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使绶印!」
城东京郊处,热闹异常,只见一座稳稳立着的高坛在那儿,百姓们将坛子团团围住,一圈一圈入内,绸线丝缎牵牵绕绕,赤金相间、层层叠叠。
中央的坛子,由着一批胄甲将士肃立着,再而浑身喜红的礼官在其中,庄穆着进行汉皇亲赐的恩典大礼。
主位的座上,董卓坐得正稳。吕布、李傕、张济、樊稠、李蒙、王方、徐荣、段煨、胡轸、华雄、杨定、杨奉、周毖、伍琼、杨彪、赵谦、刘嚣、李肃、董承、董越、贾诩、田仪以及李儒,众位自凉州时抑或先後投到董卓麾下的大将、谋臣具分立两旁。
十日前,汉帝刘辩在朝堂上,当着百官的面,亲赐了这个莫大的殊荣,封了董白做县君。事实上,当说是那垂帘的何太后下的令,否则董卓哪里有这份恩典可分?
董卓先是做了司空、再迁太尉,位居三公,领前将军事,实际上已是大汉朝堂的核心,再赏也是入不得他眼的寒酸,何太后经历前头兄长被杀、而宠幸的内宦被屠,如今已经再无己方的势力傍身,是而她才这般着急的拉拢董卓。
为了自己的性命,也为骨肉刘辩的帝位。否则她实在无需向军阀低头。
董卓乖觉,对於何太后的一举一动、册封动机,心底明镜似的,然而这个封赏不拿白不拿,左右也是便宜了心肝宝贝董白,何乐而不为?
东坛既起,他便再无推辞的需要。
这日,礼部处遣派金华青盖车驾一架、以及命董卓辖下都尉、刺史、中郎各一,亦乘轩簪笔,至东坛领受皇恩。
自然,前些日子受董卓庇荫得高昇的吕布也是在其中的,一路护送义妹安全。
懂事的董白不必阿爹明说,也是识得其中利弊一二的,听从了阿爹的吩咐便上了马轿,准备让人给封个渭阳县君。
如此一来,即便她终日闲事在家,也有个小小俸禄担得领。
由着众人做接引,一路自相府到了坛上,眼前便是印使欲将县君印节授予董白,那印使不是旁的,乃是大伯的儿子、算得己辈堂兄的董璜。
阿爹自入京崛起那日起,便从本家慢慢提拔了好些人儿,许多未曾谋面的叔叔伯伯亦在此时随阿爹一块儿打拼。这位堂兄,便是其中之一。
说句犯上冒昧的话,整个朝堂都快跟着董家姓了。
一切程序仅是照着礼数走,发不了多少新意,最让董白期待的,并非这此的受封礼,乃是晚些时候,帝王、太后亲赐在宫中的拜月宴。
所谓拜月宴,是依循着礼记所载,旧时,周天子於八月秋分,设立祭坛、祭告月神,谢神只恩赐丰年、祈求来年收获壮盛後,天子赏於百官的夜宴。
设於夜中,以天子、帝王为主祭,而择三公、丞相等人为赞礼,赞礼之下有若干执事,由三公以下挑选文武百官中几人担之即可。
祭案上立蜜烛、摆素果,由主祭领受跪拜、而赞礼喊声持礼,执事从旁辅之。一来二去,慎重其事费了好大的工夫。
月神既已拜,遂内宫中将会布署好吃食,邀请到场的众官众将与天子一家共同宴饮。
此时最是红火的董派,自然包办了宴上的多数,包括董白,董卓也舍得让她出门儿见见世面。
其中,董卓更邀请了许多他有意纳入麾下的名士,不过前来赴宴者寥寥可数,知名者便也来日的司徒王允,以及御史蔡邕。
蔡邕有个才华横溢的女儿是京城内传闻已久的佳话,此番他虽不情不愿,却也相当卖董卓这个面子,将女儿也带了赴宴。
转眼间,各人各入席,上位端坐着皇帝和其宠姬唐氏,太后凤体抱恙便先回了永安宫。次於皇帝座位的是董卓,再来王司徒,紧接着才是一干董营麾下的将官。
而董白被安排在另边仅次於天子的位列,今儿的董白可是大人物,养在深闺、一朝既出,惊艳了不少文武官员。
敢情董太尉如此豪迈粗犷,能够出个容色出众的女儿,且才不过将要及笄的年纪,举手投足间却已大有一代佳人的风光。
董卓不放心,安排吕布坐与董白身侧,从旁护着。兄妹两筵席间时不时咬耳朵说些悄悄话,一夜也就过了半。
倒是对面蔡大人身边的一名女子,很是得董白眼缘。
「奉先,那个姐姐,是什麽人物呀?」她偏头过去问道,声音极轻,就怕让人捉住小辫子似的。
吕布满饮一杯後,微微倾了身子低声回道:「那是御史蔡大人的千金」
眼前的这名女子,一袭湖水碧的深衣套在身上,裳面上绣以鹅黄茱萸,似是野火、更像壮志豪情,延烧了整件裙面。
乌黑秀泽的青丝,实实绾起做了堕马髻,缀以花蕊於鬓、银玉色的步摇摇晃在发际,双耳饰以珠翠翡华,铃亮在旁。
秀颜白皙而不多浮夸雕饰,妆容清新怡人。一双丹凤眼轻轻含将,将整个人的大家风范都显现出来。果然是出自书香世家的小姐。
方才席间一曲高山流水的绝妙琴音,深受众人钦赞,不亚於董白小小年纪便惊人的貌美。
待席中略有颓势、众人稍做歇息时,吕布被董卓叫了去,董白正烦身边无人,见了这位姐姐起身往前殿走去,遂跟了一探究竟。
只见她倚着殿外一红朱桅柱,而身边也无侍女跟着,董白大了胆子便上前搭话。
「董白见过蔡姐姐」她礼貌一蹲拜,随即起身待那女子发话。
蔡女有些讶异,回身见了原是董白唤着自己,跟着回了礼道:「民女见过渭阳君」那麽样的客套,倒让董白有些不自在。
自己白日刚被封了县君,晚里又有幸与宴,当真是福气。只是素来自由惯了的她,不免也要学着做做大人之间的礼数。
「蔡姐姐不要这样唤白儿,如此让白儿有些难为情了」红彤彤的面上遮掩不住好容色的光彩。
见状,蔡女只觉稚女可爱,做了县君命妇、封了爵,可董白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虽众人皆道汉皇是惧於董大人的淫威,才给了他爱女这个一个爵位,也听过许多董家的嚣张跋扈,可蔡女并不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讨厌。
「唤我昭姬便可,毋须这样多礼,董小姐找我可是有什麽事?」微笑恰如其分,映了她大家闺秀的风范。
董白这才放下了心。
蔡邕大人原是不愿再出仕任官的,是阿爹死活蛮缠才将他老人家请出府上,做了御史。深怕蔡邕大人的女儿会因此而不待见自己,不过如今看来倒不是这麽一回事了。
於是,董白不再客套,璨璨笑着对那蔡昭姬道:「方才白儿见昭姬姐姐弹的一手好琴,实在欣羡,姐姐不愧是蔡大人一手调教,真是多才多艺」一脸的羡慕。
「如若董小姐有意修习琴艺,改日昭姬再请小姐到寒舍一叙,顺道教教您一些琴道基本,小姐以为如何?」
董白闻言,自是大乐,掩藏不住满心的欣喜遂允:「真的啊?姐姐愿意教白儿弹琴?真是太好了!多谢姐姐!」喜的连发稍上的如意结都松了下。
昭姬一笑,伸手将董白那垮垮的结子给又重新系妥道:「董小姐不嫌弃便好」
两人又叨叨絮絮了会儿话,见筵席差不多又得走着,遂各自回了座。
不过董白这妮子就是闲不下来,汉宫虽好、富丽堂皇,倒不如如玉史书那样吸引人,与原先心中期待的光景是大大不同。歌舞一遍换过一遍,她看的心里直喊烦。
瞧着吕布也已回了位上,心底此时便动起了念头。
又是偏头轻语,她向吕布提议:「奉先,这宴上这麽无聊,不如你陪我四处逛逛?一会儿咱再回来与阿爹同行回府便是」
吕布原想拒绝,这宫廷盛宴,如若不见了人影,怕上头会怪罪下来,可推辞再三,终是拗不过董白的请求,遂趁左右不察、董卓忙於与一帮大臣酣饮,带着她往殿外而去。
一路上,秋风萧瑟,让人不觉身凉,而穹上月明星稀,果然是拜月的好日子。
玉盘无声移转、微风如水凉澈,秋桐飘飘、而桂花香阵阵,这般好时节,若浪费在殿中宴饮,当真辜负。
路上宫灯几盏罢了,说是宫里怕走水,夜里会刻意灭去几盏。
怕黑的董白虽体悟美景之好,却是不敢放开了步子走,缩在吕布身後,一小点儿、一小点儿的踩着。
「原来白儿也怕自己一个人行走吗?跟我跟的这样紧」前头的吕布好阵子没声没响,今才这麽一玩笑,让董白面上顿时飞上红彤彤一片的羞怯。
好在夜里黑,即便他回头,横竖也是看不出董白顶着一张大红脸。
董白故作无事道:「怕?怎会?你既如此说,我便走前头让你看看」要强的性子被一激,董白一个大步遂往前踏去。
实也不是真这麽好强,那话里是三分好胜、七分爱娇,与吕布日日相处、熟络以後,发现他竟会让着自己。
许因年纪大上一点,也许是碍於阿爹的缘故,对於董白的疼宠,吕布之於董卓是有过而无不及。
「哎,好了好了,我跟你闹着玩儿的」见那小小身影自後头真掠来身前,吕布大手一抓,便把董白护回身後,他继而道:「这儿这麽暗,我不放心」
仅仅一句话,董白听了却是心有悸动。
不久,前头疑有亮光,董白稍做小瞅,见是个女子在蹲着身子伏在膝上,一旁有盏小灯做亮,那灯芯上的火花被风吹的一灭一灭,大有隐去的意思。
「姑娘?」董白旋即拉着吕布前去探探,她轻拍了那女子肩头。
那人闻得人声、肩头又被碰着,吓的一抬首,正对上吕布和董白的眸子。
她大惊失色,忙给两人叩首道:「奴婢不是有心惊扰两位贵人的,还请贵人恕罪」
董白见她如此,赶紧和吕布一人一边将那女子搀扶起,照着说话卑微的语气,想来当是宫里的奴婢。
「你赶紧起来,不必这样多礼,没什麽事儿」董白蹙着眉,看着婢子浑身狼狈的样子,将一纸随身的帕子取出道:「你瞧你,头磕的都沾泥儿了」轻轻替那婢女擦拭额上。
这婢女看来与董白岁数相当,倒是身子更丰腴了些,哭着一张小脸很是惹人怜爱,为奴为婢倒有些可惜,若是个有心的,只怕来日坐了妃位也是可能。
董白拉着她往一旁的石阶上一屁股坐下,关切问道:「这麽晚了,你怎麽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呢?还哭的这般凄惨,是发生什麽事了吗?」
那小婢闻言,抽着气儿回:「奴婢本是掌冠的宫女,有日给圣上身边的大人着冠时得罪了大人,就被打发到御花园里做洒扫……」
「那麽,可是劳作太过,你吃不消?」
「不是…奴婢贱命,没有吃不得的差事,只是看往日一起共事的那些宫女儿们今儿能够构上拜月宴,看上那麽多大人、歌舞,奴婢就心有不甘……」话毕,小婢女又呜咽始泣。
听的董白、吕布无语,这妮子志气倒高,是想与宴时,趁机博得哪位大人甚至圣上的青睐,一心想着跃上枝头变凤凰罢……
吕布见董白无话一阵子,深怕小婢这事儿收拾不了,遂和缓道:「姑娘也不必灰心,一时时运不济罢了,来日有机会还是可能高升的」
董白闻言,这才回过神来附和道:「是啊,还会再有机会的,你别哭了」
那小婢听了话,许是觉得此生再无所望,嚎啕更甚,让董白吕布一时之间不知何以应对。
「不如这样吧,你告诉我你叫什麽名儿,我回了我阿爹去,让他再将你安排做掌冠,怎麽样?」董白心里实在不忍,为了求她不哭,一时好心过了头,这麽承诺她。
一旁的吕布听了当然明白轻重,连忙使眼色:「白儿,这事……」不过话才半至,就让董白生生打断。
董白回:「不用担心,阿爹不会不允的,区区小事,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那小婢听闻,遂冒冒失失的问了句:「贵人的爹爹真的有这麽能耐帮奴婢吗?」
「没问题的,总之你也不会有损失,我试他一试便可」朗笑着,她轻易便允了小婢,继而问她:「那麽,你叫什麽名字呢?」
「奴婢贱名红昌…」
「那好,红昌啊,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我一会儿还得离开,就先不跟你多谈了」兴高采烈的董白只觉自己帮了人,做了件莫大的好事一般,吩咐吩咐後便起身拉着吕布要回席。
那名为红昌的小婢女倒有些懂事的做为,起身送着两人离开,当然眼眶中依然含着她那不甘落於人後的悲情泪。心底对於这个浑身贵气衣裳的女孩所说,半信半疑。
吕布被扯着手要离去前,回头不忘叮嘱那小婢:「夜要深了,你仔细寒气,赶紧回去吧」
「我看那婢女,眉眼倒和你有些相似」
回房的途中,吕布和董白自然是一块儿的,董卓带着一家子人到府上後,给吩咐了几句遂将人都遣开,独自回寝室,兄妹两自也乖乖回自己屋里去。
「这麽说,是在夸我好看呢,还是贬那红昌生的不够标致?」董白闻言不禁莞尔,思及方才宫里见过的那个洒扫小婢,几分对照之下,倒真觉两人相像。
一样有神的水灵大眼、缥缈无尽的远山眉,吕布所言不虚。只可惜眸色是万万像不到十一的,董白有着一双羌人碧玉色的眸子,而那红昌就是平素女子的玄黑色。
吕布笑而无语,不置可否,一路便到了董白房门前,送着妹子要入房。
虽只是几室之隔,他仍是不放心,董府之大,守备森严不在话下,深怕一个闪失,董卓这心上的一块肉出了什麽岔子,自己心底难安。
「白儿长得本就好看,自然是夸那个婢子」
呓语一般,董白闻之,回头再想追问,吕布已然回房,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