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凌清,秋月明朗,轻纱般的薄雾缭绕着北京城。沿着东直门大街向东,有处偌大的宅邸,一幅精刻着「广陵王府」四个大字的巍峨牌匾高悬於青色琉璃瓦的屋顶下。
王府由多进四合院落组成,穿过前院的水门洞进入後府花园。相较於前厅的肃穆庄严,这处名为「幽兰园」的花园清幽秀丽,清泉汨汨而出,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於石隙之下,就像藏在这喧闹京城里的一处桃花源。
石桥上一名挺拔的少年持萧而立,年方十七八岁,乌发束着白色丝带,一身雪白绸缎和腰间系着的羊脂白玉隐隐透露着他藏不住的高贵气质。少年将从不离身的紫竹箫持至唇边,缓缓奏出一曲「春江花月夜」
箫声时而婉转浑圆,时而壮阔悠扬,乐音使周围的环境瞬时变得纯净祥和,但聚精一听,曲中似乎藏着一缕哀愁。
乐声随着少年放下竹箫缓缓消散,他走至紫藤花架旁的石椅歇下,只见那青丝下深邃清澈的冰眸子,英挺的鼻梁衬得白皙的皮肤多了一丝英气。但这英俊绝伦的脸庞上两道墨画般的剑眉紧蹙,似乎心事重重。
这位便是当今圣上之侄,自从袭了已逝父亲的广陵王爵位後隐隐成了燕城三俊之首,曾让靖嘉皇帝盛赞「才貌、音律皆为当世第一品」的完美王爷竟然在此对月叹息,似有着不为人知的压力和寂寥。
忽然,远方传来缕缕琴声,彷佛来自深谷幽山般清耳悦心,
广陵王仔细一听,那曲子竟是方才自己吹奏的「春江花月夜」,再细细品味,琴声如细流淌过心间,柔美恬静,音律造诣竟不逊於己!
广陵王醉心於音律,忍不住拿起紫竹箫加入演奏,一琴一箫,如排演过般毫无违和。
此时琴为骨,箫为肉,前者出尘飘逸,後者哀婉悠扬,互补交融把「春江花月夜」的真谛完整表达了出来。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琴箫对月和鸣,乐声如缭绕於夜空中,久久不散…
随着乐音悄然停止,夜晚恢复静谧,悠长的回廊传来阵阵轻巧的跫音,两个模样相似的姑娘缓缓走来,同款青色小袄襦裙,约莫十三、四岁,还未及笄。
她们姊妹是广陵王刘希淳的贴身侍女,身量瘦高的那个是姐姐凝月,她将手上持的厚氅披至刘希淳肩上,轻声地道:「公子,夜已深,早些歇了吧。明儿还要参加尚书府的宴席呢。」
刘希淳道:「一时兴起便忘了时间,现在是甚麽时辰了?」
另一个女孩忙抢在姊姊面前,娇笑答道:「都已经亥时了,公子沉浸於乐声中,看您享受着,我们可不敢打扰呢。」妹妹凝雪嘟着嘴,那娇俏可亲的圆脸和姐姐如出一辙。
凝月见妹妹仗着公子宠爱,愈来愈没上没下,便在她那盈盈一握的柳腰上轻掐了一下,凝雪闪避不及,「唉呦」一声,向姊姊吐了吐舌头。
刘希淳听了道:「竟已二更天了,我怎麽没听到打更的声音?」
凝雪抚了抚左腰,笑道:「公子的箫声如此动人,谁还会去注意打更的声音呢?而且...今日似乎有点不同,我好像还听到了琴声?」
凝月也好奇地问道:「公子可知是谁家的琴声?你们竟然可以像熟识的老友那样有默契。」
她看着刘希淳只是微微一笑便又继续说道:「当然啦,说起音律,我们公子的箫声还是胜那琴音一筹。」凝雪听了也迳自点头。
这两个小丫头哪懂甚麽音律,只因是自家公子,那从小的仰慕之情便让她们在心中暗自为箫声加上几分。
刘希淳那如冰似玉的脸庞露出了一丝微笑,说道:「非也非也,略胜我可不敢说,这琴音洁净出尘,不食人间烟火,和我的箫声是两种风格,无法比较,但却能无缝相和,倒是出乎意料,真想认识这位高人。」
凝月淡淡地笑道:「或许这高人会常常来和公子合奏呢…」
凝月凝雪望着刘希淳,这沉稳冷静的年轻王爷只有在谈论音律时才会露出这种向往神色。
却见凝雪睁着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刘希淳道:「那…公子,明日的宴席可不可以带凝雪一起去,人家好久没出门了…」
未等刘希淳回答,凝月便敲了敲妹妹的额头,笑骂道:「你这小妮子又想去凑热闹,等等又给公子添乱怎麽办?」
凝雪气鼓鼓地叉着腰,摆过头道:「公子每次都带姐姐出门,凝雪一个人在家闷也闷死了。姐姐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说完还用那有些哀怨的眼神盯着刘希淳,凝月听了也有些羞窘。
刘希淳见状,拍拍两姊妹的肩,缓颊道:「好了好了,你们俩不用争,我明天谁也不带,让你们俩在家互相作伴,这不皆大欢喜吗?」
「啊?」两姊妹面面相觑,显然对这意想不到的结果感到讶异。
刘希淳可不给她们讨价还价的机会,连忙道:「就这麽决定了,你们姊妹在家好好复习昨天学的几首七律,我回来可是要检查的。」
他说完後,一面忍着笑意,自顾自的向屋里走去。
「公子!」两个俏婢这才反应过来,不依地娇喊一声,连忙跟了上去。
夜色渐浓,却清凉如水,牵牛星和织女星在无际的夜空中遥遥相望。刘希淳依依不舍地回到屋里,他暗自讶异,今晚这琴声竟能使他那静如井中之水的心湖泛起阵阵涟漪…
翌日,晨曦徐徐拉开了帷幕,又是一个绚丽多彩的早晨。凝月正服侍着刘希淳更衣,忽然听到外厅传来呼喊:「公子,傅少爷到了!」
刘希淳笑着迎出去,一个爽朗的声音道:「淳大王爷,小弟已恭候多时了。」
只见来人年方弱冠,健硕高挑的身材配上古铜色的肌肤显得威武精神,浓密双眉叛逆地向上扬起,爽朗的笑容英气勃勃,人如其名,器宇轩昂,正是燕城三俊之一的傅宇轩。
此人来头可不小,父亲傅炳乃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当今皇上的乳兄弟,情同手足。而且他以招牌刀法「玄黄五法」与刘希淳的剑法「兰魂十三式」齐名,同为京城武林的领军人物,因此傅宇轩容貌虽不及广陵王,但还是被皇帝盛赞:「才情、武艺,为年轻一辈佼佼者!」
刘希淳笑着向他道:「这麽早便光临寒舍,可用过早餐了?」
傅宇轩顺手拉了一个檀木凳子坐下,说道:「早吃过了,我们练武之人卯时起床,哪像你们大少爷睡至日上三竿?今天可是枫辰生日,你没忘记吧?」
刘希淳瞟了他一眼,撇撇嘴道:「谁跟你睡到日上三竿,别忘了我也是习武之人,是不是太久没切磋,想和我的兰魂剑玩玩了?」
傅宇轩站了起来,「哎」了一声笑骂道:「我说你怎一大早火气这麽大,正好咱很久没练练了,不如现在就…」
却听一声娇喊道:「两位少爷别闹了,宴席是在正午,再玩下去可要迟到了。」说话的正是凝月,她看到公子跟兄弟见面就变得像孩子一样,忍不住说道。
傅宇轩搥了搥刘希淳,笑道:「你看看,人家凝月都比你懂事,还不整理整理快出门了。」
刘希淳给了他一个白眼,随即忍不住也笑了出来,起身便和傅宇轩出府,往东城西北方的尚书府去了。
兵部尚书府位在东城的帽儿胡同,他的主人自是正二品的兵部尚书凌钧,今日是凌府长公子凌枫辰的十九岁生日,京中世族子弟齐聚庆贺。
刘希淳和傅宇轩抵达时,门口已经水泄不通。幸好两人时常来访,门口家丁远远就识出他俩,忙迎上领两人入内。
尚书府分东、中、西三路,两人到了宴席所在的中堂,家丁领着两人到了左侧最前席,施了一礼便迳自离去。
才刚坐定,便传来一清脆的娇声道:「你们哥俩可终於来啦!」
两人不用看便知道这个甜美声音的主人是紫嫣公主,这谢紫嫣有公主之名,却和皇家没有血缘关系,父亲是大名鼎鼎的征虏大将军谢达,不幸战死沙场,追封靖远侯。
谢紫嫣从小被送进宫中由皇后抚养长大,姿色涵养俱佳,集尊荣万千宠爱於一身。女子本来不便与男子同席,但因彼此自小熟识,今日又是轻松宴席,便安排让燕城三俊和谢紫嫣同席而坐。
只见谢紫嫣身着彩绣宫装,大袖红袍绣着艳丽的牡丹花,裙带飘飘带着几分雍容,整个人也如花中牡丹一般国色天香,肌骨莹润,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傅宇轩听了连忙笑道:「还不是淳大少爷,竟还让我亲自去他府上迎他。」
「我可没让你来迎我。」刘希淳以一贯不温不冷的语气回应傅宇轩的戏谑。
谢紫嫣摇摇头笑道。「你俩别拌嘴了,据说这次枫辰还请了南京的歌舞妓助兴,名闻天下的金陵第一名妓洛霞应该也会来吧?传说她有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才情可是力压须眉呢!」
傅宇轩一副见多识广地说道:「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这洛霞外号『洛倾城』,不只容貌姣好,据传她那出神入化的琴艺更是一绝。希淳,虽说你这大冰块对美人可能不感兴趣,不过说到音律可瞒不了我,你是不是也心痒痒地偷偷期待啦?」
「哼!看你那急色的样子,我倒觉得是你比较期待吧?」刘希淳不甘示弱道。
三人闲谈笑闹一阵,忽见一个身着翠绿色长袍,头戴公子巾的翩翩少年自内堂走了出来。他摇着手中摺扇缓缓行至筵席中央,朗声道:「感谢各位抽空参加小弟的寿筵,今日没有长辈在场,大家随意入坐吧。」此人正是今日的寿星,燕城三俊之中的凌枫辰。
大致招呼完众宾客後,凌枫辰走至几人身边坐下,傅宇轩道:「枫辰,兄弟在这先祝贺你十九岁生辰快乐了!」
刘希淳和谢紫嫣也一一向他道贺。三俊中傅宇轩年龄最大,今年已行冠礼。刘希淳在三人中最幼,正值十八岁。
此时三俊齐聚,各有各的风采,加上华容婀娜的紫嫣公主,青春蓬勃的四人如同一幅灵动的画卷,顿时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
坐在对面的户部侍郎之子沈敬钦羡地道:「燕城三俊果然个个器宇非凡,尤其是那广陵王,前途更是无可限量,难怪名门间总流传着『生子当如刘希淳,娶妻当得谢紫嫣』这样一句话…」
随着轻歌曼舞,丰富的菜肴陆续送上案来,绣球干贝、肉末烧饼、凤尾鱼翅…还有几道官家名菜,如以雪莲、藕丝、草菇、鸡脯为丸,配殷红牡丹为盏的「雪玉红盏」,选新鲜翠芹,中空加以猪後腿肉糜,水捞後辅以海米凉拌的西湖名菜「黄龙吐翠」等等。筵席上觥筹交错,笑闹声此起彼落,气氛也随着鼓乐齐鸣渐渐达到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