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墨泽的生活,彷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还没有跟黎茉语同班的时候;回到了,还没有看过黎茉语的另外一面的时候,彷佛,他和她,还和从前一样。
事实上,黎墨泽和黎茉语在学校很少说话,交际圈也不大相同,除了多出一层血缘关系以外,他和她的相处方式,跟不熟络的同班同学差不多。
就是,即使双方有过「争执」,表面上仍然看不出来的,不咸不淡、客气疏离的关系。
黎墨泽经常在「维持现状」跟「道歉求和」两种选择之中,犹豫不决,前者跟後者似乎没有区别,又似乎相差甚远,说到底,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麽,又不想要什麽。
病急乱投医。所以,黎墨泽找来了蓝夏瑛,当作「参谋」,意即商量的对象。
「……所以,根据你的说法,在你对黎茉语『动粗』之後……你们的关系就变得不好了?」蓝夏瑛皱着眉头,迟疑地看着黎墨泽,直白地说道:「说实话,我觉得,没有任何差别。」
闻言,黎墨泽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他本来想找一个更可靠、更聪明的人选,作为军师,可是,经过多方的观察跟了解,他意外发现,黎茉语最亲近、最维护的,竟然是最不懂得圆滑的蓝夏瑛。
并且,这一份友谊,不是基於干部的身分,碍於情面,不得已催化而成的,而是,两个人确确实实将对方视为朋友,所衍生出来的。
「既然感到愧疚,只要走到黎茉语面前,诚心诚意地说一句:『对不起』,就一定会得到原谅啊!」在蓝夏瑛看来,黎墨泽百般地纠结跟苦恼,纯属多余,「这麽简单的事情,根本不需要特别跑来问我啊!」
「……那样,是不够的。」下意识地,在脑袋还没有下判断之前,黎墨泽的嘴巴抢先一步,说漏了他的心声。
「不够的……不够的?」蓝夏瑛低下了头,喃喃自语,作思考状,未几,她自顾自地说道:「所以,说到底,根本无关道歉不道歉,愧疚不愧疚,你只不过,是不满足於现在跟黎茉语的关系吧?」
蓝夏瑛虽然显得有些迟钝散漫,说话直接又不经过大脑,但是,也正是因为,一针见血的说话方式,才会使得偶一为之的发言,精准锐利地令人猝不及防。
「……是吗?」黎墨泽愣了愣,通过蓝夏瑛的思维逻辑,费心费力思考纠结的事情,有了明确的解答,他却还在犹豫,还在迟疑……
究竟是不是抱持着这一份心情,以及,抱持着这样的心情的原因……似乎……都还不怎麽清楚……就可以,这样潦草地下了定论吗?
「既然如此,事情就更简单了啊!」蓝夏瑛耸了耸肩,一派轻松,她认为问题已经解决了,却反而,说出了事情更棘手的症结点,「作为『血亲』,作为『哥哥』,你本来就拥有亲近她的权利啊!」
本来……
所以,造就这个权利的根本,就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被划出名单之外了。
此时,黎墨泽还没有这一层认知,他唯一想的是,所以,他可以因此,肆无忌惮吗?
不过,有一句话,是怎麽说的呢?
时间是不等人的。
思虑地越久,越有可能两手皆空。
毕竟,总是有人优先忠於感性,而非理性,白旭臣,就是如此。
「在写数学吗?」白旭臣坐到了黎茉语前面的位置,双手环着椅背,状似嫌弃,半真半假地说道:「真是搞不懂啊!你为什麽可以一天到晚,都在写那麽困难又无聊的东西?」
「考进年级前十名的人,说这种话,有一点讨人厌喔!」黎茉语笑弯了眼睛,也笑弯了唇角,她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数学可以训练逻辑思考跟处理事情的能力,我很喜欢,想着、算着,心情会觉得很平静。」
「……黎茉语,你把数学题目当成佛经吗?」白旭臣刻意瞪大了眼睛,装作惊恐的模样。
「算是吧!」黎茉语掩嘴窃笑,促狭地看着白旭臣的行为,笑出了声音。
白旭臣和黎茉语相视一笑,又转而聊起了其他的话题。
对於黎茉语的感情,白旭臣没有想太多,只是,遵从本心,自然而然地,想和她聊天,就和她聊天;想看见她的笑容,就想办法逗她发笑。
白旭臣没有那麽着急地去判断,或者去肯定自己怀抱着什麽模样的感情。
毕竟,一切尚处於朦胧之中,没有必要,现在就要求明确的答案。
冒然肯定或否定,伤了自己没有关系,要是伤害了别人,就不好了。
无论自己怀抱着什麽样的情感,白旭臣都不希望黎茉语受到伤害,她的笑容过於美好,他不忍心破坏,更不忍心看着那双温柔的眼睛里,出现任何不愉快的情绪。
白旭臣大概不知道,自己凝视着黎茉语的眼神,有多麽专注,多麽温柔,如果,在和黎茉语聊天的时候,他可以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或许,他就不会有那麽多地顾虑跟思量,或许,他会选择勇往直前。
不过,白旭臣自己不知道,并不表示,黎茉语不知道。
迂腐的家族传统,养成了黎茉语心细如发又谨小慎微的个性,所以,在白旭臣还没有任何表态之前,在他还没有戳破那一层窗户纸之前,她也不打算有任何的动作,她已经习惯了小心翼翼,习惯了平淡安稳,没有理由去破坏和平的现状。
还没答案的事情,不需要躁进的态度。
彼此坦然,互相关心,於黎茉语跟白旭臣而言,是现阶段最好的模样。
然而,人心,终究是无法轻易控制的。
白旭臣的心是如此,黎茉语的心也是如此,黎墨泽的心,更是如此。
不需要狂风暴雨,仅仅是一阵微风吹过的时候,哪一片叶子,能够没有丝毫动摇呢?
哪怕,从一开始就掐灭了希望的火焰,也未必可以阻止事情发生,更何况,是在谁都没有付诸行动的情况之下呢?
谁也不是「旁观者」,都没有办法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