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蒼穹之下 — 第二十三章:窗紙 上

正文 蒼穹之下 — 第二十三章:窗紙 上

元日一早,纳月便在参天塔忙前忙後、为我张罗这一整天繁文缛节所需的各种物件,这些天众人为了祭天大典兴致高昂,我却意兴阑珊,一来我对苍穹早已心灰意冷、二来也不觉得这仪典真能感动苍穹,其实世间的礼俗说穿了仅是人们安慰自己的一种手段罢了。

镜前,我久违地点上胭脂、施以粉黛,纳月替我梳理长发、盘成发髻,她了解我不喜浮夸,也研究了青冥族祭祀的礼俗,因此特地挑选了素致的发钗,换上祭服的一瞬,我望着镜中的自己,彷佛回到了七年前,若那日巴夏军队没有攻进阿锦州、若神殿依然在、若我所知的每一个人都还活着,那该多好,可叹世事从不如人意,更没有那诸多假若……。

「锦尘,你今日真美。」纳月站在我身边,一脸甜美微笑。

神殿中无人在意外貌,到了外头我才知晓原来关於我的相貌传言颇多,「你也不差呀。」

「我?相形见拙吧。」她倒谦虚,「不过要真比起来,还是贵妃国色天香。」

「扎坦桑的美貌怕是只有半夏可与之一比了。」

「半夏?是你先前提过的前任大祭司、尽冬的胞姊?」

「不错。」

纳月表情一沉、陷入深思,她问:「尽冬偏执又深爱半夏,他做这麽多当真只为复仇吗?」

「你想说什麽?」

「陛下追求长生,尽冬何尝不可追求不死、甚至是……死而复生?」

纳月一言令我茅塞顿开,我早怀疑尽冬与巴夏王合谋另有所图,这下终於解开我长久的疑惑了。

尽冬名义上是为巴夏王研制长生药,实际上是在找寻让半夏起死回生之法,如此便说得通为何他在灭了阿锦州後还非得留在王宫了,当年尽冬带走半夏遗体後不知所踪,他擅於用药,也许用了什麽法子维持半夏屍身不腐,以求来日将其复生。

只是,他将半夏屍身藏於何处?他如此在乎她,必会安置於他随时可触之地,我思来想去,也就这座参天塔最有可能了,青冥族昭雪後、尽冬假意逃亡期间,我曾搜索过参天塔、试图寻找恢复冥术的解药,当时的确发现几间暗室,可未曾找到同半夏有关之物,遑论她的屍身了。

「找到半夏,尽冬便是囊中之物。」巴夏王的软肋可见,尽冬却令人捉摸不透,但只要知道他的死穴是半夏,对付他也就不难了,「祭天大典後,即刻着手寻找半夏遗体。」

「明白。」纳月点了点头,继续替我收拾服仪。

我脑中闪过阿照的脸庞,他夜探参天塔究竟在找什麽?回想那日他的言行似乎不是第一次潜入参天塔了,他会否曾发现什麽有关半夏的线索呢?假若我开口问,言冉会告诉我吗?怕是说了也不见得是真话吧。

沉思之际,纳月的一声「十四殿下安」将我唤回现实,转头,言羲身穿一席紫红华衫走入房中,这深沉的颜色穿在他这等青年身上本该显得突兀,却不知为何他驾驭得十分良好,非但不让人觉得显老,反而衬托了他稳重的性子。

言羲原就长了一副好皮囊,那双桃花眼尤为惊艳,加上他近年声势水涨船高,听闻不少王宫贵族都盘算着将家中女孩嫁入猗桐宫,再过一年他便年满二十,再不成婚多半会惹人非议,不知将来他的妻子会是什麽样的呢?

「好一阵子不见了。」言羲神清气爽、昂首笑着,心情很不错。

言羲瞧了纳月一眼,纳月立马道:「奴婢先去外头看看祭天大典是否准备妥当。」语毕,她带着其余宫女退出房中。

「有事?」他支开旁人,是有话跟我说吗?

他未马上回答,反而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後才说:「人要衣装。」

「彼此彼此。」

「你这是夸我?」

「你正得宠,更可能是未来的巴夏王,谁敢不夸你啊?」

「不是可能,我定会成王。」他虽笑着,眼中却满是冷峻,一种势在必得的傲气。

「我以为你没那决心。」

「你说的,要我成王,我成给你看。」我望着他的瞳孔倒映着自己,他的眼中只有我,而我呢?

「其实你不必对我言听计从。」对他,我始终有些愧疚,由头至尾我都在利用他。

「别自视甚高了,我做这些不全是为你。」

「也为汐娘?」

「也为我自己。」他走过我身旁,往窗户走去,他站在窗边俯视着整座王都,道:「想活,就不能停下,唯有达到旁人无法触及的高处,才能安全。」

「即便高至人无法触及之地,也躲不过苍穹的捣鼓,苍穹之下,你我皆是困兽罢了。」

他回首,笑容明亮,「那又如何?困兽尚有彼此,好过苍穹大神在那不知处的神之地独自孤寂。」

「敢议论苍穹,胆子不小啊。」

「你身为大祭司,不敬苍穹大神,哪来的脸面指责我?」

「你看出来了?」

他背靠窗台、双手抱胸,一派轻松道:「阿锦州被屠後,你便舍弃了对苍穹大神的信仰了吧?」言羲心思细,许是我不经意间在他面前透露对苍穹的不满,才会让他察觉吧。

「信还是信的,只是不再仰望祂的高高在上。」

言羲收起笑容、双眼微眯,像是猎人观察着猎物般令我毛骨悚然,他口中吐出几个字:「若要你彻底背叛苍穹大神,你敢吗?」

我心一揪,依稀明白他的弦外之音,可我不敢深思,苍穹是存在的,这样的想法光是存在脑海或许即可引祂大怒而降灾於人间,纵使我不顾旁人,朝云谷中还生活着我的亲族朋友,我不想他们受我连累而遭天谴,苍穹的愤怒是凡人无法抵挡的,因此不论我对祂再怨怼,我很清楚有些事是绝不能做的。

「我不敢。」我直视着他的眼眸,坚定回道:「因为我尚有牵挂。」

「……。」他要开口,却欲言无辞。

「时辰到了,祭天大典该开始了,走吧。」

我转身朝房外走去,开门前,他喊住了我,「锦尘。」

「怎麽了?」

「有朝一日我坐於王位之上,我希望你能在我身侧……以国师之姿。」

「……国师……。」我全然懵了,他究竟在想什麽?

他瞧我一脸狐疑,主动走近我、在我跟前一步之遥停下,我俩的距离近得有些暧昧,我想着该躲远些,但身躯却动不了,看着他、我莫名地不知所措,我的立场很微妙,一方面我得利用他对我的情意来达到复仇的目的、一方面又不能让他有能与我修成正果的念头,进退之间、难以把控。

「是何名头我皆不在意,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他还是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过去我能假装不知,如今再不能逃避了。

「我不同於你素日接触的女子,所以你觉得有趣,你对我……不过是种错觉。」

「六年,你告诉我,什麽样的错觉能持续六年?」

六年!他说六年,莫不成在我们初识之时,他已……。

怎麽会呢?当初我同他不过是主子和奴婢的关系,我从未做出任何踰矩之举啊,他又是个孩子,我更不会像眼下藉着男女暧昧蓄意挑唆於他,那他是何时对我有了不同想法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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