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来到这里?」母亲让他学习许多东西、其中包括马术,而对所有新事物几乎马上能融会贯通的岑悦、偏偏无法驾驭此庞然大物,最後在差点将自己摔残前宣告放弃,直到今天他都还记得母亲当年无奈里略带遗憾的神情。
出发前当他乍见面前出现一匹匹蓄势待发、气势非凡的骏马群後,面露难色,顿住脚、转过头望向寒真。
「我真的可以留下来。」更加坚定地强调。
「岑公子与在下共乘一马。」国师大人俨然料到会面临这样的状况,笑着回应,打碎岑悦最後一丝希望。
於是他只负责坐在後头紧紧抓着对方,深怕在无止尽的前进与上下摇晃中把自己给摔了出去,铁定非残即伤。
行进速度不算快,岑悦尚有余裕询问前方老神镇定的男人——昨夜冷面男中途闯入便没再详细追问,但他怀疑寒真已有所谋。
否则如何在短时间内准备出一套如此合身的衣服给他,以及最初那段令人匪夷所思的问话。
「你见过我母亲、清楚她是谁,而且『穿越』到了现代。呃、我指跑去不一样的时代。」怕对方不懂,他换了个简单的讲法。
「在下日前曾替国势卜过一卦,卦象显示此一结果。」轻描淡写带过,显然不愿多说。
岑悦明白他的顾虑,许多参透天机之人通常不喜欢亦不能泄漏过多讯息——虽然相对於命运学说,他更相信科学验证的实际理论。
不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奇异现象已无法用科学来解释说明,超越他的认知与理解。思及此,忍不住再度自我解嘲。
「为什麽是我?」这句并非要问为何他身上会发生此类玄事,岑悦相信寒真了解其言下之意。
他坚持队伍行进中带上岑悦,自始至终完美诠释着推波助澜之角色,凭藉国师的威信,成功说服众人接受一名来历不明、身份不详的⋯⋯异邦人。
「天命。」岑悦不会明白在不久的将来、他对云天国而言有多重要。寒真不打算告知他、命运已将他和云天国的存危系在一起,密不可分,即便他多麽不愿意。
岑悦显得对答案不以为然。
他人生地不熟的,衣服穿不好、马不会骑,别成为拖累他们的累赘已是最大的帮忙。
「好吧。」叹口气,退而求其次,「至少详细一点告诉我,这里是哪里、你们打算怎麽做?」心里有个底才不会使得黯淡无光的前景持续一片茫然。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他不喜欢无法全盘掌控资讯的感觉。
寒真没再隐瞒,提供给他比昨晚更为齐全的讯息。
从他的描述里岑悦得知他们目前所在之处、再与印象中实际地理方位对照,发现虽然年代连不上,但地形板块并无大异,由此判断这儿应是另一个平行时空。
也罢,至少不必顾虑他的出现会扰乱未来的历史版图。
不过即便时代不同,政治纷争似乎自古不变。
据闻寒靖为当今排行第三顺位之皇子,上有两位皇兄寒康与寒腾,下有一名皇弟寒泽,另有一位远嫁异乡的皇姐寒云。
当今圣上寒帝原已立寒康为太子,後来察觉其野心与嗜杀之本性,欲改立寒靖为太子并提前退位,消息不知因何走漏、不甘心的寒康集结朝廷各大势力叛变,杀了寒帝、自立为王,并下令追缉寒靖,欲诛之以杜後患。
国师寒真当时观天象、得知国事将有异变,随即通知寒靖等人及早撤离、趁夜逃出京城,沿途西进。途中遇到不少追兵,因此仅能偏离一般行进路线、避开朝廷派出的兵源,反之则易遭逢山贼等不法之徒,趁天下局势不稳、官府无瑕顾及之际打劫财物。
听起来不太妙。岑悦有种误上贼船的感觉。
「寒靖既为三皇子,为何圣上要改立他为太子?」明明还有一位哥哥。
「二皇子自小健康状态不佳,对大皇子而言构不成威胁,四皇子年方八岁,亦非可统治一国之年纪。」加上当时圣喻将下、昭然若揭,三皇子立即成了太子的心腹大患。
岑悦听完此番叙述,心情倍感沈重。
他没办法理解为何有人会为了权力诱惑弑亲灭敌、连至亲都不放过⋯⋯寒靖怎麽想的呢?
不管如何,每一个都是他的血缘弟兄、甚至父亲,心里必定难受吧。偏偏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孔丝毫解读不出任何情绪。
岑悦忆及初次在溪边乍见他时的震撼。
首先入耳的是那道沉着悦耳的嗓音,平稳的语调听不出喜怒哀乐却十分具有威严,犹如天生之王者,加上英挺俊秀的脸庞、颀长且锻链有佳的体格,一开始误以为是戏剧男主角的演员角色,这样的条件身份换到现代,绝对在演艺圈大放异彩,想不红都难。
他没见过传说中的大皇子寒康,不过会为了权位而狠心弑亲之人定非正派人物。
反观寒靖,从跟随他的属下反应出来的态度推断,这位「公子」绝对比自家胞兄正气许多。虽然表情冷硬了点,话少、简洁扼要,却句无虚言。
他的手下眸中同样散发着一抹磊落之气,即使处於劣势仍不掩其浩然坦荡,种种迹象证明他们是自愿在混乱局势里选择跟从此位失势的主子、不离不弃,义胆忠心。
溪边那一刀,说不准是在替这群人划上的——为了试探他及保护他们。
初次见面的场景不堪回首⋯⋯回忆起来,岑悦不禁扯扯唇。
「你们逃出来後,剩下的两位皇子呢?」那位自立为王的太子会放过他们?
「二皇子已被软禁,四皇子目前则被严加看管。」根据信兵捎来的讯息,暂无生命危险。
他们已自顾不暇,无力再保全他们二人。如今只盼寒康别对他们下手——他将全力心思放在追捕寒靖,倒分散了些对付宫里两位不拥权的皇子之注意力。
「那之後呢,你们打算怎麽办?」从国师提供的行进路线分析,他们并非盲目前进。
「岑公子果然是聪明人。」寒真边驾马、在岑悦看不到的角度扬唇淡笑,眼露赞赏。「借兵。」
果不出他所料。「向寒云的丈夫借兵?」
不懂「丈夫」一词,没影响国师的理解力。「没错。」寒真颔首。
「你怎麽肯定对方愿意出手干涉?」岑悦疑惑。
即便是公主寒云的母国,但若那位丈夫一开始便插手,国势理当不会演变到这番难堪之程度。
「大皇子叛变虽已策谋许久,真正行动却在近日。」霍亲王、寒云公主的夫君接获消息时他们恐怕已撤离京城、行踪不明,无法取得联系,只能被动地等待他们成功找上门,「至於如何说服霍亲王出兵,」寒真顿了顿,「岑公子,关键全在您身上。」
「我?」岑悦以为自己听错了、差点没摔下马,「我压根不认识那位『霍亲王』呀!」又是卜卦的结果?
他怎麽不乾脆穿越去现代当预言家算了,安慰心灵旁徨之人,绝对好赚!
「而且,你把这些讯息告诉我,没事吗?」不怕他叛变、泄密什麽的?就像那位羽智,始终没给他好脸色看,防他比防贼还严谨。
「在下一直在等待岑公子的出现。」寒真笑道。
这句话说得极为小声,耳边风声寥戾、岑悦听不清楚,再追问时国师已然不愿多言,策马加速。
见状,他不便勉强,严格说来此刻亦非优良谈话环境,光是要在风中将声音传达给对方,岑悦觉得他几乎用上了全身力气,比跟周围那群人打一架还费劲。
他好几次差点咬了舌头、加上强烈的肢体震动,要维持平衡都很困难。
岑悦非常想念「未来世界」里平稳舒适的汽车,真心认为那是一项非常强大的突破与发明,现在他只希望早些抵达目的地。
※
彷佛听见他内心的祈祷,众人在山路小径奔驰了约两个时辰後,最前方的寒靖勒马、用手势下令停止赶路,挑了处合适的区域休息。
岑悦迫不及待地跳下马,瞬间、龇牙裂嘴,倒抽口气。
「岑公子有不适之处?」在他之後下马的国师察觉异状,关心问道。
「没事,就同样姿势维持太久,血循不良。」岑悦咬咬牙,避重就轻回应。
他踏了踏脚、活动筋骨,朝寒真扯了扯嘴角安抚。
静瞥他一眼,没再多问。拿出包袱内的乾粮,「岑公子吃些吧,休息片刻後还得赶路。前方有个小镇,今夜在那儿下榻,会比昨晚舒适许多。」
听起来算是好消息,但在此之前仍必须赶路,岑悦下意识只想皱眉。
「我不饿,你吃吧。」摆摆手,婉拒国师的好意,岑悦朝一旁无人之处走去。
「欸、你去哪?」见他往树丛方向离去,随後下马并协助国师将马绳系在树干上固定好的快浅扬声问。
「上厕所。」头也不回地道。
众人望向国师。
「解手?」饶是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的寒真也不甚确定。
「异邦人称解手为『厕所』呀?」不怀疑国师的解释,快浅一脸新奇,「不过解手便解手,干嘛把包袱背去?」不嫌重吗?岑悦的那个大包袱目测至少十几来斤。
碎碎念地找了块地席地而坐,大口啃起乾粮。
附近的羽智则伺候自家主子坐下後,掏出存备粮食给寒靖,「公子。」
寒靖伸手接下,眼神却望向那道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你也休息吧。」随後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示意羽智不必戒备。
「是。」忠心的护卫闻言退至一旁。
「距离镇上尚剩多久路程?」
「启禀公子,大约再两个时辰,约莫日落前可以抵达。」国师估计。
寒靖不语。
「公子是欲加速,抑或放慢速度?」淡笑的容颜恍若洞悉世事。
「国师以为?」
「岑公子应会希望快刀斩乱麻。」笑望那张淡定的英挺脸庞。
「那便加速。」断然结论,「羽智先行前去探况,在客栈订妥房间,其余之人即地紮营两日,第三日镇外会合。」
岑悦回来时已不见那名对他倍怀敌意的带刀护卫,他随意找了个人问、得知羽智已先行前往小镇。
「我说岑公子,你这解手一去倒挺费时,是闹肚子了?」快浅消遣他,「看你午前没吃什麽东西、身上没长几块肉的、刚才亦无进食,怎麽还有办法闹肚疼呀?」
岑悦瞪了他一眼,「要你多事。」
没搭理对方,他观察了四周,发现奇妙的氛围转变。
「怎麽了吗?」寒真在做什麽?
国师此刻不知在忙着什麽,岑悦凑近一探。
「岑公子有所不知,这可是咱们国师的拿手绝活。」快浅得意地解释,「避开朝廷追缉都靠『它们』了!」努了努下巴,让岑悦忍不住再低头观察着寒真的动作,依稀在制作着什麽。
没多久他眨了眨眼,「易容?」
瞧那仿真的数张脸皮,岑悦这下真的感到惊奇——他只在书上看过。原来当代真有此一技术?
「岑公子好眼力。」结束了制作的程序,寒真抬头朝他一笑,「我等皆是待缉之人,理当低调,唯有如此方能通过各个城镇。」所幸大皇子未知他怀有此一特技,才能躲过各个城关所设置的盘查缉捕。
在逃离京城前甚至连三皇子等人亦不知晓他拥有易容之技。
他小心翼翼地将面皮覆贴在冷面男、快浅及自己的脸上,转瞬间变成另一张截然不同、毫不起眼的面容,岑悦看了啧啧称奇。
「朝廷等人不识岑公子,岑公子维持原貌即可。」反而还能降低他们被怀疑的机率。国师说明。
「公子,失礼了。」最後他向前、在寒靖双耳上多贴了些东西,遮住那对墨绿色宝石的耳环。
据说是象徵皇室的信物,自出生後便佩戴着。
宣示身份地位的同时,意味着曝光之风险,因此不得不一并遮掩。
此时岑悦发现:「其他人呢,不用易容吗?」望了望剩下的民装武将。
「前往小镇的只有我们。」寒真道,「一群人同时进出仅会引发不必要之怀疑。」何况真正挂脸被通缉的唯有他们,其余之人无需易容。
原来如此。点点头,「那何时出发?」
「岑公子不吃点乾粮裹腹?」寒真收拾东西,抬头问他。
「我怕接下来的路程里,会全部把它们还出来、倒霉的是你。」做了个呕吐状,岑悦摆摆手、敬谢不敏,「速战速决吧。」无奈地说着,原先柔和的语调更显优软无力。他想早一点好好地坐下来休息。
几个小时的马程实在太为难他这个误入古朝的现代人了。
「那即刻动身吧。」国师看向主子,寒靖点点头。
四人先後上马,在那之前——
「咦、岑公子,你不热吗?又多穿了件下裤?」难怪他总觉得有些违和感。仔细一瞧、虽本来就瘦,不过隐约感觉得出来岑悦的下半身似乎较稍早前厚重了些。快浅不明所以。
「风吹,冷。」懒懒地丢出几字,岑悦在寒真的协助下跳上马,稳妥地拉着对方,随後撇过头不愿再多说一句。
所以他刚才说去解手,其实是去多套了件裤子?
有这麽冷吗?现在明明是夏天。带刀护卫狐疑地抓了抓头。
罢了,异邦人感受这儿的气候或许较常人不同吧。
不再多想,快浅驾马跟上,留下其他武兵在此寻地紮营,四人扬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