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人床上的瘦弱的女人碎念不止,无疑是精神异常的李心宁。而角落处的女人则蜷缩着身躯,正是第三个被监禁的女人,平常安静得完全不说话,所以我无从知晓她的名字。
另外,站在房中央、一脸惊讶的女孩,似乎是听见了外头的动静而正等着谁的到来。
「芷嫣!?你回来了!为什麽!你不该回来的……」
是凌静……
凌静?
──我想起来了。她是被我遗忘的、第四个被监禁的女孩……惟一一个、愿意替我保护姐姐的人……
我怎麽会忘了这麽重要的人……怎麽会……
她和我一样──
「你这贱东西,以为我们傻了吗?」光头愤怒的嘶吼着:「从你脱离监听的第一天开始!我们就把你姐姐给杀掉了!恭喜你!是你害死了你姐姐!」
「嫣嫣,别听她乱说话!」齐晨转身跑回门边将正要扑向我们的光头压制在地!
「你以为我们会没有防备吗?我们就知道不对劲!调了监视器,发现你被冯羿、不,冯检察官给带走了!那个警界内外都敬畏的天才……竟然命人将有关你动向的画面都删除了!让我们无法追踪到你的位置!甚至将你的手机定位给解除!」
「但我竟然没想到,你会不要命的跟着几个不知名的男人回来!?说什麽要收购萼蓉会?」
「虽然上头要我们在『查清真相』前不要对这些『贵宾』动手,但依我这聪明绝顶的脑袋来推测!这个男人的身份根本就是假的!你这贱货怎麽可能在短时间内就找来这种大人物!?」
我愠怒得正要跑向瘦弱男,却被凌静给制止。「不要去!你会受伤的!」
瘦弱男无力的趴在地上,不知何时,手里竟多出了一把枪!
「我就先解决掉你!」
「嫣嫣!」齐晨高声嘶吼,因为正忙着压制住光头、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瘦弱男开枪──
碰!
枪声回荡在整个地下室,我的耳膜差点没被震碎。
我紧紧抱住凌静。
她看着我,漂亮的脸蛋惊慌错愕,看着都莫名感到心疼了。
「芷嫣!芷嫣!你还好吗!?对不起!对不起啊……」
右肩中枪後、瞬间连同右手都一并失去知觉。我咬牙忍着痛处,只手推开凌静。
那痛感非常强烈──
子弹贯穿了我的血肉,把原本那地方的身体组织全部扯了出来。扭曲的烧灼感让人完全说不出话……
角落处的女人受到大大的惊吓,放声地尖叫个不停。瘦弱男不耐烦的斥喝,眨眼间,「碰、碰、碰」三枪直接毙了她!
「不要──」被我推倒在一旁的凌静无力的呐喊。
门边此刻又多出了一个人影,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依着声音来判断,也是萼容会地下室的控管人员之一……「哇哇哇,我才刚回来,场面就这麽刺激?」
我双脚跪地,左手支撑着上身。痛感逼得我几乎快要失去意识……
我不能倒下,我还不能倒下!我瞠目,怒视着前方。
门边的人这时候竟然也拿出了手枪!
我都忘了这个萼蓉会是个要武器有武器,要打手有打手的地方……
我夺回快要抽离的意识、甩甩头,拚命站起身保持平衡!
齐晨用蛮力敲晕了光头、後者立刻失去意识倒地不起!见状,齐晨赶紧起身,向那个人跑去,试图夺走他的手枪!
齐晨板过那人的手掌,枪口向天花板发射子弹!碰地一声,声音清晰而响亮、顿时刺激我的全身的力量!
我起身,死命跑向瘦弱男。
不管怎样,我要先阻止他!他的手上也有枪!
幸运……不,奇蹟的是瘦弱男的子弹竟然很刚好的没了!?他不断按着手枪,无一子弹发射!
他丢掉手枪、快速爬起身扑向我──我抬脚再次踢中他的要害!
我见机将他压制在地。但,哪怕他身材瘦弱导致力气小得跟女人一样,失去惯用手的我又怎麽可能轻易就占上风……
他抬手猛敲我中弹的右肩、再用膝盖踢向我的腹部,全身神经一并爆炸得疼痛!「啊啊!」我吃痛的惨叫,全身瞬间失去力量!他趁胜追击,忍住下体的痛处,坐上我的腰部,疯狂的揍了我几拳、接着突然拿出藏在衬衫口袋中的瑞士刀!
「婊子!以为我不敢杀你吗?」他露出恶心的笑容,双眼黯淡无光。
我瞪大眼睛,运用引以为傲的坚硬额头撞击他脑袋、一方面不忘用左手拚命抵挡着他的刀锋!
他晕眩得力道不再能与我抗衡。我趁机挣扎,原本还庆幸着有机会能够板回一成、但正要抬起双手时,我竟然忘了自己的右手不能再使用、肩上的子弹伤口大大的撕裂,尽被疼痛给淹没的我忍不住倒抽了好几口气!
我们双方就此停滞了几秒──宛若时间静止。
原本还在碎念的李心宁见凌静作势要来帮助我,起身拚命拉住了她、用嘴巴咬住凌静的大腿跟!双手甚至还死命的拉扯她的头发!两人就此疯狂的扭打了起来!
「季霖!我做的很好吧!嘻嘻嘻──」
猪队友啊我的天!都这种时候了,不要添乱好吗!?
「碰、碰!」齐晨因为混乱的争夺手枪、难以控制枪口的方向──子弹射中了自己、也击中了那人!虽然无法看清打中的何处,但两人都同时失力、躺平於地!
「齐晨!」
在我分神之际,面前的瘦弱男夺回了主导权,先是划破了我的左脸、再来左手臂!
「嫣……呃……」齐晨痛苦的呻吟。听起来情况糟透了!
我只能凭着本能去抵抗右手持瑞士刀的瘦弱男。
被压在地的我根本不知道还能怎麽反抗……不过,既然横竖都是死,我也要耍耍嘴炮才会死得爽快点!
「垃圾,你的枪法烂透了。」
我噙着讽刺的笑容、眼中全是轻蔑。
此时,他忽然用左手猛捶了我的腹部与左肩!
「呃!咳咳!咳!」我全身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再也抬不起左手……
只能目睹瑞士刀直接刺进胸口。
「呃……」一阵冰凉一下子进入体内,接着,感受到肌肉紧紧裹住刀片,那火辣辣的疼痛感并发、逐渐蔓延至全身上下。
我大口大口的喘息、努力保持清醒,即使感觉随时都会昏过去……
视线模糊间,瘦弱男忽然白眼一翻!整个人昏了过去。
他向後倒去,全身僵硬的躺在我的双脚上。
我猜想,大概是平日毒品大量的吸食,导致现在体力透支了吧?
还真可悲。
我喘息着、转过头望向不知何时已经陷入昏迷的凌静。
「凌……凌静!」
「她昏倒了。」
安静坐在一旁看完整出戏的李心宁突然站起身,一言不发的走到齐晨身边……
她蹲下身,捡起那把半自动式手枪。
「你干什麽……咳、咳咳!」或许是刚才的激烈打斗,一股血腥味涌上我的喉咙,害得我咳出了一口又一口的鲜血。
我咬牙苦撑着全身的疼痛。双脚与左手并用、狼狈的朝齐晨身边爬去。
明明这附身躯已经残破不堪。我却还能凭着仅存的意志去苦撑。
难道这身体是铁打的吗,哈哈……我边揶揄自己,边大口喘气。
她漠然,俯瞰着早已筋疲力尽的我:「你这麽做是为什麽?」
接着,她抬起手,将枪口对着齐晨的脑门。
我吓得停下动作,仰望着她恳求着:「别伤害他……拜托你……」
她沉默了几秒。又把枪口转向我,「那杀了你怎麽样呀?呵呵呵呵。」
我瞅着死命挣扎着要爬起身的齐晨。心紧紧的揪了又揪,无力地颔首,再次重复道:「别伤害他。」
是啊,本该就是我一个人承受的後果。我又怎麽忍心让无辜的人因为自己的无能而受到伤害?
李心宁闻言,沉默的望着我,那眼神彷佛要将我看穿似的。
慢慢的。她将枪给放下,也流下了泪水。
「……其实,我很羡慕你。」
「你愿意为了尧莞伊去承受痛苦,而尧莞伊也甘愿为了你而牺牲自己。」
「你们都以为我疯了吧,可我知道自己根本没疯──我只是想藉着装疯卖傻来忘记自己的伤痛……只要我装得越疯、越痴狂,那些背叛、谎言、悲伤就越是能够远离我。」
「宋季霖不爱我。这是我从一开始就明白的事实。」
……为什麽?为什麽要这麽傻,为什麽要让自己沦落成这个模样?
我无法问出口。
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我们都有无法放弃的人事物,一面万般痛恨着,一面又甘愿双手奉上。
「我很欣赏你。所以我才会想把这些事实告诉你……只要我爱过他,这样也就足够了。」
她颤抖着手、将枪口抵向自己的太阳穴──
「不……」
碰!
李心宁的鲜血喷洒。
她向後仰去的同时也失去了意识,再无动静。
我默默抹去颊上的鲜红。深呼吸口气、撑起虚脱的身子,继续向齐晨身边爬去。
「齐晨……」
我用左手撑起上身察看,他俊俏的脸庞上尽是鲜血,腹部中弹、腥红血液将昂贵的西装给染红……
他平躺着,胸前微弱的上下起伏,双眼半眯,似乎是等待了我许久,好不容易才苦撑到现在的。
「你恨我吧,就恨我吧……」我颤抖着身子,痛心疾首道:「我不该……连累你们任何一个人……」
「不。」他展露疲惫的笑容,逞强地说:「我……答应过冯羿……无论如何……带你回家……」
「你……撑下去……」
语毕,如释重负般,缓缓闭上双眼。
我也失去了最後的力气,倒卧在他身旁、在这炙热的血泊中。悔恨的眼泪也随之溃堤、不停的夺眶而出……
带我回家吗……
「嫣嫣!齐晨!」
洛寅锡和葛一海的呼喊出现在远处、随着慌乱的脚步接近,见到这副惨况的他们,立刻将我们给扶了起来。
葛一海则红着双眼,替我摀住右肩的伤口。
他的眼泪不断滴落在我的脸上。
「对不起,我明明说过会陪着你的……」
全身因为方才过激的打斗而刺痛着,包括被贯穿的右肩与胸口前的火辣……
水深火热之间,我根本无法说话,一心却只想向他们道歉……
「呃……一海哥……不哭──」
我痛苦地挤出琐碎的单字:「姐……不见……我很……抱歉──」
「凌……呃呃……晨……保护……」
「我知道,我都知道!别说了……根本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啊!」他温柔的替我擦去泪水。可我却无法抬手替他拭泪。
葛一海这张斯文乾净的脸庞完全不适合乘载悲痛呢。
「……已经没事了、没事了……」
不知道他是在安慰我呢,还是安慰自己?
但现在,我终於能够阖上双眼。
不久後,特勤及其他刑警都来了,枪声遍布整座大楼。
这个地狱也该瓦解了……对吗?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被人给抱了起来。
冯羿那张被老天给眷顾的精美脸蛋就这样映入我眼前。
他低头瞅着我,黯然且哀伤。
细雨浸湿了我们彼此,他的泪水混着雨水、滑落至下巴,再滴落至我的脸庞。
「救护车就快来了,不要怕……」
怕的人似乎是你呀。
我问:「冯羿,你会……CPR吗……」
「等到我……就替我做吧?」
「你开什麽玩笑?」他的眼底尽是不舍与无奈。
「开玩笑啊……所以……我一定会没事……」
他深锁着眉、将我紧抱在怀中,全身因恐惧而狂颤不已。
他带着浓重的哭腔道:「够了,已经够了……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不应该让你这麽冒险……」
哭什麽啊……是被我传染爱哭病吗?
「对不起啊……嫣嫣……对不起──」
他哭得一脸我要死了的模样。
拜托你,不要唱衰我啊。
其实,我知道,瑞士刀并没有直接刺中我的心脏。只不过是在我胸前插了个洞而喷血柱罢了。
我还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但,看着他流泪的模样,像个遗弃的小狗,又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令人怜爱、我忽然就不想说了。
我很坏吧?哈哈哈……
「唱歌……」
他怔了住,乖巧的点点头,边流着泪、边开口歌唱着。
我的双眼迷离,耳朵入不了任何声音,只有脑袋嗡嗡作响──
但看着他的神情,就知道一定是首悦耳的歌曲。
「好听。」我说。
下一秒,眼前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