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尹洵其实一点也不需要她。
突如其来的领悟打得胸口一窒，宋茜咬住唇，锁在眼眶里的泪毫无预警地滑落。
尹洵以为这一次自己能够对她的眼泪视而不见。
他紧收着拳，咬着牙告诉自己不要上前，想别过眼不去看那不断自她眼眶中滚滚而落的晶莹，可这样的狠心却只坚持了十秒。
十秒之後，理智就控制不住脚步，他控制不了他自己，不管过了多久都还是朝她走去。
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忍住过去总在看见她落泪後拥抱她的习惯，只是抽了张面纸对折後递到她面前。
映入眼帘的白让宋茜一愣，她慢半拍地感觉到他近在咫尺的体温，在思绪回神以前，她本能地转过身，想也没想地撞进那曾经在无数个没有尹浩陪伴的时刻里带给她温暖的怀抱。
「……」
突如其来的拥抱太过令人措手不及，尹洵双手僵在半空，强装着面无表情的脸庞一瞬间染上了极复杂的纠结，凛然的眼眸颤抖着隐晦不明的波光，理智却还是倔强地扯住了压抑在心底整整二十年的情愫。
他喜欢宋茜二十年了。
就连离开了她以後，在这个没有任何人认识的陌生国度里，刻意不和她联系，刻意不让她知道他任何的消息，刻意让他们之间看起来毫无瓜葛，这六年来他做的所有努力，对自己所有的残忍，到头来却还是白费。
他恨自己这麽懦弱，懦弱到爱一个人爱得这麽卑微，懦弱的连让自己努力去爱上其他人也做不到。
离开了台湾，他可以尽情地吃他想吃的东西、做他想做的事情、去他想去的地方、说他想说的话。可是离开了台湾之後，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无法尽情地爱他想爱的人，甚至连假装若无其事地转身都做不到。
他连想回应她的拥抱都不能。
「尹洵……你为什麽都不回来？」
「你不是答应我了吗？你答应我要回来的……你答应过我的……」
宋茜哭着说出这些在午夜梦回里想过千百次让她肝肠寸断的疑问，像是在指责他的无情，字字句句都是心碎不已的控诉。
她每一次打电话给他都是想问他要不要回来，可是他每一次都挂断、每一次都逃避、每一次都让她扑空，用着一遍又一遍的语音信箱回覆她根本没有机会说出口的问句，用着那些寄出去之後总是石沉大海的信件让她体会过去从不曾感受过的疏离和冷情，既安静又残忍。
她发现她一点也不了解尹洵，不知道原来他绝情起来会这麽令人痛彻心扉，不知道原来他其实也可以不要她一通电话就义无反顾地出现在她面前，不知道原来她对他而言或许真的可有可无。
小姑娘的沉痛与悲伤凝结成泪，蛮不讲理地落在男人心口的位置，灼伤了他强装冷漠无情的心，在那原以为早已冰封的湖上打出了一圈又一圈散不去的涟漪。
然而，那些在他心里出现了一千次的冲动，全被第一千零一次的理智给压下。
尹洵始终只是坐在那，没有伸手安慰、没有回手拥抱，就连她看不到的表情也没有泄漏任何端倪。
纯白的衬衫被她的泪水打湿，剔透的晶莹在上头晕开渲染成一片湿漉，隐约透出了他左胸上的刺青，宋茜发现除了记忆里的五线谱之外，谱上头还有着看似心电图的波纹，波纹的最後成了平直的横线，横线上头刺着一行草写的英文字母，可惜隔着衣服她并没有办法看清楚那个字词是什麽。
指尖下意识地抚上了他胸膛纹身之处，突如其来的炙热触碰让尹洵狠狠一颤，他紧抿着唇，下意识地向後退开，同时也挣脱了她泪如雨下的拥抱。
他的闪躲又一次在她心口无声划上一刀，宋茜发现自己还是没能习惯这样陌生的尹洵。
过了六年，他变得比以前更沉默寡言，也变得比以前更难亲近，可是她感觉得出来，他其实没有他外表伪装的那样冷冰，他其实还是想对她好。
看见在雪里大哭的她之後抱着她进屋里，把他身上的大衣脱下来借给她取暖，替她开了暖气，帮她放了热水，给她热了牛奶，再替她把头发吹乾……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证明了他并没有忘记她，就算这六年来他拒绝了她所有的联系，就算她六年来每个季节都寄给他的书信他一封也没拆开，他还是没有忘记她。
她开始怀疑他是故意这麽做的。
他是故意离开她，故意不联络她，故意在她面前假装冷淡，故意让自己的心情看起来对她的出现毫无波澜，故意用这样的方式来掩饰他不想让人发现的真实情绪。
尹洵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在所有人面前都假装，连对他自己也假装。
宋茜吸了吸鼻子，把失控的情绪稍微梳理过後，才用着哭过而显得泪眼婆娑的双眼看向他始终紧绷着的脸庞。
「尹洵，你什麽时候才要回来？」
凛了下眼，尹洵在心底沉了口气，若无其事地开口：「你明天不是有表演吗？出来这麽久，也该回去了吧？」
他总是这样，不想回答的时候就用更多的问题来搪塞，永远答非所问。
不过……他知道她明天有表演，证明了他其实一直都在关心她，只是没有让她知道。
得知了这样的讯息，宋茜终於觉得没那麽委屈，原本哭丧着彷佛没有明天的小脸稍微舒坦开来，泛着泪光的双眼终於明亮了些。
「我替你叫车。」避开了她流露出极浅笑意的眼眸，尹洵兀自从沙发上起身，下了极度委婉的逐客令。
他不能继续和宋茜待在一起，一秒都不行。
走到了窗户边，他拿出了手机俐落地拨了电话，然後用着一口流利的德文叫了计程车，电话挂上之後便往玄关走去，在经过客厅时顺手捞起了披在沙发上的大衣穿上。
他根本没打算给她机会说不。
宋茜失望地歛下眼，只能把自己的大衣给穿上，踏着不情愿的步伐走到门口套上鞋，然後看着他把大门打开用眼神示意她走出去。
她乖乖地下了楼，走出公寓一楼绿色的大门时，米色的计程车已经在街边等候。
尹洵自她身後与她擦肩而过，率先走到车旁，甚至替她开了车门。
他就是要她走，半点也不挽留。
「……」她站在原地瞅着他，始终不愿意跨出脚步。
好不容易见到他了，她不想要这麽快离开，她想要在他身边待久一些，即使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刻意在告诉他，他其实一点也不欢迎她的到来。
「宋茜。」他蹙起眉，开口喊了她。
时隔了六年，再次喊出她的名字，他的心还是悸动，但他早已经习惯了隐藏，习惯了在喊她的时候永远面无表情。
「我们吃过饭之後再回去，好吗？」宋茜试图用过去跟他说话时的语气和他商讨，她想赌赌看，赌赌看他会不会再为她心软一次。
「……」
她那真挚而流转着泪光的眼眸，从来就不是他所能拒绝。
他能对全世界视而不见，却唯独对宋茜做不到决绝，她的所有请求，不论大小、无论是否有理，他都概括接受，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
暗自在心里喟叹了声自己的没原则，尹洵从皮夹里抽出了五欧元，弯下身探入车内和司机道了歉，把车马费给他之後便抽身将车门关上。
看见计程车驶离，宋茜知道自己赌赢了。
她开始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尹洵肯定想隐瞒什麽，那个也许和她内心深处不明朗的期待心照不宣的什麽。
那个藏在他心里没有让任何人知道的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