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色的休旅车缓缓转入小巷停下。引撃熄灭的同时,副架座的车门亦打开了,Arthur从车厢中步出,金发,白皮肤,这是英国人中最典型的外貌。Arthur拉高了脖子上的围巾,双手围在唇边并呼出了一团白色的雾气,还从大衣的口袋拿出了皮手套正准备戴上。
「不用了吧,就旁边这一家啊。」
声音来自车子的右侧,驾驶座旁的Alfred正锁好了车门。虽然他的一头红发很是抢眼,但架在鼻梁上的厚重黑框眼镜给人的印象要来的更深,毕竟这略带土气的眼镜,跟他身上笔挺的大衣和西服比起来,实在是有点不搭配的感觉。
「你怎麽都不怕冷?」
「我这不是有围巾了吗?」
Alfred绕过了车子步向Arthur所站的位置,没有扣上扣子的大衣,还有仅是搭在双肩之上的深蓝色围巾都随他的步履而飘扬。
「真不晓得你,都甚麽季节了还穿这样。明明都不用上班,一身行政装束也没必要了吧。」
「好吧,很冷就是了,我们快进去取取暖吧。」
二人推开位於铁制的黑色招牌-CHOU之下的厚重木门,门後涌出的却是比暖气更炽热的气氛。就在店内的正中央那个显眼的盆栽架旁边,两个男子正在拥吻着,还能清楚看见个子较高,架着深色太阳眼镜的一方,把手伸进了留着黑色卷发的对象的上衣之内,胡乱摸索着。
Alfred睁着眼,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倒是Arthur的眉头却皱了一下。
「笨蛋,别玩了。」
幸好黑卷发的工读生发现了有人进来,於是才推开了对方。
「甚麽?客人吗?」
架太阳眼镜的店主亦往大门那边转头，可是工读生却没有对店主的问题作出即时回应。
「Luis?你在这干甚麽了?」倒是Arthur先发言。
「没甚麽。」工读生没好气地回答,一边却在拉好自己的上衣,「那你是在干甚麽了?」
「我们就正正经经的来光顾啊!」Arthur连嗓音也提高了。
「对对对,是我弟弟介绍我来的。」
Alfred已经知道了眼前这位素未谋面的卷发男生的身份,连忙插话来转移话题。
「我叫Alfred,是AaronAngier的哥哥,我弟弟说你们这儿有很多特色的咖啡,今天专程来和朋友来试试的。」
Alfred上前去跟店主打招呼,还伸出了右手打算跟对方握手,只是那位店主并没有伸出手回应,也不清楚那深色的眼镜片後的眼晴是不是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但不要紧,Alfred早已从Aaron那边听说过这家店的店主是位视障人士,或许他只是看不见而已,应该不是在打量自己吧。Alfred把伸出的手再提高了点好让店主能看见。
良久,店主才伸出了右手,用上了强劲的力度握住了Alfred的手。
「RobertusBorden。」
就一个简单的回答,语调也显得平淡。
「喔,我知道,是那一家三口吧。」倒是旁边的工读生兴奋地插了话,「Beatrice妹妹好可爱啊。」
听见对自己疼爱不已的小侄女的赞美,Alfred的脸上也不自觉的浮现了笑容,当然无暇理会店主那稍为怪异的反应。
「那你一定是送Betty花朵的辫子哥哥了，Betty有常常提起啊,那些花真的很漂亮呢。」
「对呢，我叫Luis啊，请多多和Beatrice来找我吧，我也很喜欢她啊。」
「Luis你好，」Alfred看了一下他身旁一直不作声的Arthur，才继续对工读生说，「没想到在这种机缘之下认识你呢。」
「你是Arthur的朋友?」
「嗯，很多年的老朋友了。」
「我想起来了!你不就是老爸公司的那个…那个甚麽来着？」
「前‧法律顾问。他已经辞了职啊。」Arthur终於按捺不住，打断了工读生的话，「好了我们到底可以坐下了没有?」
「就没有人不让你坐啊。」工读生白了Arthur一眼,便又转向了Alfred,「是Angier先生对吧?请随便坐啊,大衣让我替你挂起吧。」
工读生还殷勤地为Alfred脱下大衣,Alfred根本就没有拒绝的余地,工读生便喜孜孜地拿着他的大衣去挂起了。
「怎麽就没人替我挂外套的?」才刚在吧台前坐下，Arthur便嘀咕着说。
「你弟弟不是蛮可爱吗?没有你说得那麽坏啊。」
「果然是Luis的哥哥呢,我没猜错啊。」这次插话的，则是吧台後的店主，「让我来请你们喝一杯吧，要试试我们招牌的爱尔兰咖啡吗?这种季节喝可是最适合不过。」
「既然是店主你的推笃，那我们就…」
「很好！」店主立即拿出了一瓶酒，玻璃酒瓶撃在吧台面之上的撞击声打断了Alfred的话，「这个冲调需要一点时间，请两位耐心等候吧。」
除了那瓶绿身瓶身的爱尔兰威士忌之外，店主还拿出了高脚玻璃杯和看似是炉具的金属架。二人当然有喝过爱尔兰咖啡，一般也是用有杯耳的玻璃杯盛载，倒是没看过用高脚杯的，而那个金属架的形状更是陌生。
「怎麽我总觉得他好像怪怪的？」
无视那满台奇奇怪怪的器具，Arthur把身子靠到Alfred旁边，在他耳边刻意压低了声线说。
「你别这样子说吧。」Alfred也轻声地回厅着，「听说店主的眼晴不太好，我们不可以对别人有偏见啊。」
「眼晴不好也不是这样吧？那种语气不就是在挑衅吗？还有，天知道刚才那家伙跟我老弟在搅甚麽了。真该死。」
「这个嘛…」
「都不知道这算是巧合还是不巧了，这麽偏僻的咖啡店本来就没可能会来的，却又偏偏让我遇上那混小子，还要跟不知甚麽人混在一起，肯定没好事干吧。」
「你先别这样主观吧，这儿是Aaron推荐说咖啡不错的，我也觉得环境不错啊，花店和咖啡店，中间那台电单车也很醒目啊。」
「那问题就来了，Ramos家的二少爷怎麽要跑去咖啡店打工了？他不是个学生吗？咖啡店甚麽的他跟家里连提都没提过啊。」
「我的事为甚麽要跟你说了？」
Arthur愈说愈起劲，不知不觉中早已将声量提高，也没留意到工读生就在他们旁边。
「你根本就没兴趣理会我，在别人面前又装甚麽哥哥的样子了？」
「这种只会带给别人麻烦的弟弟，我才没有！」
「等一下。」Alfred看不过眼，出言制止了二人，「二人都先冷静下吧。我刚好想买点鲜花装饰家居，Luis能为我介绍吗？」
也没等那两兄弟有任何反应，Alfred便已站起来，拉着工读生往店门附近放置鲜花的那个方向走。剩下Arthur独自一人仍在吧台前，而吧台後一直无语的店主仍在默默地冲调着咖啡。
只见店主把高脚玻璃杯斜架於金属架之上，杯中不多的棕色液体亦因倾斜而沾到杯口边沿，金属架之下点燃着的火苗刚好炽热了玻璃杯的表面，浓厚的芳醇随着热气而飘溢，充满了Arthur的鼻腔之内。带红色蜘蛛纹身的手腕缓缓转动着玻璃杯，整个杯内亦被那棕色的芳香所沾满，还能看见杯内浮沉着那一颗颗金色的结晶正在慢慢溶化。
威士忌和咖啡糖原来有这麽吸引吗？就在Arthur正看得入神，蜘蛛纹身的手腕却一把将玻璃杯提起，俐落地把杯口朝往火苗，杯内立即燃起了紫蓝色的火焰，但手腕的动作仍没有停下来，火焰稍微转弱的同时，又把高脚杯灵巧地摇晃，让金棕色的液体再次挂满杯边，那手法像极了魔术师的表演，使杯内的紫蓝色花朵持续地绽放着。这样的过程一共重覆了几遍，醉人的酒香把Arthur的头颅都占据了以後，手腕的动作才停下来。
「所以这到底是…」
「嘘…现在正关键呢。」
没有了挑衅的态度，Arthur甚至觉得此刻店主所露出的笑容甚是好看，爱尔兰威士忌的香气仍在Arthur的脑内。同时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芳香澎湃涌至，冒着热气的咖啡正被倾注至高脚玻璃杯内，从上而下的纯黑和杯内原有的金色慢慢融和，随着银色的搅拌棒的转动，混合出叫人心醉的暗棕。最後注满了杯子的，是一层纯白色，绵密幼滑的鲜奶油。
「请嚐嚐吧。」店主把高脚杯放在Arthur面前，「Luis到底在干甚麽，你试试便清楚了。」
＊＊＊
工读生默默地随Alfred走到店门旁，林林总总的鲜花正摆满於眼前，可是工读生却仍是皱着眉，似是还在因刚才的吵架而生气。
「可以为我介绍一下适合装饰家居的花吗？」看工读生撇着咀，还是Alfred先开了口。
「都适合，就看你喜欢甚麽花就好。」
「那你们家通常都摆放甚麽花呢？」
「没有，没有摆放鲜花的习惯，」工读生决绝地回答，「家中根本没人会欣赏，摆了也浪费。」
「是这样啊？不会可惜吗？」
「不会，惯了。那只是各自回去睡觉的地方，装不装饰的，没人会在意啦。」
「我想未必，」Alfred却笑着摇了摇头，反驳了工读生的话，「Arthur宿舍的阳台，可是摆满了小盆栽，紫萝兰、小白菊，甚麽都有。」
「还有，虽然和你是第一次见面，但对我来说却是一见如故，」Alfred无视了工读生的一脸惊讶，接着说，「你的事，我不知从Arthur那儿听过多少遍了。虽然他尽是在吐槽，但毫无兴趣的话，他也不会在意你的事，也不会老找我诉苦了。」
「这个…」面前这初次见面的男子居然对自己的事了如指掌，工读生一下子不好意思得低下头来。
「有机会多跟他谈谈吧，你们只是不了解对方而已。」Alfred轻轻拍了拍工读生的肩膊，「像我和我弟那样，从前也是因为缺乏沟通，所以感觉很疏离，不过现在多了谈话，也清楚大家的想法，关系就好得多了。」
「Angier先生竟然也和你弟弟相处不来？感觉你是个很会照顾人的好哥哥耶。」
「的确是有那麽一段日子呢。」Alfred在表示认同的同时，展现了一个令工读生感到非常温暖的微笑，「你们家的状况我是明白的，其实就只差开始的一步啊。让他们多点了解你，也能让他们更信任你。最少这家店的事情，还有你冲咖啡的好手艺，也应该让家人们知道啊，他们会为此而骄傲的。」
「真的吗？」
「这个当然，当我说我弟向我介绍了一家咖啡店的时候，Arthur可是主动提出说要我和他来的。如果他知道这麽好的店，原来是你在帮忙经营的话，一定会感到高兴啊。」
「Angier先生你人真好呢，难怪老哥常常夸你了。」工读生脸上的疑惑，也在听了Alfred的话之後而消退，「对了，适合你的花朵，这儿刚好有。」
工读生从五彩缤纷的花丛中拿起了一束蓝色的小花，花瓣形状细长，而且於边缘还有箭头般的缺口。
「这是蓝矢车菊，是德国的国花，象徵尊贵和坚强。」工读生笑意盈盈，把花束递到Alfred面前，「刚才发现了这和你的袖口扣子是一样色的啊，相信你一定喜欢。」
Alfred接过花束正在细细欣赏，工读生便把空出的双手收到身後，轻盈地摇晃着身体。
「还有，」工读生说，「蓝矢车菊的花语是遇见，代表美丽的邂逅，正好庆祝我们的相遇。」
「真的是非常适合呢，请帮我包起来吧。」Alfred也回以微笑，「多少钱呢？」
「不用不用，这是我送给Angier先生的礼物。」
「叫我Alfred吧，就别…」
「这到底是甚麽了！」
店的深处传来了Arthur的惊叹声，中断了Alfred和工读生之间的对话。
＊＊＊
「这到底是甚麽了！」
热烫的咖啡，混和了爱尔兰威士忌和咖啡糖，经过面层鲜奶油的冷却，变成了刚好入口的温度。鲜奶油的顺滑口感过後，浓厚而独特的芳香留在齿颊之间久久不散，是咖啡香？是酒香？都不对，既是咖啡香，也是威士忌的麦香，两者完美配合，再也分不清眼前的这杯是咖啡还是酒。
因此才让Arthur发出了如此惊叹，他从未喝过这般调和的爱尔兰咖啡。
「还喜欢吧？」架着太阳眼镜的店主自信地笑着。
「怎麽和我在其他店喝过的完全不同？」
「所以你明白了Luis在这儿干甚麽了吧？这家店，这杯咖啡，也是多亏了他才得以存在啊。」店主瞄了一下旁边空掉了的椅子前的另一杯爱尔兰咖啡，接着说，「喜欢的话就赶紧趁热喝完，仔细品嚐一下当中的味道吧。」
「原来咖啡已经准备好了吗？」抱着蓝矢车菊花束的Alfred正走回吧台前，工读生则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真是期待已久了，让我嚐嚐贵店的招牌饮品。」
「不行。」怎料店主却一把拿起了一直放在台上的爱尔兰咖啡。「这个已经冷掉了，不能奉客。」
说罢更把咖啡在流理台倒掉了。
「笨蛋你干甚麽了？快为Alfred从新冲一杯吧！」工读生见状，紧张得高声呼叫起来。
「也不行。」店主拿起绿色的酒瓶，就直接往嘴里送。剩下的半瓶酒竟被他一下子喝光。
「威士忌用光了，不能再冲爱尔兰咖啡了。」
「臭Rob你这是在玩甚麽了？欠揍啊？」工读生离开了Alfred的身旁跑到吧台後，作势要打店主。
「反正“Alfred“都有花束了，就不用喝咖啡啊。」店主还刻意在说Alfred的名字时把语调提高，「邂逅吗？不是很好吗？」
「到底你是那儿得罪店主了？」Arthur看着吧台後的闹剧，不明所以地问了Alfred。
「天知道。」Alfred也作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或许我和他，就是天驻定的合不来吧。」
友人们带着蓝色的花束离去，冷却了的高脚玻璃杯则被搁在吧台之上。然而自此刻起，肯定就产生了甚麽微妙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