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多拉格的办公室离开以後,维恩一扫人前高冷倨傲的形象,眉头深锁的眼里涌起一阵阵的愤恨与冷酷——她万万没想到,当年造成飞鼠护卫失败,让军舰四分五裂,让自己跌进海里被忒堤斯劈哩啪啦轰骂的人,竟然就是唐吉诃德·多佛朗明哥!
还不止如此,在黑市狙击她的人,也是隶属於他一手培植的黑暗组织「猎魔士」,那个混帐就是黑市商人「JOKER」,那发AK-5差点要了她的命!
追根究底,就因为当年在庞克哈萨德他出手干预,让自己产生了记忆断层,连带失去一部分的性格,才会要库山杀人偿命,才会爱上密佛格……密佛格明明知道一切,为什麽不告诉自己实话!
心窝窜起熊熊大火,脑门又泛起无边际的疼,维恩摁住太阳穴扶着石壁缓慢行走,库山瞒她,密佛格骗她,唐吉诃德说谎於她,她到底欠这三个人什麽,为何要如此作弄她!
凉风呼啸刮过脸颊,冷却了几分痛楚,维恩赫然发现竟然来到了户外的训练场——她明明走在回研发室的路上阿?
「唉……」
她不悦叹息,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库山一早就不在,利奇又被多拉格指派去做别的事,没人带路又爱面子的她只好凭印象摸索,果真毫无意外的迷路了。
青天白云,四周是绵延俊秀的土白山陵,佐以奇形怪状的火山岩,远方传来孩子们纯真有朝气的大喝,维恩基於淡淡的好奇心朝音源而去,只见数十个孩子神情严肃认真,口号清楚大声,跨出紮实的马步,两手轮替出拳,时不时抬起肉肉小腿侧身旋踢,教导他们的师傅负手而立,检视小徒弟的姿势正确与否。
为首的师傅是名头戴贝蕾帽,身着丝绸粉衬衫搭配迷你裙、九分裤袜与中筒靴的橘色短发女性。维恩定睛一瞧,她……不是那天看到自己差点下跪擦地的女人吗?叫什麽名字她已经忘了,好像叫可什麽……可可亚?
不止单单在心里疑惑,维恩也付诸实行的叫出口,果不其然女子像是被雷劈到浑身一颤,生硬的扭过头,生得可爱讨人喜欢的脸庞瞬间惨白。
「希、希弗斯坦……」
赶在她把「宫」一字说出口前,维恩打住了她,虽然世人惧她怕她乃情理之中,她也不是什麽心怀慈悲之人,但眼前这个女生既然有本事逃离马力乔亚,她也就佩得一份尊重。
「别那样叫我,你就跟一般人一样称呼我维恩小姐吧。」
「是……」让孩子们对练之後,她再度回过身,垂敛着眸凝盯灰白的土壤,局促绞着双手。
「维恩小姐,我叫做可亚拉。」
「噢。」维恩有些窘迫的眨眨眼帘,「那麽,可亚拉,你好点了吗?」
「谢谢维恩小姐关心……我好很多了。」
知晓那天自己的失态,纤瘦的可亚拉眼神偏移,手心勒着僵直的左臂,全身散发出不自在的气息,她的唯唯诺诺让维恩眼眯了眯。
「安心吧,我对豢养奴隶没兴趣,也跟圣地那些害虫不一样。已经克服阴影的话,就把你的脸抬起来。」
她依言扬起脸庞,姿态放松不少,维恩微微勾唇,对上可亚拉清澈乌丽的杏眸。
「你是怎麽认出我的?」
「布鲁斯特曾跟你的父亲打招呼,我看到你的父亲牵着你。」
可亚拉局促一笑,希弗斯坦一家在圣地可以说是赫赫有名,尤其是他们惊为天人的美貌。
那天是她刚满七岁的生日,她脖子铐着炸弹项圈,浑身脏兮兮而疲惫的跟在身穿太空白衣,脑满肠肥、面目丑恶的布鲁斯特後方,原先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天龙人忽然失了气焰顿在原地,嘴里咕哝着跟阻挠去路的另一名贵族问好,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见到希弗斯坦家的家主。
维恩的父亲希弗斯坦·厄洛——他的身形高挑修长,肤色不自然的苍白,比子夜还漆黑的发衬托出鲜红美丽的双眸,精致深邃的五官挂着似若有无的浅笑,光是定定站在丑恶的布鲁斯特前方,就流露出超脱自然、独立俗尘之外的尊贵。
而希弗斯坦手里牵的公主生得动人可爱,宛如绝美的神只降生,柔顺如雪的长发梳理整齐,水灵的瑰瞳映出对这个世界的好奇。
只消看一眼她就明白,「希弗斯坦」在这个自诩为神之境的国度内,很特别,她甚至没办法移开目光,忘却了正视贵族会被杀死的风险,直到布鲁斯特粗鲁扯动铁链,她一个踉跄经过西装革履的俊美贵族。他纤长的眼睫下隐含柔软的笑意,那名女孩则惊讶的摀嘴,似是觉得她有些可怜,但她知道,身为天龙人的他们并非出自真心,否则那份关怀就不会冷得毫无温度。
「哦?记性倒是不错阿。」
听可亚拉这样说,维恩也记起星星点点的回忆,那天是他们前去拜访劳尼的日子。对於将自己囚於鸟笼饲养,绝对不让自己逃离视线范围的父亲大人,她并没有太多想念,父亲大人既温柔又残酷,是一个最高典型的独裁者,一年到头总是忙碌,远远看望他的後脑勺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童年,她甚至不清楚父亲大人在贵族体系究竟扮演了什麽角色。
她只知道一件事,不论是谁看到他们,都只能低下头臣服。
臣服。
「是的……我在很小的时候被人口贩子卖给天龙人当奴隶,十四年前,费雪·泰格先生徒手攀上红土大陆,解救了我们……」
第一次得到与天龙人平起平坐的权利,维恩的存在像是点开了可亚拉的唠穴,她哗啦啦的话语如洪水倾泻而出,道尽从圣地逃出到加入太阳海贼团抵达家乡的种种波折。
风儿吹跑了浓密的白云,耀眼的金针探出头浸染苍穹,起伏的白山丘隐隐反射晶莹的珠光,颇有寒冬之色。两个各有姿色的女人伫於天地之间,维恩就这样静静听着,不时给予适当的回应,目光始终停留在可亚拉的脸庞。
费雪·泰格,历史上唯一惊动圣地的鱼人,这件事她当然也知晓,她那时候才七岁,即便守卫盘古城的士兵尽数被处以极刑,还是平息不了各个家族的怒火,她亲爱的哥哥当然也不例外,但全家有饲养奴隶习惯的人只有他,所以其他家人倒是没那麽介意,她也是。
随着可亚拉对自身人生剧情的推展,她的气色和语调从最初的退缩畏惧、灰头土脸到最後的建立自信、活出美丽,维恩明白这不止是单单讲述一段痛苦不堪的历程,而是一场自我疗伤的旅行。
清丽娟秀的红瞳望进勇敢阳光的乌眸,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彼此接触理解,维恩知道,可亚拉的心病已经根除了。解铃还需系铃人,就当她是替马力乔亚的杂碎从成千上万的冤魂中拯救小小的、受伤的斗士吧。
「所以你现在教给孩子的,是在太阳海贼团学的鱼人空手道?」
「是加入革命军以後哈克教我的。」可亚拉笑着摇摇头,「他今天不在总部,所以由我代为教导这些孩子们。」
维恩挑挑秀气的眉毛,身为一个人类却娴熟鱼人格斗的技巧,称为「鱼人空手道代理教练」的女子背负的伤痛远远超过了其年龄所能承受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小女孩为了返家,在种族不同的强烈芥蒂之下,鼓起勇气上了满载鱼人的海贼船,不但随时都有可能被杀,更别提在船上曾受了多少恶意的对待。如今看来,背上那枚屈辱的飞天龙之蹄被太阳海贼团标志取代的可亚拉,已经和鱼人建立起超越种族的理解与相惜了。
「听起来威力不凡阿,倒是有点意思。」
不知是否是因为得到认同,可亚拉数着指头解说更起劲了。
「鱼人空手道是在一定范围内操控水的体术,有分为基础的正拳、回旋踢、过肩摔、枪波、击水等等和高阶的奥义。力量单位是以所能击破的瓦片数计算,例如五千枚瓦正拳……」
一些熟稔的搏击名词并没有令维恩提起多大的兴趣,一来是因为她不谙水性,二来她的力气本非凡人,不需多加勤练,三来则是因为她的体术在各方面的锻链下早已炉火纯青。
只有一个招式引起她的好奇。
「击水?」
「就是将手里的水珠打击出去,就像这样……」
可亚拉拿起置放在地的水瓶,脱去浅棕皮手套,扭开瓶盖淋了满手,原先剔透的水珠忽地凝聚成约莫一个掌心的大小,然後出力往前方甩去,看似简单明了的攻击掀起一阵巨大的风压,不绝於耳的爆破声由近到远,由有声变无声,怪石群肚子中央全被开了一个整齐的大洞,形成一幅奇特的景象。
「使用得好的话,击水能有炮弹的威力。」可亚拉擦乾手,将半满的水瓶交予维恩,邀请她试一试。
「哎呀呀,没躲开可是会很疼的阿。」
低沉平稳的音色伴风而至,再熟悉不过的高挑身影从最近的巨石後方走出,维恩刚好想找他谈谈关於当年她坠崖的後续,太阳穴的搏动却比以往更为剧烈,好似有人在脑壳每一处引爆了黄色炸药。
「库山……」
她强忍头痛欲裂走了过去,疏不知一个重心不稳,世界天旋地转,视线通遍漆黑,耳畔传来库山的呼叫,然後轰隆——什麽都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