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海岑问我，这几天去了哪里？我如实相告，也问了她在学校的情形，她的轻描淡写反而让我感到更加惴惴不安。
打烊後，我坐在吧台前，静静望着阿杰冲泡咖啡的背影，他的神情总是如此淡然，整个人乾净俐落，只是他漠然的一瞥将我惊醒。
我低下头趴在桌上，不愿对上阿杰看穿一切似的眼神，不过一会手便多了一杯……空杯？我讶异地抬起头，却迎上一双凌厉又无奈的眼神，我缩了下，不自觉别开头。
「我，从来没有看过老师那麽慌张的样子。」
我错愕。
「在我印象中的那位老师，既端庄又优雅，气质空灵、举止大方，可是你离开的那天，她脸上的慌张是我没有见过的狼狈，她跑进店里急声问我，你去了哪里。」他抬起我的头，要我直直地面对他的冷言淡语：「你有本事落荒而逃，就给我好好面对。」
咬紧牙，我从他紧扣的手中挣脱，别开头不言不语，而他，却没有打算放过我。「最让我诧异的是什麽，你知道吗？」
「不要说！」我厉声，忍不住颤抖着话，「我不想……不想知道……」
「最後我诧异的，是她失魂落魄走出店外，就这麽摀着脸哭了，之後天天晚上都来这里等你，一待就是待到打烊！你呢？你有为了老师做了什麽？」
他的话彷佛是只无情大手，捏住我的心让我喘不过气。
「我问你，喜欢一个人很难吗？你不知道老师她喜欢——」
「我不要害她！」这次，我也不再压抑心中的害怕，我承认从爸口中得知妈妈的过往以後，让我很害怕，害怕自己会伤害老师，我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所以在伤害造成前，我宁可逃得远远的、远远的——
「你是害怕伤害老师，还是害怕受到伤害？你是没有勇气失去她，还是没有勇气承担感情？」
我沉默。
「你很自私，非常。我替老师感到惋惜，居然喜欢上你这种不负责任的小孩子，能碰到一个能与自己相爱的人多不容易？你在害怕什麽？只要不拥有就不会失去，这种想法非常自私！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阿杰说这麽多，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的失序大吼。「不要跟我一样，後悔终生！明白吗？」
我一愣。
「我曾爱上一个有妇之夫，我知道我很喜欢他，我也知道他很喜欢我，但我认为不对就是不对，不断、不断的拒绝他，直到最後他带着妻小移民国外，我觉得我是帮他导回正轨，可是结果呢？我再次见到他，不过是一具冰冷的屍体。」阿杰缓口气，眼眶有些红了。「我这才知道，因为我的不勇敢而造就这场悲剧……你，不要成为第二个我。」
「但是，师生恋啊……」我一阵鼻酸，明明说好不哭的。「要是最後我害到她了呢？即使她的幸福与我无关也没关系，我只希望像老师这麽好的人，可以幸福啊……」
大掌落下，他接住了我的眼泪，沉着嗓音低声道，「那你该亲口问她，对她而言，幸福是什麽。」
我一僵。
「而不是自以为是的为她好，你有想过，身为一个老师要跨越那条师生的界线，是需要多少的勇气吗？她已经拿出好多、好多的勇气来爱你了，只需要你点头而已啊。你的摇摆不定，只是徒增伤悲而已——对许海岑既无情意，又何必给她期望……」我一震，猛然抬起头，错愕，「你……看出来了？」
手边的空杯被拿走了，他盛满了褐色液体递到我手边，我一嚐，熟悉的味道让我想哭。
「你的目光，始终不在她身上。」
我站起身，往後，转身冲出咖啡厅，朝着那人身边奔去，恨不得此时的自己长出了一对翅膀，让我直接飞奔到那人身边……告诉她，我的真心话。
我终於明白，看见女孩难过我会心疼，可是不会心痛。
我凝睇女人的忧伤我会心痛，甚至萌生初想替她分担的想法。
她哀愁，我也跟着眼热鼻酸。
当我在抱着女孩时，视线却停留在落地窗上倒影。
我很心疼、很心疼女孩无意间流露出的脆弱，我会尽我的全力安慰她；若是女人隐忍忧伤，我会有想拥抱她的冲动，好想让她的痛苦加诸在我的身上，只要女人好好的──
「小左，这是我特调的──」
我想成为，能温热这杯掌心的人。
若老师的哀伤是苦涩的黑咖啡，尽管那是我最讨厌的苦涩，我仍会细细品嚐其中滋味，很努力的，不，是一定会能成为柔和苦涩的牛奶。
成为，女人最喜爱的──
好想、好想见到她。
阿杰的声音萦绕於耳，我甚至来不及与他道谢，眼前一片皎洁的月光洒落，与那天是相仿的温柔月光。
『那又有什麽关系呢？』
老师曾是那麽温柔地对我说过啊……
我在遇见咖啡馆里，遇见了我一直在等待『拿铁』。一个足以让我的忧伤成为顺口的牛奶，一个足以让我鼓起勇气去接受苦涩『黑咖啡』的人……
「小左，你的拿铁放在桌上了，记得带着她一起回来。」
幸好，老师还没离开。
我停下脚步喘口气，她背对我双手抱胸，仰望着天空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手里握着一杯咖啡，当清冷的月光落进她眼底深处，彷佛一汪清潭湖水，刹时温柔了一地柔腻白光。
那些折腾人的伤痛，只是安静地凝睇老师温柔清冷的身影，竟足以不再烫人红肿，让我有勇气，喊住她……
「老师。」
这一喊，彷佛预告着我即将走进老师的生命中，见她诧异的、震惊的转过身，我小心翼翼的再喊了声，「老师。」
此刻，我只想与女人相互辉映属於彼此的时光，就算眨眼即逝，我也心甘情愿。无论过往的长夜多麽深沉，我只希望这一刻在女人心里，是一道曙光。
我会努力，照亮老师冷寂的心房。
「思婷？你怎麽在这……」老师悲伤的神情掺杂一丝不敢置信的喜悦，我只觉得心好疼、好疼。我迈开脚步，上前凑近她高挑的身子，最後扣住女人的手腕，将她压在车门上──
「老师，我喜欢你。」
然後，我吻了老师。
软唇相抵的那刻，我彷佛醉了。鼻息交叠、肌肤相亲，一个不留神我被反压在车门上，女人更热切的吻了我一遍又一遍。
她打开车门顺势将我再後座，整个人轻手轻脚的压上我，细吻如雨下，我闭上眼感受她的温柔与强势，那份心意炙热将我烫伤了。
「幸好……我没有错过你。」我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对上一双盈盈的眼，她偏头微笑，眼眶同样含着泪，却是喜悦的。
「我以为……我想，你回国後第一个拥抱的人不是我，那我就是被放弃的那个吧……我是这麽想的。」
我摇头，只是伸手拥抱女人，将自己的全部交给她。
这一刻开始，无论未来彼此携手的路途有多艰辛，我会用尽全力深爱着老师。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我跟老师的相爱究竟对不对，我只期盼──
──将我深深拥入怀的女人，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还要幸福
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