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的钟声响起，从关了灯的教室走出来，盛夏艳阳让人瞬间睁不开眼。
跟在纪珊後头走出教室的聿庭打了个大哈欠。刚刚那三个小时没能补眠，和叶恩一样主张要尊重台上讲者的纪珊，总是会在聿庭即将睡着时把他戳醒。
「辛苦啦。」聿庭追上纪珊的脚步，「你期末还剩几科啊？」
「还有一份报告要交，然後就没事了。」
校园里四散着还要回宿舍苦读，以及准备前往市区狂欢的学生。前面不远处，纪珊看见刚刚「创伤文学」的教授走过。她向教授点点头打了招呼。
刚才报告完的下课时间，扔下昏睡的聿庭，纪珊和显然很感兴趣的教授讨论起他们的报告。
「──这几年教下来，你们是第一组，想到要以十年前那场地震当主题的学生。」
纪珊有点讶异，「我以为这是很多人会做的主题……」
「可能经历过地震的孩子，这一两年才终於长大、变成我的学生吧。」教授与纪珊相视而笑。
「你知道，你们组的报告，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在哪里吗？」
「你们提供了清楚的数据，让读者知道当年的地震规模到底有多大，造成了多少损伤……」
「可是，大部份的人看到两千多人死亡、一万多人受伤这样的数字时，他们其实无法具体想像，那究竟是多惨烈的一场灾难。一个人一辈子没有什麽机会，用肉眼确认两千、一万人实际上有多少。」
「而你们在客观的数据之外，还蒐集了个案的故事。没错，重点就是『故事』。只有透过每一个幸存者亲口述说，後人才有机会从他们的失去与伤痕中，体认到灾难的真实。」
「这个，就是叙事的力量。」教授一贯温和的口吻。
「老师在帮我上免费加场的课吗？」
「哈哈，当然不是。只是想让你知道，你们的报告写得很好。」
「──话说回来，叶恩今天是去哪里啊？」
聿庭突然的提问让纪珊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呃、他跟朋友在市区有约的样子。」
「朋友？叶恩？」聿庭有点不可置信的表情。
「叶恩也是会社交的好吗？不然我们几个算什麽啊。」随口回了聿庭的玩笑话，纪珊却突然有些恍神。
从前几天开始，叶恩就一直心神不宁。连纪珊也无从捕捉，叶恩身上散发的那种，不管是之前写歌还是准备大学入学考，都未曾出现过的焦躁感。
到了嘴边的疑问被吞了回去。那只是空气温度些微的变动。叶恩一样每天骑车到唱片行找她，两人再一起回家。给他一点时间，纪珊相信平常情绪一向平稳的叶恩就会恢复正常。
至於他昨晚和自己说的，今天要请假去见的这位「很久没见的朋友」，她也并非毫无猜想。拾起从高中认识以来，叶恩和她说过所有关於他的故事，拼凑出一幅叶恩的童年图像。
而那些故事里缺漏的细节，纪珊清楚看见，刚好可以勾勒出、某个人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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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後来还有回过老家吗？」
最後一块冰块缓缓消失在杯底，叶恩与徐旻的话题还在继续。
「没有。可能因为搬来这边的前几年，我的状况都不太稳定，所以我阿姨跟心理师，都不太建议我主动接触跟地震有关的事物。」
「那还真是抱歉，让你『被动』遇见我。」叶恩笑着说，「所以……那天在陈董的办公室外面，我看到的确实是你？」
「……是我。」徐旻犹豫了一下才回答，「我当时也没有马上认出你来。是到了『绿』的首发会上，我才从台上的暖场乐团认出是你。」
叶恩眼神一亮，「你也有去『绿』的首发会？你也是她的歌迷吗？」
从叶恩口中听出端倪的徐旻挑了挑眉，「喔？你喜欢『绿』啊？」
「……虽然实际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我确实满喜欢她的歌。」
「干嘛不好意思？『绿』的歌很棒啊！」徐旻灿笑看着别开视线的叶恩。
「原来你喜欢『绿』啊，嗯……」像是突然掌握了什麽关键，徐旻饶有兴味地观察着叶恩，「你……你知道那天为什麽我要去陈伯伯──就是陈董办公室找他吗？」
看着摇头的叶恩，徐旻不自觉又咬住下唇，「知道『晨星音乐』吧？就是『绿』的经纪公司？」
「我呢……其实後来变成我监护人的那个阿姨，就是『晨星音乐』目前的资深制作人之一，音乐界人称『玳莲姐』。你有在玩团可能有听过。」
叶恩微微睁大眼睛，「我知道她啊，她算是这几年特别鼓励独立乐团的制作人之一。不过没想到她就是你的监护人……」
「……是的，也因为这样，我这两年开始接触公司里关於唱片制作、还有艺人经纪的业务，未来可能会进这个产业吧。」
「我那天去找陈伯伯，就是以公司代表的身份，去确认『绿』首发会的安排。」徐旻没有察觉，她的口吻到最後已经急促了起来。
面对徐旻连珠炮的发言，叶恩只是静静点了点头，彷佛还在消化她说的内容。
「所以那天暖场演出的时候，你就在台下看我们的表演？」叶恩的声音突然紧张起来，「你……觉得那天演出怎麽样？」
「我满喜欢的欸！」徐旻爽朗的回应，「而且说实在话，整整十年不见，我的儿时玩伴竟然出现在台上乐团的演出，你不觉得这场面很超现实吗？」
叶恩听着也笑了出来，「确实满神奇的。」
「嗯……你可以帮我倒一杯水吗？我的饮料喝完了。」徐旻的眼神有点飘忽。
看着叶恩往柜台走去的背影，徐旻往後靠在椅背上，一滴汗水滚下她的脖子。
「……你刚刚在干嘛啊，徐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