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从身心科诊所慢慢地晃到机车旁,王聿佳坐上机车後抬头看了眼天空,立刻被阳光刺痛了眼睛,她撇开头眨眨眼,从包里拿出机车钥匙,习惯性地拨拨浏海再戴上安全帽,发动机车以後就骑车离开了诊所。
回家的路上,她连闯了三个红灯,还是等自己到家门口以後才意识到这件事情,真神奇,在车水马龙的路上居然还没被撞死,等等,刚刚有车水马龙吗?
她轻轻地笑了,倒也并不在乎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危险,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样,每次都跟她今天和医生的谈话一样,总是差不多的结果。
停好机车,在走楼梯的时候,她一直在反覆咀嚼今天的会诊。
「我最近很常忘记事情。」「药物的副作用的确有可能会让你忘记事情,不要紧,我会帮你调药。」「是这样吗?我是真的很常忘记事情,不是琐碎的,不是无关紧要的,有时候我是真的会失去一大段的记忆,我会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甚至还得和模糊印象中偶尔会出现的人确认,才知道是确有其事。」聿佳对於余医师的回答感到有些懵,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接受这个答案,但她得接受,因为他是医生,医生的话都是对的。
换口气,她接着说,「我又会开始自残了,比以前更频繁,更严重。」「血清素的药还没吃满两个月,都不会有太大功效。」余医师一边敲打着键盘,一边回答她,聿佳看着他,再看看自己的两只手腕,上面都布满深浅不一的伤口,深的是前两天新添的,浅的是上星期以前的,她微微张口,想再说些什麽,可是直到余医师问她「还有什麽事吗?」之前,诊间都只有敲击键盘及冷气运转的声音。
道别余医师,从诊间走回柜台前的沙发坐下後,她的问题才从所有的胡思乱想中清楚地浮现出来──那万一,我撑不过两个月呢?为什麽吃药的两个月过得如此漫长?
柜台唤了聿佳的名字,她走过去,领那一星期份的药,心想那些问题等下星期回来再说好了,她得保留一些话题才行,才不会显得自己一成不变。
聿佳开始去身心科就诊也不过是近六个月的事,因为她到今年才开始有所谓的「病识感」,还是班上的一位同学告诉她,她是得忧郁症了吧,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可能真的是生病了,不然在那之前她都一直认为,她只是比较多愁善感,一切都得归咎於个性,至少王妈妈始终是这样认为的。
去就诊之前,她和妈妈提起过这个计画,可是妈妈的回答仍然是「没那麽严重吧?」、「你不要想那麽多。」、「所以我才叫你看开一点啊。」……之类的话,她当下心想,您就不能说点别的吗?但她觉得不太可能,到妈妈这个年纪,要向小孩承认自己的错误是很困难的事。
初诊进行前,她真的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下定决心的,从租屋处骑到诊所的距离大概是十五分钟的车程,她已然感到自己全身都在颤抖,停好车,刚走到诊所门外就看见里头满满都是人,拉开门走进去以後,她真的感觉快窒息一般,对着冷冰冰的柜台小姐讲出自己是来初诊时,她其实很想转身拔腿就跑,因为害怕医生也说只是个性问题,甚至更害怕难以启齿自己的遭遇。
等了一个半小时,终於轮到自己的号码,她把叫号单紧紧攥在手心,从不软不硬的沙发上起身,往二楼走去,自一楼到二楼的距离不长,却是一段让人神经紧绷的距离,手握得更紧了。
离开柜台以後,灯光越发微弱黯淡,好险走到余医师的诊间就又温暖明亮了起来,聿佳和余医师点头致意,余医师很温柔地让她坐下,当她屁股碰到椅子的瞬间就毫不拐弯抹角地问聿佳为何而来。
聿佳当下还能笑着说道,「我会一直有想死的念头。」,结果当他一问为什麽想死时,聿佳便哭了出来,支吾其词地,也没完整地交代所有,後来只得出了一个结论──她是持续性忧郁症患者。
「若患者超过两年以上都是每天处於抑郁状态,我们就会说患者得了持续性忧郁症,」余医师把眼镜拿下,继续说道,「持续性忧郁症患者比重度忧郁症更难察觉,因为它很常被视为患者个性的一部份,以至於患者不能及早接受治疗,而演变成重度忧郁。」
聿佳一边听一边点头,余医师的嘴巴还没停下来,「但你别太担心,吃药就能改善的。」
他重新戴起眼镜,朝聿佳笑了笑,聿佳擦乾眼泪,眯起眼也回以微笑,初诊就那麽结束了。
回到租屋处以後,聿佳把被揉得破破烂烂的叫号单用纸胶带黏在了手帐上,把药袋打开来,药物的详细资讯也顺便拿出来贴了上去,不知道为什麽,她总觉得她必须留下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