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李敏一整晚没睡好，一大早就醒了过来，吃过早饭後就一直盯着时钟看，等到了约定的时间，李敏才怀着忐忑的心情，出了家门口，在家门前面等顺叔来载她。
顺叔那辆黑色轿车很快就出现了，李敏先跟摇下车窗的顺叔打了招呼，接着僵硬着动作去开车门，再僵直着身体坐在夏子渊旁边，看见他疑惑的眼神，她勉强扯了一个笑容。
李敏也不晓得为什麽就是很紧张，明明就是她自己想要陪他去的，李敏想了半天，觉得这大概就是丈夫陪着妻子去做产检的心情吧······
夏子渊没管李敏在旁边心理活动一大堆，他低头用手机打了几个字，递给李敏看。
『我爸妈说，想找时间请你到家里吃饭。』
『啊，好的······那个，他们知道我是你女朋友了？』李敏本来就紧张的情绪瞬间更加焦虑了。
『知道了，昨天跟他们说，今天你会陪我去做检查，他们就问我是不是在跟你交往，我就说是。』
『呜呜呜，要跟有钱人家的少爷交往好有压力，见家长什麽的。』
『······我不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而且我爸妈很喜欢你的，不要担心。』
两人用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就开到了夏子渊平常定期检查的医院，顺叔说他在车上等他们，李敏点点头，便跟夏子渊一起下车，两个人手牵着手走进医院里。
偌大的医院里来往的人很多，夏子渊牵着李敏，一副很熟悉的样子走在纯白的走廊上，拐了好几个弯，走到另一栋大楼去，李敏一偏头只看到一个耳鼻喉科的牌子跟箭头，心情又紧绷了一点。
两人走到耳鼻喉科处，李敏陪着夏子渊去挂号了，挂号柜台的护士姊姊笑着用手语跟夏子渊打了招呼，并用好奇的眼神看了李敏，她飞快露出了招牌笑容，向护士姊姊点点头。
没有等很久，另一个护士就出来请夏子渊进去做检查，李敏亦步亦趋地跟着走进了检查室，像还没断奶的小狗一样，夏子渊笑了，捏捏她的掌心，然後让她在旁边等着，自己坐在听力师前做检测。
李敏看着夏子渊熟练的模样，心里有点酸酸的，没忍住跑去小声问旁边的护士整个检查流程，护士也耐心地拿着自己手上的检测单跟她说明着。
检查分为几个阶段，听力师先是用耳镜替夏子渊检查了耳道状况，再来用一种耳塞塞住了耳朵，护士说这是测量中耳的衡压，李敏看着那比数学还难懂的曲线图，却还是认真记下了。
之後夏子渊进入隔音听力检查室，戴上耳机，并由听力师替他检查两耳的最小听力值，李敏隔着玻璃看着夏子渊乖乖拿着黑色按钮在按着，护士说这是纯音听力检查。
最後一个阶段是语音检查，听力检查师挑选了几个字词跟双音节的字，请夏子渊复诵或书写，好不容易所有的测验都结束了，李敏正想赶紧抱抱自家辛苦的男朋友，听力师却在她进来之後第一次与她开口说了话：「子渊的语音辨别能力提高了。」
闻言，李敏硬生生把视线转移到听力师身上，瞪大眼睛问着：「咦？是听力变好的意思吗？」
「虽然不是，但语音辨别能力提高，代表口语沟通上有一定的进步，我想应该是你的功劳。」听力师说完这句话就把手边的资料拿着，走了出去。
留下一脸懵懂的李敏跟不晓得发生什麽事的夏子渊，护士笑着让他们去外面等，主治医生会跟他们说明状况，於是两人又牵着手到外面坐下等着。
聊了一会儿，护士便叫他们进去看诊室，里面坐着一个笑咪咪的老医生，夏子渊先是乖巧地跟他打了招呼後才坐下，李敏站在一旁也跟着点头打招呼，而老医生却用手语问着夏子渊：『女朋友？』
两人的脸同时红了，夏子渊点点头，老医生哈哈大笑，一边点开电脑上的资料一边调侃着说：「刚刚护士们都在讨论子渊的女朋友很可爱呢。」
「呃，谢谢······」
「你知道子渊的听力状况吗？」老医生和蔼地问着。
「他之前说，左边是轻度，右边是中度。」李敏却只能乾巴巴地重复一次上次听到的话。
「我必须告诉你，这只是目前状况，而他的听力只会不断退化，因为子渊是属於感音性听障，这种听力损伤是无法治癒的，我们只能尽力延缓他的症状，并用助听器去辅助他的日常沟通······」
「其实听障者除了沟通方面有困难之外，最重要的是心理方面也会受到影响，我想你现在应该或多或少也感觉到了，我希望你可以用更多的耐心去陪伴、去包容，当然我认为你目前做得很好，因为数据显示子渊的语音辨别能力提高了，这代表他愿意对你开口，也愿意聆听你说话，这对於听力复健很有帮助，只是当将来的某一天，他可能再也听不到你说话时，我希望你不要轻易放弃他，不要对他不耐烦······」
李敏听得很认真，没有看见夏子渊望过来的眼神中，透露着些许不安。
他努力去听清楚医生说的每一句话，并揣测她是怎麽想的，心也不知不觉紧紧揪起。
他知道自己这段日子以来，到底在焦虑什麽，只是他不敢说，每一次李敏尝试去触碰他最不安的心事，他就露出让她问不下去的表情，并试图将那些事情藏得更深。
他担心她总有一天会对他失去耐心。
不是没有人对他好过，甚至他遇到的所有人，几乎一开始都对他露出善意，国小的时候也是，大家都曾试着与他做朋友，只是他的耳朵就像是诅咒一样，不停消磨着大家对他的耐性。
他从来都觉得是自己的错，所以他对那些感到不耐的人道歉，对那些仍愿意与他说话的人道谢，想尽各种办法想要留住那些他喜欢的、想要与之做朋友的人，却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中受挫。
後来他放弃了，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与家人过，忽略掉心里的些微羡慕与难过的话，似乎也没有不好。
只是他没想到还能再遇见她。
他一直都记得她，站在教室门口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她依然笑得很美，如他记忆里一般，或许她已经不记得她给予他的许多温暖，他却将每一件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她在他转来的第一天写了一张小纸条给他，她在他被人欺负的时候帮助了他，她在他无助旁徨时替他找到了助听器，她是第一个学会手语後试着和他说话的人，她在他偷偷躲在教室里哭的时候给了他一颗糖果，她在拍毕业照的时候主动站在他的身边，那个没有人愿意站着的位置，牵起他的手，她是第一个在他的毕业纪念册上祝福他的人，她在毕业那天，给了他一个很温暖的拥抱。
她对他来说，是最特别的人。
只有她，他无法放弃。
在拥有过生命里最美好的事物後，他已经没有勇气去面对任何失去的可能，所以他总是忐忑不安，加倍地对她更好，满足她所有要求，希望她一直留在自己的身边。
甚至不敢告诉她，他总有一天将会什麽都听不到的事实，好像只要他不说，她也不问，两个人就能没有阻碍地继续在一起。
「子渊。」
夏子渊微微抬眸，看见李敏对他露出了笑容，今天的看诊似乎已经结束了，医生带着一贯的笑容向他道别，而李敏则伸手去拉他起来，带着他一起向医生道谢。
走在回去的路上，夏子渊格外地安静，李敏想了想，觉得自己陪他看完医生後，应该要跟他说明一下他今天检测完的状况才对，便找了医院外一处安静的小角落，问他有没有什麽想问的事。
夏子渊沉默着，李敏以为他没听懂，正打算用手语再问一次，却听见夏子渊用那高低不一且生涩的腔调，轻轻开口说着：「你、不、害、怕、吗？」
李敏愣住了，脑袋一时转不过来，夏子渊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我······害、怕。」
「如果、我、到、最後、什麽、都、听、不见、我们、会、变成、什麽、样子。」
他的话语里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李敏突然就懂了，他这些日子以来，到底在担心什麽。
他害怕她对他失去耐心。
所以他总是不断对自己好，不断想要满足自己全部的要求，不想让她有一丝一毫的厌烦。
她忽然觉得眼眶有些热，心里对他的心疼发酵着，胸口有些难受得喘不过气。
李敏试着露出安抚的笑，笑容里透出一点柔软，她伸出手轻轻环着他的脖子，踮起脚尖靠近他的左耳，一字一句清楚地像是想传达到他的心里一般，说着：「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和你一起感受这个世界，不论纷扰或是宁静。」李敏的声音有些哑了，她强忍着鼻尖的酸意，闭上眼睛想要抱紧他，却被他用更重的力道紧紧抱在怀里。
她从前觉得太重的承诺，此刻面对夏子渊的时候却变得能那麽轻易地说出口：「永远不会分开。」
她听见他的声音中亦带着沙哑，低声问着。
「······你、发、誓？」
「我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