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妍沫的表情很不好。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好像是僵直性脊椎炎吧，做什麽动作都不自然。面对相机与面对摄影机所需要的形成方式不同，她没有办法顺利表达想要传达出去的东西。
不是因为运作的方式。
她明确感觉到有堵砖墙挡在眼前，她甚至知道那堵墙的高度、面积，它的触感、材质，指节敲打在上面的硬度，它是空心或是厚实。那些明明一清二楚，却无论如何都跨越不了。
是因为──她的本质所导致？
「这样的表情不自然吧？要想抓住镜头，一个弄不好，就会像这样变成摆臭脸。端出这种照片行吗？」
摄影师姐姐把笔电推到孙妍沫眼前，一张一张翻给她看。喀哒喀哒的按键声彷佛警铃，孙妍沫止不住焦虑，湿汗过分浓密地从额头冒现。
「觉得真是可惜了这个美景和这张脸。」摄影师姊姊大声叹气。「不是想做好就做得好，原本的表情都比现在好上很多。是不是，这张，以及这张……可以做好的事，为什麽做不好？」
绑在脚踝的冲浪板像个严重累赘。
孙妍沫也不懂为什麽。
Maggie老师曾经要她们面对面坐着，练习五分钟的微笑。大家一开始是嘻笑胡闹，当作好玩的游戏。两分钟之後，再也没有人笑得出来，她们全都浑身不自在，尴尬到了极点。
那个时候，老师的确给出了某项有效的建议，而她们也做得好。练习姿态美仪的课程不多，她们大多利用个人时间对着镜子练习，孙妍沫并不特别热衷，光是跳舞就非常辛苦。
孙妍沫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那个建议。
拍摄完个人照的女孩们暂时到帐棚休息，补妆补防晒。按预定，事先拍完个人照，再拍两人、三人一组的小组照，最後才是全体成员的合照。
摄影师突然更改流程，和制作组商量过後，决定把全体合照挪前，尚未拍摄个人照的女孩们全部先行暂停。
表面上是为了现在云层稍微遮盖太阳，流动的光线更适合拍团体照。实际上是夹带摄影师私心的验证。
团拍中，由於人数众多，视线容易分散，不会再多添布景道具，纯凭个人对姿态表情的掌控进行拍摄。
16mm下的锐化世界。
糖果般的少女们使照相这件事变得相对简单，换句话说，也有看着就感觉人生变得简单许多的道理。以往如数学谜题般需要大量思考的焦段、光圈问题，此刻摄影师完全不特别注意，只集中於意识按下快门，那些精美的构图并非由她而成，而是少女们浑然天成。
很久不曾拍得那麽畅快。防波堤、沙滩上、大海前、阳光下，这群未出道少女展现的高度专业表现也是摄影师始料未及。
金瑜之星皙为霜，汤昭凛之姝丽搔首，平野绿之芍药方春，平野红之桃华灼灼。
孙妍沫美得无法形容。
每个姿态，变化万千的姿态，微笑抑或凝视，指尖蜻蜓点水般轻触嘴唇，倚着金瑜的侧肩，似慵懒，似活泼。万般奥妙存於她的透明眼神内，无可诉说。
孙妍沫想起了那则建议。
「为什麽会感到尴尬，因为你们还没有习惯，很少人常常在大众面前抛头露面吧，更别提要不断微笑、打招呼。但是你们跳舞的时候会尴尬吗？不会吧，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舞步变化上。你们有没有发现其中的诀窍。安奈？是的，我很高兴你有听到注意力这个词，希望你能继续保持。解决尴尬最好的方式就是变化，换个表情姿势，去改变氛围，不同的角度，偶尔微笑，偶尔放松，不需要死命的硬僵在原地。美丽并非恒久不变，而是在无数变化中保持内心不变的原则，表达真实的自己……」
WM的老师总是要她们展现真实的自己。C.PD要求她们的行事正当，不倚赖谎言生存。
孙妍沫钦羡那些勇於表达自我的练习生。
站在她们身旁，彷佛自己也能无所畏惧传达出这份美丽。不会有人投以异样眼光，揣测孙妍沫是否不属於他们那一边。
摄影师重新拍摄孙妍沫的个人照。
她绑好脚踝上的绳带，提起滑板，赤足踩过沫白潮线。
摄影师播起DeepBlueSomething的《BreakfastAtTiffany\'s》。
令舌根怀念的冰凉果汁滋味。
摄影机与海处於同一水平线，孙妍沫端坐在湛蓝海水之上，如刚晒过阳光的乾净布巾。尘世离她还很远，她的修长手指划出镜面上的圆，彷佛是音符内的声纹。两个世界的她。两道声线的惊叹，喜悦与哀愁。
摄影师意识到这项事实，那是在重重困难选项之中，孙妍沫对自己设下的最大限制。她欠缺身为偶像所需要的基本特质。
孙妍沫高高跃起，这副模样像是没有麽可以阻挡她，脱离了引力，尽情朝炫目光线奔去。
太阳缓慢越过海洋正上方，拍摄终於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