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洵垂眸看着两人交勾的小拇指，没有答话，被阴影遮蔽着的眸光纷乱复杂。
他知道宋茜是故意的，因为她知道，再清楚不过地知道，他在每一次拉勾之後都会信守承诺，即使那些承诺多半不是出自於他真切的同意，只要是宋茜希望的，他都会做到。
原来过了六年，她还是保留了这份纯真的任性。
这份不能在尹浩面前展现出来，只能尽情地在他面前挥洒的任性。
「尹洵，明天是乐团在欧洲的最後一场公演，结束之後我就会回台湾了……」他不回答，宋茜只好装作他已经答应地扯开笑收手，把接下来的行程告诉他，然後铺陈出她心底最想知道的问句：「……你什麽时候要回来？」
「……」
她真的希望他回去吗？
他回去了之後呢？
她和尹浩没有分开，他回去了又能怎麽样？
继续和六年前一样扮演着尹浩的影子，一辈子不声不响地待在她身边，用着一个永远不能逾越的身分，站在友谊的界线内，永远不能说出他爱她，这样吗？
他不要，再也不想要这样了。
「下车吧，时间不早了。」他别过眼，用着客套而疏离的口吻要她离开。
「……」宋茜没想到他会这样回应，一时愣着没了反应。
沉默了好半晌，尹洵又再次开口：「下车。」
宋茜被这一声驱赶打醒，咬唇忍住了攀上了眼眶的刺热，解开安全带下车。
车门才刚关上，他就打挡踩下油门，完全没停留。
她难堪地闭上眼，眼泪滑过脸颊，滴落在覆着白雪的街道上。
不愿让人看见自己这般脆弱的模样，宋茜紧抿着唇吸了吸鼻子，伸手抹去夺眶而出的泪，强迫自己不去回想他的绝情，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踏上了饭店的阶梯。
可走没几步路，一个没留神，她却意外撞上了自阶梯上头走下来的男子，踉跄的脚步踩了空，眼看身子就要向後倾倒，对方连忙伸手将她揽了回来。
感觉自己被拥进一堵陌生的怀抱里，宋茜愣了下，一抬头，目入眼帘的是一张有着深邃脸孔的外国男子。
男人留着一头浅棕色的微卷短发，那双蓝色的眼眸清澈的像是地中海的颜色。
「对不起！」她连忙以英文道歉。
男人看见她的面容，像是受到了什麽惊吓那般地瞠大眼，薄唇还来不及呼出惊叹，怀里的女人就被人扯了过去。
忽而被另一股力道攫去，宋茜诧异地低呼了声，回过神才发现那个把她拉到身後，硬是挡在她和那个陌生的外国男子之间的人，正是刚才要她下车之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的尹洵。
尹洵其实没有离开。
他只是往前开了一小段路，然後就把车子熄火，从後照镜里看着她变得小小的身影，想确认她真的安全地进了饭店之後再走。
可当从镜像里看见她恍神地撞上了其他人之後，他想也没想地就下了车跑了回来，更在看见其他男人如此亲昵地抱着她时，沉不住气地上前把她拉回了自己身边。
在这个没有尹浩的国度里，他压根儿不想看见她在任何男人怀里。
「Shawn？是你？」看见他的出现，男子更惊讶，也更加证实了自己前一秒的猜测。
「Daniel？」没料到会在这里碰上熟识的人，尹洵眼底也眨出了诧异。
瞥了一眼那横在他面前展现了充足保护慾的手臂，Daniel了然於心地扯开了一抹玩味的弧度，刻意用着德文调侃道：「这位就是你的缪思女神吧？」
被猜中了心事，尹洵只是皱了下眼，没有答话。
Daniel是他刚到德国时第一个认识的同学，他们同样修习钢琴，也同样锺爱莫札特的乐曲，有着相同的兴趣和嗜好，很快就成了朋友。
还在念书的时候，Daniel为了赚生活费，常拉着他去音乐餐厅弹琴，有时候也兼职儿童音乐教室的教师，他并不缺钱，所以时常把赚来的钟点费都给了Daniel，陪他挨过了一阵子困顿的日子，也因此和他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後来毕业了之後，他在指导教授的邀请下继续留在学校里当助教，Daniel则是成了音乐教室的正式教师，偶尔他们都有空闲时会相约出来喝酒，他就是在某一次和他在酒吧里谈到了宋茜。
他并没有和Daniel提起她的名字，只是让他看了他收在皮夹里的照片，那是他延毕那年和宋茜一起参加系上举办的音乐会时拍的，合照里其实还有其他人的身影，只是都被他裁掉了。
「我是Daniel，很高兴认识你！」刻意略过尹洵，Daniel一个箭步上前，扯开灿笑伸出手，用带着浓浓德国腔的英文和她打了招呼。
「Veronia。」宋茜礼貌地轻握了他的手。
「Daniel，你该走了。」尹洵冷着脸，在宋茜看不见的地方以眼神警告他不准多言。
「Shawn，你太压抑了，要是我，不会过了这麽多年还只是沉默。」他太过防备的神情让Daniel不禁摇头，浓密的眉堆砌着深深的皱褶，俨然不能认同他的选择。
听过他的故事之後，Daniel完全无法理解他的坚持和安静是为了什麽，对他而言，不管是喜欢还是爱都应该即时让对方知道，人生只有一回，时光匆匆，若不把握当下，往後就只能伴着遗憾死去。
宋茜不知道他们为什麽故意要用她听不懂的德语交谈，只是隐约感觉得出来，这个叫Daniel的男人似乎知道她是谁，而尹洵并不想让他们有太多的接触，那感觉就好像……Daniel知道了一些尹洵不愿意让她知道的秘密，而那个秘密巨大的让一向心如止水的尹洵出现了她不曾见过的心慌。
「Daniel。」尹洵沉了声，表情冷硬肃穆，脸色是前所未见的难看。
Daniel无奈地耸耸肩，偏过头朝宋茜扯开唇角，挑高着眉以英文和她朗声道别：「後会有期了，Shawn的缪思女神！」
话一说完，Daniel不多作停留就快步离开，毕竟他刚才可是故意说溜嘴的。
这几年Shawn帮他这麽多，他就帮他这一回吧！
被Daniel摆了一道，尹洵僵着脸咬牙伫在原地，瞪着他背影的面孔染上了几丝无措，垂在腿边的手隐隐地收紧了拳。
这一刻，他真心地希望宋茜什麽也没听见，什麽也别发现。
那颗他藏了二十年的真心，绝不能被她发现。
他注定只能从她的世界路过，既然不能让她停留，又怎麽能让她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