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六清晨,李晴搭了最早一班高铁南下。她在自由座车厢选了个靠窗座位,安稳地坐下来,打算开始吃早餐。
一名男人在李晴之後选了她身边靠走道的位置坐下。李晴下意识挪了挪身子,让自己离隔壁邻居远一点。
「你早餐会不会吃得太幼稚了点?」男人在李晴戴上耳机前,忽然开口。
李晴被这熟悉的声音吓得整个人缩了一下,转头发现是欧世倪时,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要驼背。」欧世倪伸手扳了下李晴的肩膀,李晴立刻坐直身体。
欧世倪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自李晴面前的麦当劳儿童餐中拿走一个鸡块,塞进嘴里吃。
「你为什麽总抢我的东西吃?」李晴握紧手里的柳橙汁纸杯,平静问道。
「里面有葱花,我帮你吃掉。」欧世倪边嚼边应道。
「才没有葱花,就算化成灰都没有葱花。」李晴顿时气得有些语无伦次:「你一个月薪五万的主管跑来抢我的食物,丢不丢脸?」
「七万。」欧世倪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字七:「我要升主任了。」
李晴满脸委屈地瞪着他看。
此时,沿路叫卖的服务人员推着餐车经过,欧世倪顺势拦下她,说:「小姐,请帮我给这位小朋友一盒水果和一杯美式咖啡。」
服务人员点头微笑,并在欧世倪结帐後,将水果盒与咖啡一齐放在李晴的桌子上。
「来,请你吃点大人吃的东西。」欧世倪朝李晴微笑。
李晴饿得不行,最终决定放过自己。她将整个身子转向窗边,刻意不看欧世倪,转而开吃桌上的食物。
欧世倪在她身後笑了笑,摸摸她的背:「别驼背啊。」
李晴又一次坐直,但坚决不看他。
解决完桌上食物後,李晴将垃圾收拾完毕,打算补个眠。她偷偷转身去看一旁的欧世倪,发现後者正交叠着修长双腿,闭目养神。
她於是放任自己向後瘫在椅背上,侧头盯着欧世倪看。
自那日拉面店一别後,欧世倪有好几天没出现在办公室。关於他的八卦消息在公司里漫天流窜,大家都说欧组长为人正直厚道,但颇爱面子,兴许是不堪羞辱,向英国总公司递辞呈了。
行销部的帅哥张经理也不遑多让,他受不了这几日同事间的背後耳语,走得比欧世倪快一些,几乎是头也不回地逃离公司。
这些杂乱八卦在当事者一个接一个地人间蒸发後,自然而然为大众所弃,无人再提起。
小豆子偶尔会忧心忡忡地问李晴:「组长不回来了吗?」
李晴简单回应:「不知道。」
小豆子则喃喃自语:「我以为李晴姐你跟组长很熟啊,你们以前不是大学同学吗?」
几乎所有人都误会李晴和欧世倪以前是大学同学。
大学时期与她最要好的男性朋友除了同届的曹棣棠外,尚有一个大一届的简丹。而李晴之所以会认识外校的欧世倪,起因於简丹。她和欧世倪当时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只记得这个大男生很聒噪,静不下来,脸皮也有点厚,好像涂了钢筋水泥在上头;更记得这个男生有个完全不同个性的双胞胎哥哥,欧世文。
李晴对欧世倪的认知,本该仅止於此。
之後有了变化,大抵是因为李晴後来的决定。
大学毕业那年,李晴背着行李只身北上求职。她当时刚和男友分手,一心只想换个环境,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可她却没料到,自己面试的第一家外商公司,主管竟是故乡旧识。
人资面试时问了她许多问题,最後表示英文面试将由直属主管接手。
毕竟不是母语,李晴顿时冒起冷汗来。
欧世倪就是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下走进会议室。他腋下夹着文件,耳边挂着蓝牙耳机,嘴里冒出连珠炮的英语,似乎正在跟耳机彼方的人沟通。他朝人资点头,而後拉开椅子坐下。
人资将李晴的资料交给他过目,并趁着欧世倪结束通话前,向李晴道:「这是资讯部的欧副组长,这个部门目前只有他和另一名组长两个人在撑。你要是进来,会接欧副组长的位置,欧副组长会升成组长,原本的组长则升成主任。简言之,之後这个部门还是只有两个人,你跟他。不用担心,部门会视情况渐渐扩编,只是你们这段期间会辛苦一点。」
欧世倪结束通话後,低头扫视李晴的资料,漫不经心地以英语道:「请自我介绍。」
李晴坐在原地深呼吸几秒,确定自己抖掉了身上所有紧张细胞,这才缓慢开口。
她一出声,欧世倪便微微愣了下,从资料里抬头看她。
李晴其实在欧世倪踏进会议室时就发现这点巧合了,只是碍於场合,她无法向对方打招呼,只能秉持着公事公办的精神,不动声色地介绍完自己。
欧世倪听完她的介绍,盖起资料,点点头,嘴角扬了扬:「李晴。」
「是。」李晴正经八百地看着他。
「能吃苦吗?」欧世倪双手交叠在桌上,歪着头,淘气地以英语问道。
「我什麽都吃,就是不吃亏。」李晴也以英语回应。
一旁的人资神情一阵扭曲,似是有些忍俊不禁。
「亏……」欧世倪笑了,他向後倒向椅背,双手抱胸:「如果苦也算亏的一种呢?」
「苦不是亏的一种,苦就只是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李晴面不改色地说。
欧世倪边笑边点头,又继续道:「你以前是辩论社的?」
「塔罗牌社。」李晴回应:「也是田径队主力战将。」
「所以你跑得很快?」欧世倪倾身向前,挑起眉头。
「还可以。」
「所以你会算命?」
「会。」
「那你今天出来有算过塔罗牌吗?」
「有。」
「牌上说你今天面试结果会如何?」欧世倪笑得灿烂。
李晴犹豫几秒,彷佛不知该不该说。
欧世倪催促她开口:「不用怕,想说什麽就说。」
「说应该会很顺利。倒是没说,直属主管会问一堆莫名其妙的问题。」李晴坦荡荡地回应,同时发现欧世倪这些问题让她完完全全地放松了,此刻的她已感觉不到方才的紧张气息。
欧世倪和人资闻言,双双大笑出声。
欧世倪又说:「跟我一起工作很辛苦,我会电人,还会吃人。你要是做不好,我会骂得你祖宗十八代全都诈屍回魂。你做好心理准备了没?」
「放马过来。」李晴感觉自己眼皮一阵跳动,愣是忍住了吐槽的冲动。
「Eason,我要她,请把她给我。」欧世倪转向人资,继续以英语道。
人资耸耸肩,以中文回应:「悉听尊便,反正将来也是你的人,最终决定权在你。」
李晴当时投了很多家外商企业,也都有一一得到offer,可她後来仍选择欧世倪所在的公司。说她李晴是为了欧世倪而接受offer也不为过,因为她挺喜欢欧世倪给人的感觉。
欧世倪也犹如她期待的那样待她不薄,他手把手地教会她许多事情,也给予她一定权限处理公事,不会过度下指导棋。俩人一搭一唱,把资讯部门撑了起来,不但撑上天,还高耸入云,让英国总公司的人注意到台湾分公司的良好绩效,并着手扩编部门。
不仅如此,欧世倪也时常在生活层面照料她。他知道李晴一个人在北部生活,不免孤单,所以和朋友出游时,总会一起捎上李晴,尽量不让她周末时独自闷在租屋处。
李晴求学时期的个性确实有些内向,也因此周遭朋友并不多。是在曹棣棠、简丹和夏宁甯出现後,事情才有了转机。可北部并没有这仨人,李晴只能自求多福。
她自信不足,经常驼着背走路。欧世倪看见了总是会温和地提醒她挺直背脊的重要性,说得多了有时也用肢体语言代替,常常一语不发地将手一伸,轻碰李晴的脊椎,提醒她挺胸。
「你很棒啊,不要对自己那麽没信心。」那是他最常对她说的一句话。
一言以蔽之:欧世倪真的很照顾她。
要是有人问起,李晴可以很坦然地说:「欧世倪绝对是最棒的直属主管、心灵导师,也是她出社会後交过的,最好、最真心的朋友。」
妙的是,她来北部起先是为了躲避旧识、重新生活,可现在,她最贴心的依靠却是她先前避之唯恐不及的那类人。
命运啊,可谓峰回路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