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有多深沉才能这麽云淡风轻的讲出这句话？周祈远的心一瞬间就软了下来，虽然他生活在幸福家庭但也不是完全不懂社会的黑暗面，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一直以为离自己很远的悲剧居然活生生地在他的面前，就在裘莫离的身上，一个与他同年龄的男生。
「裘莫离……」周祈远想要说些什麽填补之间的寒冷，却在脱口而出这三个字後全成了片空白，他缓缓地垂下眼帘喃声着：「我能帮你什麽吗？」
窝在床上的裘莫离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随着他低下头的浏海刚好遮住了他的右眼，这模样不再带着初见的深不可测，反倒让周祈远的心里难受得很，可言语却苍白一片他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只是不断的皱紧眉宇。
「在爸妈离婚後我就在那间很大的房子里，只有打扫的佣人一个礼拜来一次。」裘莫离的额头靠到环着膝盖的手臂，以一种极为安静的姿态平淡的诉说着至今的事情：「在我五岁前我妈晚上都会跟我一起睡，一边讲着小故事还会在我额头上留下晚安吻，我就可以很安心的睡……但在那之後他们离婚了我就被丢在那间房间，他们各自有了其他的孩子後，监护权就给了我从来没见过的奶奶，我以为我重新有了家人，可是、一切都是我多想了。」
他是被家人所遗弃的孩子。
周祈远愣了愣竟是一时之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不到裘莫离的表情但光听这句句起伏不大的语气他能感受到当时年幼的裘莫离是多麽的害怕、多麽的孤独、又是怎麽从期望到了失望，以及现在的完全不抱任何期待。
「什麽事情我都是自己来，自己去学习着。」裘莫离的声音渐近渐远，他慢慢抬起头一样的面无表情看向周祈远，可那眼神却是带着清澈的疑惑，他眨了眨有些乾涩的眼睛：「可是我怎麽都学不会你跟张予昊脸上的笑容。有人跟我说过我如果会笑的话一定会有很多朋友……但我还是不会，一直到遇见了你们我才知道原来笑很简单，不用逼着自己去揣摩其他人脸上的笑容。」
为什麽裘莫离会一直维持着面无表情？不是为了疏离更不是为了制造高冷的形象，他只是个孩子，还是个不懂得用情绪去表达的孩子。
思及此，周祈远的鼻子有点酸，看着裘莫离没有任何变化的面无表情、听着裘莫离淡然无波的语气，他顿时觉得眼眶那很热很烫，不知何时落下的眼泪他有些慌的擦掉，然後他又不小心落下一滴还来不及抬手擦掉，便有只手抚上他的脸用着大拇指替他拭去泪水，他怔怔的看着那只手的主人轻轻的弯起唇角便有些疑惑地回望。
「原来这就是眼泪。」
裘莫离现在像是学到什麽一样有点放松的扬起抹浅浅的笑意，他收回手看着残留在他大拇指上的液体感觉胸口不再那麽闷了，於是他又加深了脸上的笑意。「我没有哭过所以也不知道这是泪水。」
这般天真模样的身後背负了多少悲惨的童年，周祈远吸了吸鼻子越替这样的裘莫离感到心疼，可他不能一昧的伤心，当事人都这样讲出来了他怎麽能不多勇敢点？
「裘莫离，你放心──我和章鱼、呃我是说张予昊，还有我哥都会是你的朋友！你也可以把我们当你的家人。」周祈远哑着嗓子出声，他看着裘莫离眼中倏地亮起来的光瞬间又开始觉得鼻酸了，他揉了揉鼻子尽量的扬起脸上的笑容，那双杏眼闪着泪光又盈满着笑意：「面无表情没关系，只要你没有恶意我们都不会介意。」
「谢谢。」裘莫离盯着周祈远眼里耀眼的光一时之间竟舍不得移开目光，随後他默默地点了点头道谢着，之後好像想到什麽又抬起头来：「为什麽张予昊是章鱼？」
「噢这个啊──」一说到这周祈远马上笑了出声，眉眼弯弯笑得极为开心又带着让人忽视不了的魅力，他朝裘莫离的方向道：「不觉得叫绰号比较容易记住名字吗？而且也表示着亲近嘛。」
裘莫离理解的眨了眨眼又抬起眼看进周祈远充满笑意的眼眸里，後者被他看得有些尴尬便一边乾笑着一边不着痕迹的移开对视的眼神，过了几秒後他终於开口：「那我可以叫你的绰号吗？」
「可以啊，但是我没什麽绰号。啊你干嘛突然想叫我的绰号？」
「因为是朋友，表示亲近。」
突然被自己刚讲出的话给堵住，周祈远挠着自己的脸乾乾的笑出声，那模样有点傻：「那你帮我取绰号吧。」
那双杏眼纳下的光亮正是让裘莫离目不转睛的原因，於是他很快地在脑袋里转出两个字：「圆圆。」
「嗄？为什麽？」
而且还是叠字。周祈远将这句话憋在心里，一对上裘莫离抬起的眼神他就没办法彻底地反驳，可心里却对这两个字充满了吐槽。
「因为你的眼睛圆圆的很可爱，而且没戴眼镜比较好看。」
裘莫离诚实地将心里所想的给讲出来，然後他却看到对面的人默默地红了脸，他疑惑地望去以为是自己取的绰号不好，正在脑海想着其他比较符合的绰号。
「呃……谢谢。」第一次听到这麽直白的称赞让周祈远招架不住，立马就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虽然那只鲷鱼，呃他是说雕於兮也是有说他可爱，但跟裘莫离现在不含任何杂质的话比起，他觉得这次的杀伤力比较大。
在周祈远道完谢陷入沉默後就看到裘莫离直勾勾的盯着他看，慢了好几拍他才突然想到他好像也要帮裘莫离取个绰号，然後他开始动用脑筋。「嗯……近近？」
「近？」裘莫离喃念着随後理解了周祈远取这叠字的意思，他不自觉得勾勒起嘴角扬起抹至今算大的笑容，他的黑眸突然就亮了起来，笑得跟个孩子得了糖一样开心：「谢谢圆圆，我很喜欢。」
先是被裘莫离扬起的笑容给惊艳到，随後也被感染这股愉快氛围的周祈远也跟着笑出来，就在这时候窗外的亮光倏地刺进周祈远的眼里，他不适的皱了皱眉懵了好几秒才发现这是太阳升起来了，同样感受到外来暖意的裘莫离不再蜷缩着，他回过头看见日出时第一次可以感觉到外面空气的清澈。
「这还是我第一次醒着看到日出还不觉得孤单。」
「以後你就不会孤单了，你还有我们这群好朋友。」
裘莫离再转回来面对周祈远时，他便看到那双杏眼盈着暖暖的光正对向他，一瞬间他觉得这十八年来一直冰冷僵硬的胸口有一处塌陷了，好似有道光照进他空洞的心，暖呼呼的好舒服。
与名字相反意思的近近是在告诉着裘莫离不用离他们这麽远，可以近些亲近些像好兄弟那样。但很快地就让周祈远後悔了。
如果时光重来，当时的周祈远绝对不会下床陪伴着裘莫离。
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