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过後，若是在温哥华早已从平安夜那晚开始放寒假，不过这里是台湾，真要等到长假也要等春节。
不过我挺庆幸能上学这件事，这样我就能肆无忌惮地看到老师了。
那天过後，也许是我心理作用，总觉得与老师的关系拉近不少，我慢慢能感觉到她的喜怒哀乐，以及依赖我、在乎我的感觉。
在学校我不敢与她过於亲昵，却多了不少眉来眼去的小动作，我总是被她不经意的举动撩得心痒难耐。
课堂中若有似无的朝我一笑；经过她办公室时她总会拿着水壶出来藉机装水，每逢星期三的演讲她会留给我时间，我们就这样偷溜到後校园约会。
那样的时光，真的好满足啊......
一月一号元旦日，是台湾的国定假日，而我早已与老师相约三十一号晚上一起在老师家过。当新闻倒数计时时，我伏在老师身上，搂紧她。
「老师，我明年生日，你会替我庆生吗？」
老师轻轻笑出声，将发勾至我的右耳，抚着耳垂上那与她相彷的耳环，她郑重地承诺：「会的，那时我们一定还在一起，那麽你的生日，我怎麽可能缺席呢？而且那天你就满十八岁了吧？」
「满十八岁了，你就不会有顾虑了，对不对？」我蹭她，埋於她怀中，感觉到背上有只手上下来回抚摸，像是安抚，也像是疼惜。
她摸摸我的头，亲吻我的发，手摊开我的右手，相扣。我亲了下她的脸颊，将棉被拉上了些，两人相偎在被窝之中，度过这一个年。
不敌睡意侵扰，我凑在她耳边呢喃：「我们，还要一起度过好多好多年......对不对？」不待老师的回答，我缓慢地闭上眼，坠入梦乡。
那一晚，我睡得特别好，与她相约的盛夏，在这寒冬之中悄然绽放——至少在我的想像之中，是那样炎热、耀眼。
初至台湾，同样是个夏天。
那个夏天有着海水的咸味，有着格格不入的陌生，还有不断从心底涌出的回忆，排山倒海而来。
我像踩着发烫的沙，一步步走上岸，就这麽走到了这——这一年，结束了。我只记得与老师缠绵的吻，记得她在我身下妩媚的模样......
一年过去了，我们进入二年级最後一个学期，讨论的话题从『你参加什麽社团』、『学校今天有什麽活动？』转变为『你想读哪个大学？』、『你开始复习学测范围了吗？』。这一切改变得太快了，快得我来不及跟上。
不过是跨过了一个年，似乎有些事情恍若隔世，例如我与女孩的关系，便是如此。
我跟许海岑坐在餐厅的角落，开学前我们相约聚餐，一个月不见的她仍冷如薄冰，望向我的目光似乎淡了。
「寒假过得好吗？」我问。
「普通。」许海岑淡淡地回答，撇我一眼，调侃道：「你变胖了。」
「最好啦！真的假的？」我惊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好吧......是有一点凸出来了。「都是过年吃太好，我家张叔煮了一桌子菜，春节家里只有我跟我姊两个人耶，又不想浪费食物.....」面对我劈哩啪啦的抱怨，许海岑的目光渐暖，微微地扬起笑。
「胖了，还是喜欢。」她说。
我微愣，羞得埋头吃焗烤饭，一口接着一口，结果吃得太快舌头烫到了。「烫！好烫！我的舌头烫到了。」她无可奈何地笑看我边递杯水，我接过，仰头灌下。
杯子放回桌上，我瞅她，眼前却突然多了一只手，轻轻盖住我的眼，遮住了我的视线。她的手心微凉，我没挣扎也没有拍掉，只是听见她叹息般地低声：「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会让我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一时间，我答不出话。
沉默半晌，她话锋一转，问：「你想考哪？」
没料到话题会转到这，我噎了下後才答：「我大概....会去香港念书，或是回去温哥华吧.....」语毕，她收回手，视线恢复一片清亮，同时迎上了她清冷的双眼，她勾唇一笑：「我跟你一起念大学，怎麽样？」
「欸？」我的语气上扬几分，不敢置信，「你在开玩笑吗？」
她瞪了我一眼，「像吗？」
「.....不像。」
「不过......」她喝了口咖啡，「你为什麽大学不在台湾念？」
「我爸在香港工作啊，我以前住在温哥华，今年才搬回来。不过我是在台湾出生就是了。」
「你转学的原因是因为你爸的工作吗？」
舀饭的手一滞，我顿了顿，若无其事地答：「对啊.....是这样没错。」
「你在骗我。」许海岑冷淡地戳破我，拧眉，语气掺了些无可奈何。「对我，你可以说不想回答，不要骗我。」
我知道我惹小女王不开心了，我歉然一笑，「抱歉，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被问到这问题，所以有些反应不过来。」
「第一次？老师没有问过你这个问题吗？」她问得理所当然，却问得我心颤。我茫了，我还真没有想过，为什麽老师没问过我这问题。
「我说错话了？」
「没有。」我摇头。
「所以转学原因呢？能告诉我吗？」
面对女孩的疑惑，我不是不愿意告诉她，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於是我垂眸，看着碗中的焗烤饭轻声说：「温哥华那里.....有不好的回忆。」深呼吸，我抬头望向落地窗外的街景。
「这大概是我想念一个人的方式吧，想看看那人曾看过的风景、在她曾任教的高中就读，是我想念我妈的方式。」
我收回视线，直直地看着许海岑平静的神情，边回忆边道：「我妈以前是学校的国文老师，其实校史室里的毕业纪念册中，找得到我妈当初跟学生的合照。」
「一个人在台湾，不寂寞？」
「有时候当然觉得很寂寞、很孤独。」我抬眸。「但是认识你跟老师之後，我就觉得没那麽难受了，一直很想跟你说声谢谢。」
「真的想谢我，就带我去看看阿姨吧。」许海岑站起身，朝我伸出手，「我想看看你的母亲，应该不是一个唐突的要求吧？」
我忍俊不住，伸手握住她，与她走出餐厅走往学校。仰头一看，天色混浊阴暗，似乎快下雨了。
而那时的我没想到，我的生命中，也即将有一场狂风暴雨。
／
我很感谢当初哭着来台湾的自己。
走过了近半年的日子，我回想起那个曾哭得撕心裂肺的自己，不由得感到怅然。我多想回到过去，告诉她，别哭了，未来的你会很幸福。
与许海岑并肩走在校园中，校史室位於图书馆三楼，那是一扇木雕大门，我使了些力才得以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摆满校册的书柜。我朝许海岑莞尔一笑，拉着她书柜後方走，循着记忆找到那本厚重泛黄的毕业纪念册。
「应该在这里没错......」抚过沾满的灰尘的书籍，我拿下其中一本毕业纪念册，用衣袖抚拭灰尘後递给她，「就是这本。」
许海岑接过後，轻问：「你怎麽知道这间校史室？」
「当初在教务处办理转学时，我有稍微打听了一下关於我妈的事，其中有个老师似乎是她以前的同事，她便带我来这看看。」
我凑近她，翻到我妈以前带的导师班，指着相片中最右边的女人笑说：「你看！这个人就是我妈，没想到当时就有彩色印刷了，不然如果是黑白的，我可能也认不出来哈哈！」
许海岑定眼凝视，忽地眉头一皱，我见她这般不正常的反应跟着歛起笑意，心头不由得紧张。
外头竟下起大雨了。
骤雨急降，那雨下得又急又快，书架旁的那扇窗顿时被雨打湿，雨势之大却掩盖不过许海岑清冷的嗓音，轻颤：「这女生......不觉得长得很像.....老师吗？」
我一愣。
「什麽？」我连忙接过毕册，许海岑指着一个坐在前排的女同学道：「合照看不清楚，我找找有没有个人照......」她边说边翻阅毕册，倏地停下。
那一刻，我的心跳登时一颤。
那一页，放满毕业生的照片之中，从右数第三个女孩子笑得恬静，照片中一张清秀的脸蛋，是我绝对不陌生的人......
照片下写了三个字，顿时在我心中掀起滔天巨浪，窗外的大雨，打湿了我的眼眶。凝视相片中的人，我不禁呢喃她的名：「黄佑昀......」
『我的第一次，是在十七岁，给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是我的老师，我的国文老师。』
『她那时已经结婚了，甚至有两个孩子。我见过她的小女儿，像极了她。』
「阿左！阿左你要去哪里！」
『我这辈子只爱过两个人，第一个是我的老师，另一个是你。』
顾不得许海岑在後头的叫喊，我现在只想见到老师！我只想找到她後问个清楚！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