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徐徐拂过脸颊，捎来一丝入冬的寒意，或许是出门前喝了点酒，我总觉得脚步轻盈不少。
来到未佑打工的餐厅门口，却发现铁卷门早已拉下，难道是错过了吗？
在附近张望了会，正想掏出手机拨打电话给他，一抹熟悉的人影踩着路灯的昏黄光线，从不远处的巷子转角走出。
「未佑！」我扬声喊道。
我的声音在安静的街上有些突兀，他紧张地看了看周围，快步向我走来，「韩茉？你怎麽会来？」
「来接你呀，你去哪里了？」
「时间太晚，送一个店里的常客回去。」
「讲得这麽婉转，是女朋友吧？」我挑了挑眉，十足八卦模样，「说！背着我和未绪偷偷和对方交往多久啦？」
「不是女朋友。」他无奈答，盯着我几秒，接着轻皱起眉，「你喝酒了？」
「是有喝了一点点。」右手拇指和食指相抵，我的眼眸满足地眯起，「因为今天有值得庆祝的事情。」
「什麽事？」
「薇姊今天跟我说，合约到期後，公司就不会再和我续约了。」徐徐吁出口气，我浅浅扬起嘴角宣布：「也、就、是、说，韩茉的演员生涯也差不多要结束了，接下来是新的……」
「韩茉。」未佑的语气陡然沉了几分。
猜得到他想说什麽，我抿了抿唇，抢先一步开口：「所以像昨天那种事不会再发生了，不好吗？」
我知道我不该拿这种事来相提并论，但我现在真的好希望有一个人可以无条件支持我，告诉我我接下来的选择是正确的。
好奇怪，明明这麽讨厌演艺圈、明明每天都在倒数可以离开的时间，可真正到了这天，我心里却像缺了好大一块。
果然一份讨厌的工作做久了也会有感情吗？
未佑凝视我良久，最後轻点了下头，好听的嗓音包裹着无限暖意，「好，你想做什麽都好。」
「……嗯。」
月色很美，透过行道树的枝叶筛落下斑驳光影，走在回家的红砖道上，我轻踢着小石子，头有点重，思绪却轻飘飘的。
「六岁演到九岁，十八演到二十三岁。」我扳着手指计算，夸张地惊呼：「算算我演戏演了八年！八年！人生居然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演戏，浪费了多少宝贵青春呀。过久了别人的人生，现在终於能好好过自己的了……一辈子只做一件事真无聊，又不是没有演戏就会死。」
未佑静静听着我毫无逻辑的自言自语，一如过去在乡下的那段日子，不管是在我还是在未绪面前，他总是担任安静聆听的那方，却鲜少倾诉自己的内心。
姜妈妈向来对未佑寄予厚望，升大学那年，甚至因为他没考上预期的学校，直接让未佑重考一年。但这是未佑想要的吗？
「未佑。」停下脚步，我忽然问：「你找到你的梦想了吗？」
「怎麽了？」
「因为我真的好想好想完成你的梦想。」这麽好的人，就应该值得这世界最温柔的对待。
「那你的呢？」
「我？我没有梦想啊。」我傻傻地笑了起来，「不对，我的梦想大概就是这个月统一发票能中奖，不用一千万，两百万就好了，如果没有两百万，两百块也行。」
「落差会不会太大？」他淡淡弯起嘴角。
「有就好了，我不奢求太多。」
快到家前，未佑想起家里的卫生纸快没了，留我在超商外的露天座位坐下，独自过马路到对面的超市添购。
我等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点口渴，便起身走进超商，在冰箱拿了罐水正准备结帐，却瞥见前一位客人忘了取走发票。或许是才刚做了个发财的白日梦，也或许是酒精消融了理智，不知怎麽地，那张发票在我眼前突然变成一堆白花花的钞票。
虽然我很缺钱，但身为一个善良热心的公民，我不可以占别人便宜！想到这里，我毫不犹豫地搁下矿泉水，改拿起那张发票，匆忙追上那道尚未走远的人影。
「等一下、等一下！」
男人顿下脚步，他一身轻便运动服装，黑色口罩外加压低的鸭舌帽，只露出一双淡漠的眼眸，「有什麽事吗？」
他清冷的嗓音语带疏离，我一头热的脑袋顿时被这句话浇得清醒不少，要是平常我肯定不会主动招惹这类型的人，但都主动喊住他了，一时骑虎难下，我只能硬着头皮递上发票，「你、你的发票，忘记拿了。」
男人朝我投来困惑的目光，与他四目相交之际，他眼底似乎闪过一丝微讶，眉宇也跟着轻轻蹙起。
他的视线停留在我的脸上，久久不去。
怎麽回事？他是心情不好吗？那我是不是正好撞上枪口了？
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我有种惹祸上身的不祥预感，开始後悔自己的冒失，眼睛悄悄瞄向对面的超市，暗自祈求未佑能快点出来。
好半晌，男人略带沙哑的声音终於再次响起。
「……值得吗？」隔着口罩，他的声音有点含糊不清。
「什麽？」我一头雾水，直觉他应该是在说发票的事，於是回答：「不试试看怎麽会知道。」
对发票这种事又不难，哪有什麽值不值得啊？反正就是试着对对看，有幸中奖就赚到啦。
「试试看？」他迟疑地重复我说的话，尾音微微上挑，冷淡的眼眸总算染上一抹温度，「……也是。」
下一秒就见他抬手脱下帽子，将其改戴到我头上，并用力一压，我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
等我斜起帽檐，男人已然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