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卿离开後,男子顿时全身无力地倒在地上,浓重的暮色一点一点侵蚀着废弃小屋的每一寸空间,山林里的风呼啸吹着,夹杂着树叶摩擦着风的声音,隐隐约约还有些许野兽低沉的吼叫声,凄厉骇人。男子吃力抬眼看向窗外,女子的脸庞又浮现眼前,灿然如星光般的眸子流光溢彩,一对弯弯的柳叶眉柔情万种,髻上轻垂的雪白流苏随着她的一颦一笑轻轻晃动,一身淡蓝长裙将她本就白皙的皮肤衬得更为雪嫩,外头随意罩着的月白色翠水薄烟纱随风轻轻飘扬,好似天边皎洁的月光一般笼罩在她身上,为她的美平添了一分亦真亦幻的朦胧。绑在脸颊上的帕子上还留有些许女子的余温和香气,淡淡的铃兰香自上头飘出,清雅脱俗的味道悄悄自男子的嗅觉窜入心头,弥漫在脑海中,扩散成了一篇绮丽诗章。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男子心头一震,他拿着漫卿给他的小刀悄然起身,但却在听到来人的声音时全身松懈下来。
「属下来迟,请主子责罚。」
「你来了⋯⋯。」男子的声音有些嘶哑,但不难察觉里头的安心和喜悦。
「主子稍等,属下这就进去把您救出来。」外头的男子说完这话後就走进了小屋,来到男子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
「主子,属下扶您到马车里头。」
「等等,安之。遣一队人马去东北方找一个穿着青衫的女子,找到後把她带过来,我们再一起走。」
安之听到男子此话微微一愣,「女子?」
「嗯,她为了救我,和我换了外衣去引开黑衣人,应该还没走远。你快些派人去找她,晚了怕是就迟了。」
「属下知道了,属下这就去安排。」安之说完後,便行了一礼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只见他又走了进来。
「主子,属下已经派人去找了,您可要先去马车上歇息?」
「好。」
安之小心翼翼的把男子扶到马车上,替他用了个舒服的位置让他躺下後问道:「主子,您已经中毒了,要不属下先送您回去,留一些人在这里等会送那位姑娘回去她的住处,您看可好?」
「无妨⋯⋯,我等她。」安之见男子如此坚持便也不再多说什麽,只是拿了颗解毒的药丸给他,将帘子放好後静静退出车外。
过了半个时辰,安之派出去的人回到马车旁禀报道:「慕大人,没有发现您说的女子。」
安之眉头一皱,轻轻掀起马车的帘子对里头的男子说道:「主子,他们没有寻到人,会不会那位姑娘已经离开了?」男子微微睁开眼,一双深褐色眸子迸出了些许冷戾。
「不可能,再找。」
「慕大人,真的都找遍了。别说是人影,根本连个足迹都没有。」
车内男子听到这话,心头突然浮上了一个想法——“那家伙,该不会是个分不清东西南北的人吧⋯⋯?”就在这时,马车的西北方树林隐约传出了些许兵器碰撞的声音,男子一听到立马朝身边的人道:「在西北方!刚刚那路人马先去支援,安之你驾车随我前去。」
「是,主子。」安之听到男子的号令後立马翻身上马,驾起了马车朝着西北方前去。
两人赶到时,黑衣人已被男子的手下全数解决。安之看着眼前横竖倒了一片的黑衣人,冷声问道:「都解决了?」
「是的,慕大人。」
「主子要找的那名姑娘呢?」
「这⋯⋯,我们来的时候她已经受了伤,上头的毒好像是⋯⋯。」
「是什麽?」
「见血封喉。」
男子说完後,指了指一边的树,安之眉头一皱,迅速地走过去将女子抱起。只见女子面色苍白,唇色已微微发黑,额头上也有汗珠点点渗出。
「可恶⋯⋯。十一,你先回去告诉云英这姑娘和主子的状况,我现在立马带他们回去。」
「是。」
十一回完话後,身影便消失在树林中。安之动作轻柔地将漫卿抱到马车上,「她怎麽样了?」
「回主子,她中了见血封喉。属下方才已让十一回去告知云英,等会回去应该就能马上处理了。」车内男子脸色微变,马车外明亮的月光打在漫卿的脸上,将她的脸色照得更加惨白。
「你尽量快些。」
「是,主子您坐稳了。」外头传来安之驾马的声音,鞭子抽在地上的声音在黑夜的寂静中显得特别清脆响亮,一下下都击在了车内男子的心头上,马蹄声因为鞭子的抽打而显得有些凌乱,如同车内女子的呼吸一般。男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女子的额头,一颗颗豆大的汗珠自上头不停渗出,男子从怀里拿出了女子方才在屋内递给他的帕子,小心的替她擦拭掉额头上的汗水,就在这时,女子的呓语传入他的耳中。
「哥哥⋯⋯,我想、回家⋯⋯,我想⋯⋯。」
男子看着她的脸庞,褐色的眸子浸染上了一抹温柔,只听他柔声道:「好,我带你回家。没事了,哥哥⋯⋯,带你回家。」
折腾了一阵後,安之总算是驾着马车回到了府中。刚进到府里,便马上有人来把车内的男子跟漫卿扶下车来。
「我刚刚已经服过解毒丸,先把她带进去给云英看。」
「是。」
身边的男子迅速将漫卿抱起,疾步朝着内间走去,「主子,我先扶您进去歇息?您方才虽已服过解毒丸,但还是不可大意的好。」
「⋯⋯,好,她有什麽状况立刻来告诉我。」
「没有想到,主子竟然有对女子如此上心的一天。」
安之在男子身边低低笑了笑,「慕安之,你该不会⋯⋯吃醋了吧?」
安之听到男子这话,面色一黑,只听他冷冷开口道:「我虽然认了您当主子,但这不代表我现在不会直接放手让你摔下去。」
「我错了,错了,兄弟。真的错了!」安之冷冷「切」了一声,终究是黑着一张脸将男子扶回了房间。
一个晚上过去,云英终於结束了对漫卿的诊治来到了男子的房门外,才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安之守在那里。
「救活了?」
「是啊,就算救不活也得救活呢。」
安之眉头一皱问道:「你这话是什麽意思?」云英邪魅一笑,片片艳红花瓣自树上飘落在他雪白发间,将他的笑衬得有些妖冶。
「那丫头可不是个好惹的主,你最好去查一查她的身世,安之。」
安之不再追问,只是淡淡开口道:「主子昨日服了你开的药後便歇下了,这会子怕是还没醒。你也忙了一晚上,先回去歇息吧。」
「不用了,我就在外头等着,等主子醒。」安之见他执意如此,便也不再多说什麽,只是将身子斜倚在门上闭目养神。云英侧头看去,阳光斜斜的打在安之脸上,纤长的睫毛因为阳光的照射而在脸上形成了一片阴影微微颤动,云英不悦的「啧」了一声,随手从身边的树上取下了几片叶子,不出一会,一个长得和遮阳帽极为相像的「叶片式」简易遮阳帽就诞生了。
「拿去。」
听到云英的声音,安之睁开了眼睛,沉静的眸子里在看到云英手上的东西时闪过一丝明亮,「这是什麽?」
「给你遮阳的!这种天气在大太阳底下打盹,不怕中暑吗?」安之低声笑了笑,伸手接过云英手上的东西戴上。
「你还是一样,总是能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什麽叫做奇奇怪怪的东西!这是云英牌特制小物!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就只有你这个不识货的!」
云英对着安之怒吼完後,房内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安之听到里头的动静,赶紧将云英方才给他的「叶片式」简易遮阳帽拿了下来收入怀中,敲了敲房门问道:「主子,您可是醒了?」
只听见房内传来了男子略微有些幽怨的声音,「你们两个,下回要打情骂俏麻烦换个地方!不要一大早在别人房门口好吗?!吵成这样我怎麽睡觉!」云英听到男子这话,一双水蓝色的眸子浓浓的染上一层笑意,就连胭脂色的唇都微微勾起,他也不顾房内的男子还在抱怨,径直就把房门给推了开来。
「主子可是好多了?」
男子看见云英不请自入的模样倒也不吼他,只是看着他冷冷笑道:「胆子倒是越发大了,陌云英。」
「这可不是您养出来的吗?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
「⋯⋯,你倒是出息了。」
「主子过奖,不如先让我替主子把把脉?」云英笑着坐在了男子身边,也不等男子同意就直接搭上男子的手开始把脉。
「主子,您今日没去上朝,若是上头问下来,您要怎麽回答?」
听到安之的话,男子只是轻轻一笑,毫不在意的道:「你不说我倒忘了,我现在写一封信给陛下,就说我遇袭受了重伤,所以这个月都没办法去上朝了吧!你帮我送去怎麽样?安之。」安之听到男子的话,向来以冰山脸着称的他,难得嘴角抽搐了几下。
「主子,这不太好吧?您再怎麽说也是一国宰相,若是就这样休一个月,陛下那边怕是会不好处理,再加上奕王⋯⋯。」
「没办法啊,安之。我这次是真的差点被奕王的人给打死的啊!你瞧瞧,他们连见血封喉都拿出来用了,我现在怕死了,不敢去上朝!」
云英听到男子的话,皮笑肉不笑的把手拿离他的手上道:「宰相大人恢复得极好,丝毫不会有影响上朝的顾虑。」
男子听到云英的话眉头一皱,下一秒突然装作生气的模样道:「好啊!敢情你们都想要我去送死是吧?我就偏不去!」
安之傻眼的扯了扯嘴角,接着道:「主子若是不想去就别去了,不过到时陛下若是直接找上门来您可别怪咱们没提醒您。」
男子不耐烦的皱了眉头,随手拿了件外衣披在身上朝云英道:「那个女子呢?怎麽样了?」
「已无大碍。不过主子,我这次可是把血本都砸了下去才把她救回来的,您说您是不是应该给我点什麽?」
「你想要什麽?」
「嗯⋯⋯,我还没想到呢,不如就先欠着吧?」
「随你。」男子说完後站起身,走到书桌旁坐下。
「主子,您该不会真的要⋯⋯。」
安之担忧的站在一旁,男子却是气定神闲的在白纸上挥洒,不出一刻钟时间,男子便将手上的毛笔放下,对着安之道:「等会它乾了,你就把它装进信封里送去给陛下,知道了吗?」
「⋯⋯,是。」
「云英,随我去看看她。」云英听到男子的话後没有回话,只是朝安之微微一笑後跟在男子身後出了去。
男子来到了漫卿的房外,轻轻敲了门後见里头毫无反应便转头朝身边的丫鬟问道:「她还没醒吗?」
「回相爷,自昨日送回来後,这位姑娘便一直未醒。」
「是吗?」
男子转头看向云英问道:「这是怎麽回事?」
只见云英耸了耸肩,云淡风轻地说道:「她的确已无大碍,不过也不可能那麽快就醒来。主子要是担心,进去瞧瞧不就得了。」
「你随我一道进去。」
「是——。」
男子进到房内後,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你这用的是什麽药,怎麽味道这麽重?」
「主子错了,这味道并不是药草本身,而是我为了压下药草本身的味道加的东西。」
「你说的药草,莫不是『红叶竹竿草』?」
「就是啊!主子。您瞧瞧,我这次可真的是下了重本!而且还全用了啊!」
「吵死了,闭嘴。就说会给你东西当补偿了!」
云英听到後识相的闭了嘴,不过不出三秒,他就又开口问道:「主子,我其实挺好奇的,您怎麽会遇到这位姑娘?」
「我在桃花林遇到了奕王派来的人,一时大意中了他们的毒,是这个姑娘救了我。我若没猜错,她应当是恰巧在附近。」听到男子的话,云英的眼睛微微睁大,眼眸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您说这个姑娘救了您?」
「是啊,怎麽了吗?」
「主子,您知道她是谁吗?」
「不知道。怎麽?你知道?」
云英听到男子的话後大大地叹了口气道:「您好歹也是个相爷,虽不混江湖,但像他们这种鼎鼎大名的人物您也不能不知道吧?」
「她?鼎鼎大名?」男子质疑的目光朝云英投去,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怀疑。
「主子不知道她,她可是武林盟主的女儿——顾漫卿。」男子听到这话扯了扯嘴角,下一秒忽然捧腹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云英你别逗我了!她不可能是武林盟主的女儿的,她连轻功都使不好啊!」男子虽然笑得厉害,云英的脸上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不,属下很确定,她确实就是武林盟主的女儿。」
男子听到云英的话,缓了缓後抬头问道:「你为何如此笃定?」
「主子有所不知,江湖有一传闻,武林盟主的女儿顾漫卿脉相奇异,与常人不同。况且,属下以前曾经与她有过一面之缘,所以绝对错不了。不过有一件事,属下始终觉得奇怪。」
「什麽事?」
「传闻中的顾家小姐,是一个清冷淡漠至极的人,且从不与官场之人有任何牵扯。倘若传闻为真,她为何要救主子?」男子听闻云英的话後,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深褐色的眸子隐隐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你说她从不与官场之人有任何牵扯又是为何?」
「这⋯⋯,顾小姐的外祖父,也就是前任云归山庄的庄主,是被刑部尚书陷害入狱折磨致死的。与其说不愿有瓜葛,不如说她对於官场之人甚为厌恶。但属下又觉得,像她那般无情无慾的女子,应当是不会有厌恶这般强烈的情绪存在,所以才说了是不愿有瓜葛。」
「真难得,你居然会对女子有这般复杂的评价。」
「重点不是那个,主子。武林盟主顾泽炎素来对官场避之唯恐不及,再加上顾小姐向来清冷的性子,不管怎麽看,她会救您都是件很奇怪的事情。」男子沉默地看着床上依旧紧闭着双眼的女子,云英的话一句句的撞击着他的脑袋,杂乱的思绪在脑海里奔腾,一刻也不曾歇下,怀疑的情绪彷佛黑洞一般逐渐扩大,吞噬着男子内心最後仅存的一点名为信任的光亮。就在这时,女子在暮色中明媚的笑颜又再度浮现,银铃般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如同点点阳光温暖洒落,驱散了他心中蔓延的黑暗。
「让安之去查查她的事。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负责让她康复。不管她是谁,救我是为了什麽目的,她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没有理由不救她。」
「是——,属下遵命。」初春的风从窗外徐徐吹来,带来了丝丝入骨的寒意,男子久远的思绪悄然飘入脑海,轻轻拂起了平静无波的海面,震起了层层涟漪回荡。
「你知道栀子花的花语是什麽吗?」
「⋯⋯,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吧!听好罗!栀子花的花语是——永恒的爱与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