需要你的体力。」
像第一次出现时一样，他的身体渐渐透明，最後隐没於墙面，留我一个人在会议室捧着布丁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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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完了？方？」
方晓熙抬起头，看了一眼问话者。
「呿，你干嘛不自己讲，她心情低落到戴着面具我都看得出来，」红袍叹了一口气，「为什麽不乾脆直说你早上在温家大宅发现了什麽东西？她老觉得是自己的错。」
「『名单』的事情，协助者不需要知道。」赤眸低垂，霜色发丝勾勒出一张冷峻脸孔。
昏暗的走廊上，静默了几秒钟。
过了一会儿，方晓熙才继续说话。
「你知道吗？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敢用『名单』上的人当协助者，」红袍脸色阴沉地说，「尤其是在被泄漏之後。要是她被牺牲或抓走，情报班一定跟你拚了，你知道我们花了多少人力跟资源完成这个计画的雏型吗？还有，现在祖袭英或镇北公其中有一个抓着公会的把柄，你打算怎麽跟他们谈条件？」
「他们自己会来找我们，到时候就知道是谁想谈判。」黑袍轻抚下巴道，「要让对方觉得没有拿到完整的『名单』，筹码不够分量，我们不如想像中在乎，做到这些剩下就好办了。」
方紧紧盯着黑袍同事，似乎在慎选措辞。
「我这个人习惯先想好最糟的情况，」方晓熙蹙眉，压低声音道，「要是情况不理想，名单在公会资料库都有备份，还请你把对方的谈判筹码清除掉。到时候自己斟酌情况，如果要除掉人，请低调，我会帮你们收尾。」
斜倚在墙上，黑袍点点头：
「我们会以创造出双赢局面为目标，或者至少表面上是。只要猎犬找出目标或是敌人，形势就对我们有利，到时候，我就会把他们的筹码除掉。」
半脸被阴影笼罩，红袍接应人扯开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眼神却没有笑意。
「我以为你不喜欢赌博呢，冰与炎的殿下。」他打趣地说道，「要是猎犬没找到人呢？你的假设不就不成立了？」
红袍歪头继续说：
「何况她根本不知道，这个任务的核心目标从来就不是找人。我要是你，就会让工作团体里所有人都搞清楚状况，对任务一知半解的人最危险，他们会弄错重点。冰炎，我也算比你多出几年任务，有些意见你参考一下，别又犯老毛病什麽都往身上扛了。你是黑袍，不是传说英雄，而猎犬是搭档，不是你的直属学弟妹，她要的是信任而不是照顾。」
黑袍伫立在黑暗中，霜白长发闪动着星芒，精灵的气质顿时展露无遗。
他的神情平静，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良久，他才微微颔首，打破了静默的空气：
「我会考虑。」
「感谢配合。」红袍双手合十，「话说回来，你在大宅墙壁上发现的字，就是写着『已得名单』的那行血书，我们化验出来了，只是普通猪血，不是人的，所以不用担心，目标应该还没死。要是我们早点让猎犬感知，可能真的有办法救到人，可惜对方比我们快一步，唉，就差那麽一点了。」
「关於这点，」冰炎忽然开口道，「我一直觉得很不合理，我们的行动很快，而且连身为接应人的你也是今天刚知道有感知协助者的存在，他们能那麽早迁移据点且预知到我们的到来，留下讯息，要不是有人泄漏情报，就是他们有预知能力者。」
红袍摇摇头，果断做出推论：
「不，有预知能力者的话，他们反应会更快，不会这样急匆匆地迁据点。我个人认为有人泄密的可能性比较大。」
「那调查这件事就交给情报班了，」语意不置可否，冰炎为对话做了结尾，转身离去，「有收获通知我。」
「好。」
看着黑袍的背影，方晓熙伸了一个懒腰，跟所有要加班的上班族一样，对着无人走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