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浓，枫树红，幽静林道的尽头座落着一座被人遗忘的古朴修道院，斑驳的石灰砖墙带着肃穆的宁静，晨光静谧撒落如化了一地的蜂浆，西风拂过卷起一地残花，封闭如时光静止的世外边境。
安德烈屏息，不自觉的放缓脚步，觉得自己彷佛误闯秘境的旅者一般无知莽撞。他略显紧张的看着身旁的馆长，「在这里？」连声音都轻了不少。
馆长目光带着温润的笑意，「虽然地处偏远，但不正是最适合老人家休养的地方吗？」他呼出口白烟，拢了拢浅灰毛毡大衣，「跟我来吧，安德烈。」
他们并没有从正门口进入。馆长驾轻就熟的领着一头雾水的安德烈绕去修道院另一侧的坡地，一处似早已废弃已久的塔楼矗立在边上，透着沉寂的孤静。馆长走上前，抬手正要敲门时，门却早他一步的开启，一位妇人年纪的修女朝他欠了欠身，露出後头的古朴长廊。
「恭候多时。」修女的声音带着神职人员专有的宁静，「夫人已准备好见您了，请随我来。」
安德烈被吓得一愣一愣的，馆长却仍旧弯着浅浅笑容朝修女欠身，「麻烦了，谢谢。」他边说边跟着那修女踏入长廊，当然也不忘拉了安德烈一把让他回过神来跟着走。
「她状况怎麽样？」
「一切如常的安好，以天父之名，夫人在这里被我们视作姊妹般的照顾，请您不用担心。」修女沉静的说道，顿了顿，她弯起一点笑容，「她很期待这次的会面，说您会带一位令她惊喜的意外访客到来。」
馆长笑了笑，对此没有多做回应，修女也不介意他的沉默，朝他点点头後便领着他们穿过长廊停在一处透出微光的彩绘玻璃前，朝他们欠身。
「请。欲离开时我会再回来为您指路的。」修女说道，转身退到一旁的礼拜堂，阖上门留下他们两人与一地的空荡。
安德烈困惑的瞪着阖上的门扉与无人的通廊，「馆长，我们在哪里啊？你的老朋友呢？」
「她就在这里啊。」馆长弯起笑靥，在安德烈错愕的目光下伸手把安德烈轻轻一推，力气不大，却把安德烈推的一个踉跄直直撞上面前的彩绘玻璃，他吓的闭紧双眼，预想中的碰撞却没有传到身上，反而像是穿透了一层看不见的薄雾，浑身一个冰凉的机灵，他睁眼，然後彻底的目瞪口呆。
「这是哪里！？」他惊呼，声音带动空气振起了空渺的回音。
眼前所见是一片灵秀无垠的景致，层层堆叠的山峦绵绵至透蓝天际的尽头，青青草地镶嵌着一座明镜似的广阔湖泊，点缀几朵娇嫩的野白花，微风拂过稀疏树林带起沙沙声响，没有一丝虫鸣鸟叫，有的，只是那无法言喻的自在沉静。
安德烈犹在怔愣的望着美景时，一旁的馆长已察觉到後头那细微的跫音，他回头，对那名站在身後的来人露出欣然的笑靥。
「库洛姆。」
「Boss。」
听到那熟悉的称呼，馆长笑容更加温柔了。他轻轻颔首，没有打断安德烈的痴迷，两人一起安静的并肩走向湖畔的大树，在那早已摆放着温茶甜点的小凉亭入座。
「这是我昨天刚收到的，自己吃也可惜，你和这里的修女们一起用吧。」馆长边说边拿出了和菓子，笑弯了眼，「恭弥每年都记得送伴手礼真是不容易呢。」
「云守本来就是个念旧的人，Boss收到礼物时肯定也窃喜一下吧？」温润细柔的嗓音听不出年纪，带着妇女的成熟却又带着少女的娇媚，「就麻烦Boss帮我谢谢他了。」
馆长轻轻笑了，「身体怎麽样了？」
「让Boss挂记了，还好好运作着，不用担心。」她弯起嘴角，水晶似的紫瞳沉静而带着依恋的暖意，「Boss也是，见到你如此健康我也放心了。」
馆长微笑，抿了口茶望着仍呆立在原地的安德烈，「你让他看见什麽了？」
她不语，随着馆长的目光望向了那名年幼的少年，手轻轻一挥，那少年便若无重力似的悬空而起，飘近他们後静静的躺在突然多出的躺椅上，神色十分的安然静谧。
早在那少年踏入的一刹那，便已身处在她的幻术之中了。
「每个人看到的都不同。」她轻声说道，凝望着少年的面孔，「我看到的是我们的回忆和羁绊，修女姊妹们看到的是信仰与神蹟，而这个孩子⋯⋯安德烈‧卡特瑞蒙看到的或许是他最孺慕思念的父亲吧？」
「你看了他的记忆。」馆长收回目光，语调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是。」她垂眼，神色略带担忧，「Boss，彭哥列已经和我们在的时候不同了，你可以不必管这麽多的。」
「或许吧？宣仁那孩子也不喜欢我插手彭哥列的事。」馆长目光宁和的望着茶里的涟漪，又啜了口茶，「但是怎麽说呢？那里是我们曾经的家啊，总是忍不住想要多看着些的⋯⋯」
她眼神内的哀戚一闪而逝，又弯起了笑容，「Boss也是个念旧的人。」
馆长笑着抓了抓头发，笑容暖和的一如她遥远以前最初见到的那名棕发少年，笑容是同样的羞涩而温暖。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觉得：啊，原来时光在他身上还是有些痕迹是带不走的。
「过些天就会没事的，Boss。」她轻声说道，「十二代在这件事情上或许急躁了些，但後续处理是完成的滴水不漏，相信再过些天就能平定下来了。」
「嗯，我知道，我并不担心他的办事能力。」馆长笑着摇摇头，「他和XANXUS一样，办事我都很放心，只是⋯⋯只能说宣仁，真的是黑手党出生的孩子。」
她听懂了那话语中的涵义，和馆长一起沉默了下来。
「不是说不好，有时甚至能减少更多的损伤。」馆长有些自言自语的呢喃，似陷入了回忆中，「有时他们的做法是最好的、对彭哥列是最有利的，但是⋯⋯一定是我太软弱的缘故吧？」
「对我来说，不是任何事情都能放在天平两边做比较的啊。」馆长勾起笑容，「这句话如果被听到，肯定又会被他们嘲笑说太天真了吧？」
她望着馆长的神色，弯起恬静的笑容。「Boss才不软弱。」她轻声的反驳，又看到了眼前的他那熟悉而令人怀念的微笑。
她不想问，那个「他们」，指的是谁。
已经四十多年了啊⋯⋯
「⋯⋯很像。」她细声的说道，然後便听到了那瞬间停止的心跳，却又在下一刻恢复了平静而温柔的脉动。
啊，说起来，她也已经很久没能藉幻术来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了。
「是啊，我一开始见到的时候还以为是他的孩子呢。」馆长弯起了一如往昔的笑容。
她理解的点点头，「那现在呢？」
「不可能。细看了就知道不可能。」几乎没有任何间隙犹豫的回答了。馆长转着手中带着余温的茶杯，嘴角仍弯着浅浅的弧度。
「他不会像安德烈一样把情绪通通表现在脸上。」语调是一如往昔的平静温雅，感觉不到任何的喜与悲。
一如往昔的温柔。
她细不可闻的溢出了近似悲痛的叹息，「⋯⋯Boss，你是用什麽表情说这句话的呢？」
闻言，馆长眯起了眼，昂头望着那虚幻的蓝天，「时间总会带走很多东西⋯⋯很多事到现在已经不再那样无法接受了。」他勾起了略带缅怀哀伤的微笑。
「现在还能联络的老朋友⋯⋯也就你和恭弥两人而已了。」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再深刻的记忆情感也随着时间渐渐褪色，很多当时痛苦难忍的事情到现在也已经可以笑着当回忆诉说了。
除了把自己与世隔绝的云与雾，在那辉煌时代下的夥伴们——
已经谁都不在了。
无法言喻的悲伤袭向了她，她不忍的歛眼，伸出手想拂去馆长脸上那看不见的殇，最後却又收回了手，颊上勾起恬淡的笑意，「Boss，下次我想吃八桥。」
馆长怔愣，而後笑弯了眼，一如平时的温柔。
「我知道了，下回联络时会请恭弥送来的。糖浆口味的对吗？」馆长微笑，站起身非常缓慢的动了动筋骨，望着她笑的十分柔软，「我该回去了。」
「嗯。」她颔首，优雅的站起身朝馆长弯下了腰，「今天很开心见到您，Boss，还请多多保重，不要太劳累了。」
闻言，馆长浅棕的眸静静的望着她，非常深刻的凝望着，彷佛要把她现在的模样深深的记在脑海。
「库洛姆。」他说。
「在。」她答。
「能让我见见你真正的模样吗？」他轻声的询问。
她透出了宁静的诧异，紫瞳微微睁大，然後笑了，温润姣好的容貌弯起了恬静的笑靥，一如他遥远时光最初见到的那名羞涩少女。
「Boss。」她柔声的说道。
「我是女术士啊，您这个问题有些失礼唷。」
如同他再怎麽痛苦都会对他们展露温润包容的微笑一样，她也选择了同样的作法。
Boss，她真的没事。现在，就请您相信眼前的这个幻觉吧，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