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衍哥哥,我不喜欢你了,我要嫁给林叔叔!」
彩儿插着腰站在司空衍面前,用稚嫩却洪亮的声音宣布道。
司空衍哭笑不得,还未回话,陈叔便觉得很有意思地问:「这个也是林叔叔,那个也是林叔叔,你要嫁给哪一个呀?」
说的正是近来拜托司空衍修刀的林大和林三,两人刚带着锻造好的成品去祭拜了兄弟,又专程来市集向司空衍道谢。自从上回帮忙拦住彩儿後,兄弟俩和这小女孩意外的投缘,此时左右护法似的站在她身後,像极了一对金刚罗汉,威武门神。
彩儿不假思索道:「两个都嫁!」
陈叔愕然:「这怎麽行?女孩儿一辈子只能嫁给一个男人,你这样三心二意,长大以後没人要……」
「闭嘴吧老光棍。」秋娘打断了陈叔的絮叨,摸摸彩儿的头说,「彩儿喜欢谁就嫁给谁,有几个嫁几个!」
「你这老娘们胡扯什麽!你那麽喜欢家里卖药那个赵公子,怎麽不见你嫁给他?」
「有情饮水饱,这你就体会不到了。还有,我现在喜欢的是学堂教书的白先生。」
街坊邻里早已习惯陈叔和秋娘的日常斗嘴,纷纷一笑置之,并未将彩儿荒唐言论当真。
倒是司空衍见彩儿已不再执着於他,反而松了口气,好奇问道:「两个林叔叔,你可认得出谁是老大,谁是老三?」
「当然能!」
「从哪里看出来?」
彩儿比划着双手,支吾半天也说不上来,只道:「他们俩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这小姑娘确实心细,我们兄弟俩从小到大,还没见过几个人这麽快就能分辨出来。」
林大一把将彩儿举到肩上,逗得小女孩咯咯直笑。
「看!彩儿一下子就长高啦!」
司空衍见此情景,一向淡然的脸也不由得泛起了一丝笑意。
天气比前些日子又冷了一些,街上行人纷纷罩上长衣,风一来,便抱着胳膊快步往前,不时搓手呵气。
在往来匆匆的影子当中,司空衍忽然看见长街对面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旧衣裳,在司空衍注意到他的同时便敏锐地捉到了这道视线。他戏谑地挥了挥手,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顽童。
司空衍脸色一变,扔下摊子便快步走出去。他穿过人群来到少年面前,揪住衣襟,几乎把他双脚离地的提溜起来:「你来这里干什麽?快回去!」
晦人任他勒着,也不挣扎,只幽幽道:「我刚才看见你笑了,真难得。和他们在一块你是不是比较开心?」
司空衍急急低声说道:「市集是巡逻重地,你别自投罗网!」
「我若不愿意回去,你又能怎样?」晦人执拗道,「你今天要是不让我好好黏着你一整天,我就在这街上站到天罡会来把我抓走为止。反正我能逃一回,就能逃第二回……」
「别说了!先过来!」
司空衍左右张望了一番,见四下并无天罡会的人马,立刻拽着晦人往自己的摊子走去。两人拉拉扯扯,一回到了摊位的遮阴下,便发现有五双眼睛正好奇地盯着他们。
林大和林三与晦人交过手,当即愣住了,显然是想起了司空衍曾要求他们保守秘密,一时欲言又止,惊疑不定。
彩儿则是看看晦人,又看看司空衍,忽然语带颤音,梨花带泪地问道:「阿衍哥哥,你是不是……要娶他?」
众人皆是一愣,不知是谁先「噗嗤」一声,除了被误会的主角,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陈叔和秋娘本想要问问晦人身份,被小女孩的惊人之语给逗得直不起腰来。
这话荒唐的地方实在太多,司空衍竟不知从何处开始反驳,只能先设法安慰道:「你不是说不喜欢我了?为什麽还要哭呢?」
彩儿抹着眼泪:「我说不喜欢了你就真的以为我不喜欢了吗……」
难道不是吗?!
司空衍无言以对,心道女人的世界真难懂,无论什麽年纪的女人都是。
「别哭了,我又不会娶他。」
「你骗人!」
「你看清楚,这个人可是男……」
晦人捂住司空衍的嘴,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嘴脸,道:「小姑娘趁早死心吧,毕竟我和你的阿衍哥哥看起来更般配不是吗?」
司空衍挣扎:「般配个鬼……」
「你瞧瞧你的个子,够得着他的腰吗?」
彩儿抽抽搭搭地摇了摇头。
「那你长得有我漂亮吗?」
彩儿不服气地瞪了晦人一会儿,後者正仗着一张好脸,缠着司空衍搔首弄姿,活像那些坊间传闻里披着美人皮的妖精。
「狐狸精!妖怪!我不要再看见你!」
小女孩自认在情场上一败涂地了,蓦地嚎啕大哭。一件将来会被当做笑谈的小事,此刻於她有着天崩地裂一般的悲伤。
「哎呦!这丫头!」眼见彩儿撒着泪花奔了出去,林大忙追上去哄。
司空衍甩开晦人的钳制:「你跟一个小姑娘较什麽劲?」
「要是连一个小姑娘都能把你抢走,那我多活了几年是干什麽吃的?」
「闹够了没有!快回去!」
晦人玩得兴起,一不做二不休,从陈叔的铺子上抽了一匹花布罩在头上,捏着嗓子道:「相公凶我……人家好害怕……」
司空衍被嗲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仿佛有天雷滚滚劈在他头上。
晦人得意洋洋地披着花布,蝴蝶似的四处晃荡。
数日静养下来,他的脸颊丰润不少,眸中的凶光几乎已经不见了。粗糙却乾净的衣服收敛了他的戾气,仿佛他就是一个在朴实人家长大的孩子,双手从来也不曾染上血腥。此时身披锦绣故作娇媚的样子,虽然滑稽,却也不乏少年人的灵动鲜活。
陈叔总算在闹剧中插空开口:「小衍啊,这位是?」
司空衍忙道:「他是我表弟,从小就有疯病,所以一直关在家里没让他见人。今日不慎让他逃出来,打扰各位了。」
秋娘怜惜道:「可惜了这般俊俏模样,若是疯病不严重,偶尔让他出门散散心也好。」
「他的症状非常严重,发起疯来见人就打,林兄可以作证。」司空衍看向林三。
林三连连点头,方才所见,让他对於晦人有疯病这件事更加确信了几分。
「上回我们兄弟俩去司空师傅家拜访的时候,便碰上这位,打起架来甚是凶猛。」
「有这回事吗?我不记得了呀……」
晦人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
或许是他的外表太具有欺骗性,即便在场众人已认定他行为脱序,仍放任这个疯子在司空衍身边转来转去,挥舞花布的边角去逗他。
秋娘甚至鼓起勇气问:「这位弟弟叫什麽名字?」
司空衍揪住花布边,冷冷道:「动不动就咬人,乾脆叫二狗。」
晦人听了非但不生气,还配合地叫了一声。
「汪!」
司空衍感到自己的耐心所剩无几:「把布还给人家。」
「不要。」
「拿来!」
「有本事就来抢!」
司空衍忍无可忍,劈手上去夺布。
然而晦人伤势恢复後反应奇快,此时又玩心大起,三两下躲到陈叔身後道:「大叔救我!你看他想打我!」
「别动!」司空衍长臂往陈叔身後一捞,人早就矮身又溜到了秋娘那里。
「姐姐~你人最好了,肯定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秋娘老脸一红:「这、这……」
「林兄,帮我个忙。」
林三会意,和司空衍从两面夹击,想把晦人逼到墙角。谁知晦人也突然发力,整个人忽而直挺挺地躺倒下去,双腿打直往前铲,人便像快船过桥洞似的,嗖地从林三腿下滑穿了过去。再一个鲤鱼打挺,立刻又漂亮地站得笔直了。
「好!」一个路人经过,不明就里,拍手大讃。
晦人兴奋地微微喘气:「换我了?」
司空衍暗道不好,未及反应,晦人已像头野牛似的冲来,擒抱住他的腰,将他猛力撞了出去。
「停下!後面是……」
司空衍使劲蹬地想止住身形,然而无济於事,一摔便摔出了长江破浪般的气势,整个人连跌带滚地摔进陈叔店铺中那些挂满布匹的货架里。
陈叔的货架摆得紧密,层层相连,一倒便哐哐倒了一片。顿时铺中巨响连连,原本姹紫嫣红,迎风招展的布料全落下来,就像一片片飘然降落的云霞。
正当司空衍从布堆下狼狈地爬出来,以为灾难暂且告一段落的时候,一个街边屋檐下的鸟窝,随着最後一声木头倒地的巨响,也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头上。
「我的好东西呀!唉!你们!」陈叔救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捧着几匹绸缎心疼不已。
蠢透了……司空衍一时竟顾不上向陈叔道歉——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众人面前这麽丢脸,简直一世英名毁於一旦。
这个事实让他有些受到打击,直到他听见了晦人噗嗤的轻笑声。
「真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少年仍然好端端地披着花布,眉眼弯弯地望着他,肩膀乐得直打抖。
这是司空衍第一次见晦人露出真正的笑容。
不是冷笑,也不是张牙舞爪的狂笑,没有讥讽或调戏的意味,也不是为了显得自己并没有受伤。就只是因为被逗乐,所以他笑了。
打从心里笑着的晦人非常明亮惹眼,让人觉得即便把万紫千红都堆在他身上,也一点都不为过。
司空衍望向他,不争气地出了神,一时竟忘了把鸟窝从头上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