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為禍 — 第九章

正文 為禍 — 第九章

司空衍僵硬地站着,眼前只看见一缕缕垂落的发梢。他和晦人现在的姿势虽然杂耍一般滑稽,但只要肩上这人一拧腰,他恐怕立刻就要身首异处。

「你误会……」

晦人腿上发力:「你莫要告诉我,他们身上的刀是用来杀鸡砍柴的!」

「什麽贼人?」林家兄弟见状,立刻拔出大刀,上前想营救司空衍,「司空师傅莫慌!咱来助你!」

晦人冷笑一声,飞身落地道:「解决他们再来收拾你。」

「等等!」司空衍还来不及解释,便被晦人一脚踹开,登时骨碌滚出老远,结结实实撞在树上。

「咳……」重击之下司空衍胸口发闷,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刚缓过劲,便看见晦人与那兄弟俩缠斗在一处,打得正欢。

林大与林三如同他们所说,皆使得一手斩马大刀,刀型巨大且厚重,一般人用上双手也未必能提起,他们却能轻松挥动,劈砍之间虎虎生风,威势逼人。

相较之下,仅仅拎着一把短剑,穿梭在两人之中的晦人显得十分单薄。但是他显然经验老到,面对刀锋夹击丝毫不惧,步伐反倒愈加灵巧。

一时之间林中风声呼啸,树影翻飞,兄弟俩配合默契,刀法大开大合,攻势连绵,朝晦人招呼过去。而少年身法鬼魅变幻,速度亦是快得惊人,大刀每每斩到跟前,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险险避开。即便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

短剑轻薄,不宜与大刀硬碰,晦人与林家兄弟周旋片刻,当机立断,几个错身险步,竟已接连避开进攻,持剑直逼到了林大近前。

「当心!」林三大喊。

林大身形粗莽但身段柔韧,当即下腰闪躲,那剑锋看似已往前刺到极限,不料推到眼前,竟又往前递了寸许,寒锋冷冽,终究擦着林大的脖子刺了个空。

林大稳住身形,当即捏了一把冷汗,要是那剑再长上半分,他怕是已经被划开了喉咙。

「啧……」晦人一击不成,不得不回身与驰援的林三拆招。

他自小习刀,用剑总归不那麽趁手,奈何司空衍的屋子实在找不出别的武器,他也只能将就。

要是原本的刀还在身上,这两个家伙早就不知死了几回……晦人心下烦躁,出手愈发凶狠,招招直取要害。

余光瞥见林大的刀又挥砍过来,晦人一拳挥向他的脸,林大变势格挡,可晦人却只是虚晃一招,拳风未至,人已踩着林大的刀面腾空跃起,在半空中扭身朝後,剑锋调转,直刺向林三的天灵盖。

林三晚了半瞬才反应过来,身体却来不及回防,还停留在进攻的姿势。

这回能行!晦人眼底闪过兴奋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片刻之後林三染血空洞的面容。这是他一贯熟悉的景象。

然而预想中的一幕并没有发生。

剑锋毫无阻碍地刺进了什麽,定睛一看,却不是人的头骨,而是一段突如其来横在林三面前的枯木。

雪亮的剑锋整柄没入木头当中,一时竟被吸住了似的,再也抽不出来。

「司空衍!」晦人怒视妨碍他杀人的罪魁祸首。

司空衍大喝一声,将木头往旁一摔,连带着双手握剑想把它拔出来的晦人,也一个趔趄歪了出去。

趁着双方短暂分开的空档,司空衍箭步挡在中间,伸开双臂大喊:「都住手!他们是我的客人!」

「客人?」晦人见司空衍背对着他空门大开,恨不得上去捅他两剑,「你卖的是什麽?我的人头吗?」

「和你半点关系也没有!他们是找我修刀的!」

「是啊!」林大叉腰,「我们诚心诚意来拜访司空衍师傅,你为什麽突然要刺我们?」

司空衍抢答:「实在抱歉,我这表弟有疯病,时常疑神疑鬼的,请两位见谅。」

「你才有疯病!我告诉你们,今天谁也别想……唔!」

司空衍一把捂住晦人的嘴,在他耳边低声道:「嘘……冷静,他们真不认识你。」

晦人翻着眼睛瞪他,兀自挣扎不休。

林三心有余悸,咋舌道:「得了疯病还这麽能打,他要是没疯,岂不是惊世奇才?」

司空衍苦笑。

眼下晦人被看见已成事实,只好花点心思让他们保守秘密了。司空衍飞快地思索,斟酌道:

「两位,我刚才忽然想到,或许有办法可以修复你们兄弟的刀。」

林大林三眼睛一亮:「真的?」

「但今日见到我表弟的事请务必保密。」司空衍坚决道,「我要你们以死去的兄弟发誓。」

「前面一个路口往左拐,就可以回到你们来时的大路。」

林大和林三抱拳:「多谢司空师傅。」

「我会回去想想修复断刀的方法,明日你们若得空可去东郊市集找我,就别来这里了。我表弟今天认得了你们,明天可又说不准。」

晦人蹲在一旁冷哼了一声。

「行!明日再会!」

林家兄弟再次谢过司空衍,欢天喜地的转身离开了。

「现在反悔让我去杀了他们,还来得及。」晦人望着兄弟二人的背影,阴恻恻地说。

司空衍见他正双脚抵着枯木,铆足全力,终於把剑从木头中拔了出来。

「在藏身处附近杀人,你是巴不得让人发现你在哪吗?」

「留他们活口,我不放心。」

「我也是活口,你怎麽就放心了?」

「说得有道理。」晦人举剑遥指向司空衍,「不然我连你也一起杀了?」

司空衍无动於衷:「你不会。」

「我真的不会?」晦人被戳到要害似的跳起来,步步逼近,「既然你这麽了解我,那就赌赌看我会不会出手刺你?」

晦人手中的剑,不仅雪亮锋锐,其上更附着着一层独特的,霜花结晶似的纹路。

司空衍看清了这把剑的模样,脸色一沉,抢先一把攥住晦人握剑的手腕:「够了,把剑还我。」

「它在我手上,为什麽要还你?」晦人笑了,「我方才还在疑惑你家为什麽会有峥嵘阁制造的兵器……如果我没猜错,这是司空长乐用来刺死自己的那把剑吧?我见过它——在我以为你哥哥的尸体只是一座石像的时候。」

司空衍握拳不语。

「怎麽不说话?我看见它被你放在一个漂亮的匣子里,想来很是宝贝。我要是拿它去杀很多很多的人,不知你哥哥在阴间作何感想?」

晦人推搡着司空衍连连追问,神情既哀又怒,教人捉摸不清。

「司空衍,你在你哥哥眼中是个好孩子吗?」

「……」

「他死了之後你会梦见他吗?」

「……」

「看见他的尸体的时候,你的感觉如何?」

司空衍被推得不断後退,仍没有出声。

晦人欺身上前,拽着他的衣领恶声恶气道:「他死得惨吗?样子很痛苦吗?你说话!」

「住口……」司空衍低低地说。

晦人不依不饶,状似疯癫地问:「回答我!司空长乐把自己捅死了,你感觉如何?你是不是也很疼?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你哥死活,他死了就死了,你反正继续过你平静的生活,跟他在不在一点关系也……」

啪——

司空衍反手甩了他一巴掌,咬牙道:「滚!」

这一掌扇得响亮又结实,凶神恶煞的少年只觉得脸上一阵热辣,下一刻人已摔在地上。

他趴在满是落叶的林间小径上愣了一会儿,听见背後司空衍冷冷道:「他死了,我很痛苦,我甚至比你还痛苦。这样你满意了吗?」

晦人茫茫然望向他,见到了青年寒霜似的脸。

是啊,如避蛇蝎,满脸厌恶。这才是正常人面对他时该有的表情。

「满意了就滚。」司空衍道。

晦人垂着头没有回嘴,他的长发蜷在地面上,早已沾满了树枝和枯叶。

他慢慢地,堪称乖顺地起身,想了想,又将短剑扔在司空衍脚边:「诺,我不要了。」

司空衍没有弯腰去捡。

晦人迈开步子,晃悠悠地往山下走。他没有穿鞋,能感到脚下的泥土被太阳晒得温热,石头有棱有角的,有些硌人。

他走了几步,听见背後安静了片刻的司空衍,一拳砸在树上的响声。

「哈哈……」晦人不屑地哂笑,继续往前。他又走了好多步,回头确信司空衍看不见他了,忽然有滚滚热液从眼眶中掉出来。

他用手去擦,可越擦越多,把整张脸摩挲得一片湿意。

「笑死人了……哈哈……」

晦人笑得浑身发抖,不得不双手掩面停了下来。

莽莽大山沉默以对,接纳了自方璇死去以来,少年发出的第一声嚎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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