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想问，你跟纪珊学妹──」
机车钻进巷子，叶恩把车停进路旁的空位。安全帽下汗湿的浏海有些太长，叶恩拨了拨头发，思索期末考前有没有空去剪。
巷口出去一条安静的商店街，隔间不大的店面，清一色卖些饰品、古着，偶尔混进一间甜点或咖啡店。没有费心浏览这些店家，叶恩朝对街的唱片行走去。
还没走进唱片行，那天演出最後的吉他独奏传进耳里。小小叹了一口气，叶恩推开唱片行的玻璃门。
「干嘛一副听腻的表情？你不是还没看过影片吗？」
柜台後方纪珊一脸坏心眼的笑容，她动动手指，把电脑连接店里音响的音量调高。整间唱片行轰鸣着出自自己手里的旋律，叶恩又叹了一口气。
「虽然是我自己写的曲子，不代表不会听腻啊。」叶恩倚上柜台，倾身靠向纪珊，「说起来，你不是也还没──」
「──太长了。」纪珊伸手拨了拨叶恩的浏海，指尖划过他未完的句尾，「什麽时候去剪啊？」
叶恩耸耸肩，任纪珊拨弄自己的头发，「我还在想期末考前有没有时间，没空就等暑假吧。」
「天气这麽热，要不要考虑剪跟我一样短啊？」
视线从她碎碎的浏海，沿眉梢滑到皎白耳骨旁俐落的发尾。从高中认识以来，季珊一直都是这样清爽的短发。
最後替他抚平几撮乱发，纪珊放弃玩弄叶恩的浏海，「算了，我还是习惯你这样的发型。」
纪珊把手边刚整理完的一叠CD塞进叶恩手里，「可以帮我收去仓库吗？按照上次的顺序放就可以了。」
不大的唱片行，叶恩轻车熟路地往仓库走去。几个货架上摆放整齐的专辑，写着分类与介绍的纸条上，纪珊和他的笔迹交错出现。
纪珊打工的地方，是陈董手里五间唱片行的其中一间。不像其他店面宽敞、座落黄金地段的分店，这间开在旧市区的唱片行专门收藏冷门作品，平时也收购二手唱片。生意虽然清淡，却也累积了一批忠实顾客上门挖宝。
而在宝库门前守着、能够最先挖掘好料的，就是纪珊和叶恩两人──叶恩把CD放回仓库架上，一边翻看有没有自己感兴趣的作品。自从发现这里埋藏了不少经典或独立乐团的专辑後，叶恩没事就泡在唱片行，顺便也帮纪珊打点店里事务。
仓库外店里又开始从头播放那天的演出，当初谁知道在这里泡着泡着，还能从陈董手上拿到首发会暖场的机会呢。叶恩把最後几张CD放回架上，走出仓库。
「再等我一下。」纪珊正在把电脑接上店里平常播放MV的萤幕墙。
把自己扔进角落的小沙发，叶恩从背包里抽出教授指派的小说读了起来。书里作者不时现身，吐槽自己搞砸了这个故事。叶恩想着是否也会有主唱或乐手，在台上演奏到一半，突然向听众道歉自己技艺不精。
漫无边际的思绪被纪珊的弹指声打断，「弄好了，一起来看吧。」
叶恩没有起身，店面彼端墙上那三个相连的萤幕里，特写出高歌的齐禹，以及专注在演出的纪珊、聿庭还有自己。
「如果等等有人走进来，说想买正在播的这个团的专辑怎麽办？」隔着玻璃，路上三两行人可以清楚看到那几个萤幕。
「那……只能先送他们鼓手跟吉他手的签名罗！」
纪珊跑到叶恩身边蹲下，上半身倚着扶手。叶恩看着萤幕，纪珊翘起的发尾不时骚着自己的手肘。
不愧是大型经纪公司制作的影片──现场的收音清晰，运镜稳定。乐句流转间精确的镜头切换，给人强烈的临场张力。
制作精良的影片，却是到一半的时候叶恩和纪珊不约而同别开视线，看向彼此的眼神有些尴尬。
「……你的脸好臭。」
「……你的脸也好臭。」
公开演出那麽多次，这还是叶恩和纪珊第一次清楚看见自己在台上的样子。全神贯注在演出的当下，根本无心多想此刻脸上的表情。而之前就算有粉丝录下来放上网的影片，也都是摇晃模糊的手机录影。
「……啊，嘴巴张开了，你口水要滴下来罗。」
「你才是啦！眉头皱那麽紧是便秘吗？」
两人的视线在彼此脸上与萤幕之间往返，终於忍不住都笑了出来。彷佛第一次听见自己录下来的声音，萤幕上的脸孔熟悉又陌生。乐曲进入高潮，镜头在刺眼灯光里频繁切换，两人停止笑闹，纪珊懒懒地把头靠上叶恩的手臂。
「好不习惯喔……所以红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会一直看到自己的脸吗？」
「仔细想想真的是这样欸。还有专访、广告代言、形象照……」
「可是我们……」
纪珊仰头对上叶恩的视线，「嗯？齐禹确定要毕业啦？」
点了点头叶恩突然笑了出来，「不过刚刚讲的好像如果Anarchy不休团，就能马上红到接代言还什麽的。我们也只是一场现场被注意到而已。」
「至少是个机会啊，『绿』的经纪公司不管规模还是过去的成绩，都算业界有名的吧？」
「是啊，只可惜……」
「只可惜我们要休团了。」影片结束，纪珊跳了起来，顺势伸手把叶恩从沙发里拖出来，「走吧，我们收一收就回家吧。」
两人熟练地把店里收拾完毕，关上电源、拉下铁卷门。走出外头的商店街，两侧的小店也一间间熄灭了灯光。
「你会饿吗？要不要买什麽回去吃？」
接下叶恩递给她的安全帽，纪珊想了一会，「去外带桥下那间米粉好了，今天要读期末考，应该要撑比较晚才睡。」
「好啊，好久没吃那间了。」各自戴好安全帽，确认纪珊在後座坐稳後，叶恩催动油门。工作结束那种轻微的晕眩袭来，纪珊双手轻揽叶恩的腰，闭上眼靠在他背上。夜晚的暖风从安全帽缝隙穿过，隐然已是夏季。岛屿的春日，毕竟迟滞而又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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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头空地挂着红灯笼的米粉摊，总是晚上十点过後才开始热闹。叶恩靠着机车，放空的眼神落在正在排队的纪珊身上。
手机震动了几下，通讯软体彼端亭棻学姐丢来几张照片，里头的齐禹显然已经烂醉，照片底下不忘注记要叶恩不用担心。
看着欢庆顺利毕业的齐禹，叶恩嘴角拉起微笑，脑中却不自觉浮现，几个小时前与亭棻学姐最後的对话。
「──对，我就是会问这种私人问题的那种学姐。」
「我……其实不会在意。」叶恩看着亭棻，「因为是学姐啊。」
「是啊，因为是学姐啊。」亭棻的微笑隐没进系馆外的白炽灯光。
「所以，你跟纪珊学妹──」
几个小碎步纪珊跑回叶恩面前，把冒着烟的袋子塞进他手里，「给。」
袋子挂上机车把手，叶恩闻了闻飘上鼻尖的食物香气，後头纪珊见状笑着贴到他面前，「帮你多买了头骨肉，你之前不是很爱吃吗？」
「对欸，好久没吃到这间的头骨肉，还真的有点怀念。」
「你跟纪珊学妹，你们一直都在交往吗？」
叶恩发动机车，「回家吧。」
「赶快回去吧！闻到香味肚子就开始饿了。」揽住叶恩腰间的纪珊，这次抱得更紧了一点。
视线没有离开亭棻的双眼，叶恩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们没有在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