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天气越来越冷，就算是寝室里有空调，铺着磁砖的地板也似乎隐隐透着一层寒意。
我直接用热水冲澡，看到成堆脏衣服，昨天跟出去玩晚回来所以没有洗，今天一定要洗。
刚好学姊也要洗衣服，我们两个结伴一起上顶楼去。
「有吃药吗？」她问，我知道她那边随时欢迎我去跟她拿药。
「有，老师有给我。」
「哇！真的？」她一手压着发箍，接触到她亮晶晶的眼神我总是觉得很害羞。「太好了，你们关系总是起起伏伏的，但至少不会一直处在低档；哎！患得患失很正常，幼璿你要撑下去知道吗？」
学姊还是一样帮我打气。我犹豫了一下，最後还是决定要说：「学姊，我……我想我应该是没希望了。」
颖嘉学姊很平静的听完，她微笑着，「是吗？原来你这麽想……」
「学姊？」
「最近关於小薇老师的传言满多的，我听说她跟戴老师在一起了，而沈曼龄那边也追她追得凶……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幼璿都没什麽胜算。」
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人家赤裸裸讲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过，小薇老师暂时没心情处理感情问题吧？她外婆跟家里的事情足够让她忙好一阵子；所以会稍微冷落你也是很正常的。但是，如果说在这样的状态下还是愿意抽空关心你的话，那……」颖嘉学姊的话像是用力将吊在悬崖边的我往上拉。
「那就表示你在她心中不一样。」
跟子涵劝我的话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後面这段话只有学姊会说。「总之，要喜欢她、不喜欢她是一回事，把书念好也很重要。我也不希望看到你为了谈恋爱而把念书的心情都搞砸。」
「我知道……」默默有种「受教了」的感觉！
我们走进洗衣间，寒风把铁皮屋吹的格格作响，我跟学姊转而聊起社团活动的事，稍微温暖一下被冷水冻坏的手。
我的隔壁除了学姊之外，另外一侧是不认识的同学；我们聊天暂时告一段落，才想到说要问小说的事情，却听到隔壁同学的聊天内容——
「……刚刚进来的时候是不是有看到那个高高的女生待在宿舍门口？」
「对啊！我今天有去看她们排练，真的超强的耶！那个女生旁边还有自己的专属加油团……」
「她是是芢和的啦啦队长是不是？」
「嗯！不知道她这麽晚了不回家是要待在这边干什麽……」
她．还．在？
我瞥向时钟，上面指着八点五十五分。
她自己一个人待在冷风中两个多小时？不会吧！
我的内衣掉进装满水的脸盆，溅起一摊水花——「她还在吗？」
我强行介入了陌生人的谈话之中！离我较近的女生一脸惊恐，妈呀你这表情是遇到鬼吗？你们口中的那个高高女生称赞过我很可爱！
「什、什麽东西？」
我加大音量，「我说，你们刚刚讲的那个女生还在吗！」
隔壁的隔壁女生想了一下，「呃……不知道耶，从我回来看到她到现在，也快要一个小时了吧？」
那就是差不多八点的事情。
我低着头，又听到她续问：「你是她粉丝啊？」
「唔，对……对啊！我找她要签名！」
「那你等一下可以去碰碰运气，搞不好她还在；可是我看她心情好像不是很好，不见得会帮别人签名吧。」
「谢谢提醒。」反正我也不是真的想找她签名，她心情好不好我不是很在意……
我重新抓起内衣在脸盆里搅了搅，学姊瞄了我几眼，我没跟她对上视线，担心一对到就不免要解释一番。
「学姊，我洗好了，先下去。」
「你不脱水吗？」
「天气又冷又乾，拧一拧晾在寝室也是会乾的！」我挤了一个微笑，看到学姊似乎也快洗完了。「那，我先下去了！」然後就在她的凝视下拔腿狂奔，直到搭进电梯前我都还担心她会追杀过来……
电梯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懊恼地扒了扒头发，两眼无神的盯着镜子。
「杨幼璿，你到底在想什麽啊……」
＊
回到宿舍，我把内衣裤扭一扭後直接吊在床边晾乾，然後踩着运动鞋跟运动长裤再度走出寝室。
她就真的这麽有毅力，等着一个跟她没有任何约定的人？
距离刚刚她们看见江宁又过一小时了，应该已经走了吧？
可是……万一她还是待在原地等该怎麽办？
杨幼璿，你真的很矛盾，一方面安慰自己说她应该会知难而退，但是又不放心，不出来探个头就浑身不对劲。
电梯门打开，一楼到了。
我双手插在外套口袋，走出电梯时装作若无其事；警卫杯杯跟舍监一边看着乡土剧边用大嗓门聊天，透过玻璃门，我向外探了探头，除了青枫林的走道泛着路灯之外漆黑一片。
冷风猛然灌进只开单边的宿舍大门，我的卷发彷佛要被连根拔起……靠！超冷的！我刚刚查过气象，听说入夜山区有可能降到十三度。
没看到人。我再往外走，走到大门外面的阶梯处，东张西望了一下——确定没看到任何人影。
呼！她还是自己回去了吧？
没看到她，说真的……我想我是要感到放松的，但是竟又莫名地觉得有点小失落……
「同学，你是在找人吗？如果是的话……」冷不防的，舍监阿姨运用她的超大嗓门喊我！尽管耳边是冷风吹过的呼呼声，她的声音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就站在你後面哦！」
後面？
我回过头，只看见一道背着光、黑漆漆的影子朝我冲来；下一秒，她张开双手，用力地抱住我！
在被人紮实抓住的瞬间，我又闻到了，昨天搭机车时的淡淡花香。
＊＊＊
「我就知道你会来……」江宁，她喘息着还带点鼻音，她有穿外套，不过比较起身上透着暖气的我，此刻的她根本冷得像冰块！「对不起、对不起……」
「你……」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什麽好，结果她居然又把手臂收紧，手掌还用力磨擦我的背！「有人在看啦！」
「你在意？」
即使背着光，她的眼神仍然专注温柔，明亮得就像电灯泡。她来握我的手，「嘶！好冰……你刚刚去哪了？我……我没有看到你。」
「我进去借洗手间；你们舍监人还不错，一直叫我进去等、陪他们看电视，可是我不想给他们带来麻烦，所以都待在外面……」她的嘴角扬起浅笑；不得不说她笑起来真的很帅气，明明有着一头人人称羡的长发？「对不起，我玩笑开得太过分了……」
「你就为了这句话待在这边这麽久？」
她默然，最後终於拗不过我眼神的逼视而点头。
「为什麽？」我真的憋不住了，我一定要问！「你没必要这样不是吗？我们、我们才认识多久而已……你为什麽这麽在意我？你这麽受欢迎……有这麽多喜欢你、为你鼓掌的人，我看你在啦啦队里面也很有人缘啊！为什麽就这麽在意我的感受？」
我只不过是一只丑小鸭啊！差一点……就差一点，我真的要在她的凝视下喊出这句话。
「幼璿，人的缘分是很难说的；有些人认识再久，你会知道她就是跟你不对盘，你们就是熟不起来。但也有少数人是感觉对的那一种。」她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圈住腰际的手臂却默默收紧。
「你在我眼中就是属於感觉对的那一类人。」
听她这麽一讲，我不回话，心却跳得好快。
「你还生气吗？」她说话的热气可以喷到我的额头！
「没有了啦……可是你不要抱这麽紧……我又要生气哦！」被美女抱是还满开心……但是里面有人啊！
她缩回横在我腰际的手臂，但就像昨天逛夜市一样，她还是拉着我的手。我想这是她的底限。
「吃饭了吗？」
她摇摇头，「我看到跟你送饮料过来的同学之後就急着问你在哪，想到你说你住校，所以我就跟着她过来这里等……我整个下午都没吃。」
「那你不饿昏了？走走走！我陪你去吃东西！」便利商店我记得开到十点，还来得及；我拉着她离开宿舍大门，她跳了一下，很快跟上我的步伐，原本牵着的手松开，转而来勾我的臂弯。
我彷佛瞥见她掩藏在嘴角的满足笑意。
＊
所以我们还是「一起吃晚餐」了。
过来的路上她问我为什麽戴口罩，我把感冒的原因告诉她，换来她一连串的「对不起」。「我还以为你是为了遮掩脸红……对不起！」
哎！真是够了！
我又问她干嘛不吃，「运动量这麽大，不吃受得了哦？」
看！像现在应该是心情放松，她拿了饭团、泡面还有面包跟豆浆，我怀疑她是否真的有本事把整家店给吃掉。
她却回：「我常常这样，有一餐没一餐的啦，习惯了。」
「你这样肠胃会不好啊！」
她挑起一眉，「反正也没人管我……我什麽时候吃差别不大啦。」她拿面包盖泡面，先拆了饭团吃。
那无所谓的语气真是听得让人又生气又心疼的……
「话说回来，你最後怎麽还是下来了？」她咬着饭团，一边发出满足的叹息，又连续咬了好几口。
「只是想确认你走掉没……我以为你回去了。」
「是有在想，可是，我又怕如果不跟你和好，我回家会睡不着。」
她的脸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这样讲我压力好大！」
「是吗？对不起……因为我以前发生过一些事，所以我很担心被朋友讨厌；尤其是感觉对的那一种。」
「这就是你昨天跟我说你……怕寂寞的原因吗？」
「一部分，另一部分是家人。」
我终於咬了第一口，「可以告诉我更多你的事吗？包括……那个。」我指向她左手腕的伤。
似乎是打定主意不想给人看到，她到现在还戴着护腕。
「那是很痛很痛的往事。」她扬起苦涩的笑，「对不起，幼璿……我还没准备好，可是……我可以先告诉你我家里的事。」
「我爸是台商，长年在对岸工作；在我过去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个好爸爸，我妈也跟他一起经营事业，每天忙到很晚很晚……他们以前就很忙，但是那个时候我还感觉自己被关心，假日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出去玩，平常回家的时候总可以吃到妈亲手做的热热的晚餐……那是我觉得家里最温暖的时刻。
「直到我爸被爆出他在对岸工作的时候包二奶。」
为什麽我有种「不出所料」的感觉？
「我妈原本一直问他要不要我们跟着过去；虽然这边还有生意要顾，但以我爸在那边的发展状况，台湾这边只能算零头。但我爸一直拒绝，弄到後面我妈起疑了，所以派人调查……」
「你爸好可恶！」我忍不住插嘴，江宁的表情像是吓了一跳，我赶紧住嘴。「没事……你继续。」
「是啊，很可恶。」她恢复笑容，语气跟表情不像是在谴责她的父亲，反而比较像在说「这饭团很好吃」。
「我妈立刻抛下我飞过去，我猜她们一定大闹了一场；我妈回来後吵着要离婚，但我爸坚决不肯签字，但也没有再回来；四年了，她们就这样维持着不存在的婚姻关系。我妈也心灰意冷，两人各自向外发展，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就被说长得像我爸，所以……我妈对我的态度也跟以前不一样，她变得很冷漠、很冷漠……在她眼中，我比陌生人还不如。」
「根本不是你的问题啊……」
「错就错在我这张脸太像我爸了吧？总之，家里已经没有以前的气氛了，乾脆自己出来住；我爸到现在还会固定汇钱回来，但我妈自己後来经营事业有成，不愿意用我爸给的钱，所以都到我这里来……」
所以不管是租房子还是机车，对她而言都轻而易举。
「因为在家真的很寂寞，所以我很喜欢跟同学在一起；国中的时候大概是因为常请客，同学都很喜欢我，但你也知道……那些人其实只是为了跟你在一起时的好处，大多不是想真心跟你当朋友。」
「钱买不到友情！」我突然想到某个姓黄的；顺道一提，今天这一餐是我出的，连江宁的分一起。
「也买不到爱情。」
她的笑容跟眼神突然变得很悲伤，我直觉认定那跟她手腕的伤口有关。但她没再多讲，只是默默撕开泡面碗。
泡面的香气一直往我这边飘过来，我吸着香味，觉得肚子又开始饿起来。
「幼璿的口水都快滴下来了？」她眯眼，上一分钟还沉浸在悲伤里的她，这一刻已经恢复成平常的样子。
「我、我哪有！」
「哈哈！逗你的啦，呼！」呜！她还故意把面夹起来，让热气全部飘到我这边……「你要吃吗？」
「不了，我在减肥！」吃这个三明治已经是破戒的说！要不是因为她要求我陪她吃晚餐，然後因为让她等了快三小时的我有点小小愧疚，不然我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吃东西的！
「是为了你们老师吗？」
她的一句话瞬间让原本和缓的气氛再度冻结。
「我……当然不是。」
在她的笑容之下，我的违心之论就像雪遇到阳光一样消融殆尽。
「你们一起进体育馆的时候，我刚好离开队伍在看台上面拍我们排练的情况；你们背对着我，可是我一眼就认出你了，然後……也一眼就认出那是昨天照片里站在中间的那个人；她的头发。」
老师的发尾有酒红色的挑染，所以很好认……
「我看到你们手牵着手，我就立刻冲下去了；告诉你好了……」江宁一指碰着嘴唇，上半身向我倾靠——「我超级嫉妒你们老师的；长得这麽漂亮，你也用那种很崇拜很崇拜的眼神盯着她；我立刻就联想到，你昨天急着找回照片，是为了老师。
「那种想要珍藏老师的笑容、想把一个人藏起来的感觉，我很清楚。」
想珍藏老师的身影，想把她藏起来……江宁说得一点都没错。
「哈哈！我、我我我是很崇拜老师！」我乾笑，视线却渐渐模糊起来。
她微笑着，继续吃她的面；我们话题再度岔开，从此再也没绕回老师身上。
陪她把东西吃完之後，她跟我说她们学校似乎找到了空出来的大教室，可能之後会移到那边练习，所以过来的机会会变少。
「但是我还是会尽量每天都过来的。」
「为什麽？」
她瞄了我一眼，收紧与我相握的掌心。「舍不得幼璿啊！每天都想看到你。」
「你少来了啦！我说真的要是真的给别人看到，我一定会被追杀啦！」
她哈哈笑，笑声在夜晚的校园里显得很响亮。
我陪她走到她停车的地方，搞得很像十八相送，但这次不一样，我不会跳上车，她要独自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你骑车要小心一点，自己一个人不要骑这麽快。」
「我知道啦，幼璿好像老妈子！」她嘟嘴，打开安全帽的挡风罩，眯细的眼睛就像星星一样闪烁着光。
她戴上骑车用的手套，我看着她的左手，她注意到了，冷不防弯腰靠近我；她白净的脸很靠近很靠近，几乎快要碰到嘴唇！
她嘴唇微张，然後低低的说：「等我准备好了我再告诉你。」
我点点头，无声应了「好」。她满意地拍着我的头发，「明天见。」她愉快的再次向我预约，把车牵出停放的位置，油门一催，我就这麽盯着她的车尾灯，直到她转个弯消失在校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