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苦艾
那天她等到了半夜三点多他才开门。
他的脸色憔悴，她的大约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开了门让她进去，那间小套房满满的都是书，堆叠的资料和厚厚的法条书，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勉强算是衣柜的斗柜，几乎什麽家具都没有。一个月的租金是3500，因为房东太太看他老实，好几年没涨他租金。
他的三餐都是一个大同电锅，一个小冰箱自己料理出来的。
看着自己身上穿戴着的虚华名牌，某个不知名富商送的饰品包包，对照着他的简素与质朴，她只觉得满满的罪恶感。她知道，自己今天不管说出什麽理由，都不会被原谅的了。
但是她不能不来，她必须把自己想说的话说清楚。
虽然是这样想，两人却是沉默的看着彼此，不发一语。她坐在他的床边，抱着膝盖，他就坐在桌边，背对着她。
明明近在咫尺，两人的心却无法触及了。
恩诺终於开口：「我在等你的解释。」
「我……」叶凌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我是做错事，但是我并不後悔……」
「不後悔？」
「在我们的圈子都是这样的……」叶凌呐声说。
「你……」恩诺叹了一口气，勉强开口说。「自从出道之後，你电话找不到人，轻微两三个礼拜，严重时一个多月完全不联络，这点因为我们彼此都忙，所以我忍耐。」
「後来你开始浓妆艳抹，穿着暴露，出席那些有钱人的饭局宴会，你真的觉得我没有怀疑过吗？」
恩诺的语气一向轻缓温柔，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什麽重话，即便是现在，他也只是眉宇纠结，频频叹气，却怎样都舍不得大发雷霆。
但是颤抖着的身子，已经表达得足够明显，他真的很伤心，也很愤怒。
「到底要到什麽程度？整形，然後是性交易？跟导演、片商、富豪？然後你现在要跟我说，那是你那个圈子被认可的潜规则？你是无辜的？被陷害的？还是被逼迫的？」
「我是自愿的！」叶凌听着这些话几乎崩溃，哭号道：「我不会为自己找藉口，我就是自愿的。」
恩诺几乎是倒吸了一口气，看着叶凌的眼神充满了不敢置信。
「你知道我们一个学期多少毕业生吗？你知道多少人真的能够出头吗？我不要演那种小剧场公演！我就是要出人头地！我没有背景没有後台，我不这样做，谁要提拔我？」她颤抖的说。
过於怒气腾腾使得恩诺全身颤抖，根本无法答话，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落泪着解释。
「你认为我做得很开心吗？你认为我喜欢让那些陌生的男人碰我吗？或是一直对你说谎吗？」她抓着自己的头发，颤抖不已的脸上，彩妆斑驳着几乎颓败。「我根本没办法不这样做啊！」
为什麽不拒绝呢？他很想问，但是不问他也知道。叶凌这个倔强的脾气，为了自己的梦想，她绝对敢做出这样的付出。她讨厌输，也讨厌空有企图心却一直无法施展，她就是这样刚烈的脾性。
「在这个世界上，太多人都跟我一样拥有同样的演技，同样的专业，甚至比我更好的都比比皆是，我根本没有任何能够赢过他人的原因！我如果不为自己争取机会，我就是做到死，也都永远只是个B咖C咖！」
「……既然如此，」恩诺终於开口，「你为什麽要来？为什麽在乎我的看法？为什麽不跟我分手？」
「……因为我爱你啊。」叶凌掩面。「难道你认为……我爱你是假的吗？」
恩诺说：「我没有这样说。」
「恩诺哥……对我来说，我的生活就是沙漠，就是地狱。」叶凌用力的叹了口气，用力的抹了抹满脸的泪痕，「但是你，只有你……是我这可怕的沙漠世界里头唯一的绿洲。」
是的，他的笑，他的支持，他的安慰与鼓励，一直都是她继续拚搏的原因，想着出人头地之後，他会多麽为她骄傲，想着成功之後两人的未来，叶凌便能够继续向前。
她以为她可以继续隐瞒的，她以为即使是自欺欺人，也还是能够继续享受这种虚假的幸福。她不想戳破这个幻想，即便是到这个时候，她也还是想要抱着期望，抱着有可能他会原谅她或是包容他的一丝期望。
「如果没有你，我根本无法生存下去……」她说。
恩诺没有接话，他的表情冷漠而死寂。
她的眼泪已经爬了满脸，叶凌才注意到，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哭了。
她确实有坚强起来，她真的有尝试改变自己的懦弱与无力。只是速度怎麽还是赶不上这个世界所给予的重重打击呢？
「我知道是我的不对……是我伤害了你……但是……」
「对不起。我没办法接受。」恩诺说。「你不会愿意离开那个圈子的，对吧？」
「……恩诺哥……」她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衣摆，期盼他会回头。
「我也不会逼你非得要舍弃梦想选择我。」但是恩诺已经回过身去，不让她看见任何表情。「但是我很自私，我只是要一个正常的关系。」
「对不起……恩诺哥……」
「不，是我对不起。我说过不会放你一个人辛苦，我说过要当你的支柱的，但是对不起，是我没有这个能力，无法继续下去了。」恩诺说，走进了浴室。「请你走吧。」
叶凌抱着自己的大腿，终於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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