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狱者,其狱城周匝八万余里,其城纯铁,高一万里,城上火聚,少有空缺。』
『狱中有床,满遍万里。一人受罪,自见其身,遍卧满床,千万人受罪,亦各自见,身满床上。众业所感,获报如是。』
入无间狱者,获报如是。
疗养院薄薄的病服并不保暖,不过好在建筑物的火势蔓延,烟雾也渐漫在空气中,眼睛被烟雾刺激的快睁不开,抽着鼻子嗅了两口空气,一股焦味,及各种不知何物燃烧的刺鼻烟味,何祯恬还有闲情想着,倒也不冷了,她瑟缩四肢,披散头发,正抱着膝盖缩在疗养院病床地板上。
外间人声混杂,各种呼叫声、哭声、开关门的碰撞声,轮胎滑在地板上的摩擦声,充斥在耳畔,她摀着耳朵想把那些扰人的声音隔绝,却效果甚微,空气中烤肉的味道却是明显了起来,还有尖叫声,他妈的吵死人的尖叫声。
她的两只脚掌叠在一起,指头圆滚滚的缩了起来,她紧紧闭着眼睛,烦躁坐在地上前後摇晃,背脊一下一下的撞着床边的三层柜,规律的声音让她舒服了一些,可味道实在太臭了,眼睛也痛,可要是把手拿开又要被外头的声音吵了,唔,要不闭一会儿气好了?何祯恬憋气几秒钟便喘了起来,好臭。
简直委屈得不行。
吵死人了!
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发精神病?
怎地这年头连幻视,幻听都这麽没礼貌?!
何祯恬分不清这火灾是真是假,搞不好下一秒她的医生又要晃进来把她压在床上,给她打针让她睡觉了。她想起刚才正在背的地藏经,到哪了?啊对,无间地狱?对,曲千法师说了,下次来时要说这段呢,她得快些背起来。
「呵呵。」何祯恬眯起眼盯着窜进来的一道烟雾觉得那像极了一条吐信的小蛇,滑溜溜地在地上滚动,她轻笑了起来,轻易的从刚才断掉的地方熟练地背了下去,「又诸罪人,备受众苦,千百夜叉,以及诸恶鬼,口牙如剑,眼如电光,手复铜爪,拖曳罪人……」
病房门砰地一声被大开了,何祯恬早就被烟燻得睁不开眼,她摀着耳朵依旧认真地背着自己的经文,她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像她心里挂念的曲千法师。但法师分明才来过,怎又会再来?啊,不对,他的念念被她害死了,曲千法师再来也不会想见她的。
唔,念念。早知就不跟牠玩抛接了,又不是骨头怎地那麽傻地去追?怎地连车子来了都不知道闪?傻狗狗。何祯恬彷佛还能回想起金毛狗傻傻地笑跟蓬松的软毛触感。唉,念念。
忽然何祯恬身旁的病床晃了一下,她感觉胳臂被一双手握住了,那低语声还有些发喘,甚至还有些气急败坏,「喊你为甚麽不应?!」
何祯恬发楞了一会儿,那个握住她胳臂的手一用力,扯着她往外拉,当即就说,「嗳,别愣,快过来。」
她的眼睛睁不开,只能任由对方拉扯,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却又被按着脑袋弯下身,另一只手却是摀住了她的口鼻,把她拉近,僧衣棉麻的触感磨脸,一股檀香之气却是窜进鼻腔,何祯恬反手扣着那人的手,含糊的说了一句,「曲、曲千大师。」她也不晓得为什麽要喊他,可那人咳了一声,又说,「嗯,别说话了。」
何祯恬感觉自己被拉出了房门,一股热浪迎面而来,曲千强势地把她的脑袋往地上压,地上的温度却是低了些,她几乎是跪了下来,曲千按着她的背,又说,「别说话,地上还有些空气,咱们用爬的,快,这方向。」
何祯恬不敢不从,趴了下来,可看不见曲千所说的方向,但好歹他似乎也发现了,曲千握着她的手臂,让她抓住他的僧衣,「别怕,抓着我。」
他平时来讲道时总是穿着深蓝的广袖大褂,袖口又宽又大,此时她将那截衣袖紧紧攒在手里,耳边是窸窣的衣物摩擦声,以及地板又热又烫的触感,她不明方向,只能任由那截衣袖的主人带着,在浓雾弥漫的地上爬行。
烟味早就大过了空气,她憋着气,忍不住时才吸一口,这条漆黑的逃生路似乎无止无尽,她逐渐地有些迷糊,不晓得自己是否还醒着,而且脑袋似乎越来越沉,重得她就要撑不住。
何祯恬摇摇晃晃的攀爬,忽然手一个按空,失去平衡,耳边又是一阵惊呼,然後一个天旋地转间,她只感觉在滚动,又磕又撞,她想吐,晕晕沉沉,等发现终於停了下来有半个人压在身上。何祯恬不安摸了摸对方,却感觉触手生黏。「曲千,曲千!」她不停地喊着对方,却没再得到回应,压在身上的重量越发沉了。
何祯恬不晓得自己的尖叫是否被听见,或者她是否真的尖叫了,她彷佛要耗尽自己身上力气抱着那人,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充斥着她,我害死了曲千,我害死了他!
浓烟彷佛会变成小蛇从她喉咙里钻出来吐信,或钻进她肚腹中吃掉她的肝肠,或者她应该要被热油浇燃,焚烧殆尽,这样的惩罚才能支撑她身上那人生命的重量。
『动经亿劫,求出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