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繡球花協奏曲 — Zweiter Satz Andante con moto III 女王(1)

正文 繡球花協奏曲 — Zweiter Satz Andante con moto III 女王(1)

成果发表会──就是玫娥学姊上次在活动室大声嚷嚷、抗议班联会编号排序不公的那个活动,正式名称是「第一学期班级竞赛与社团活动成果发表暨展示会」,其目的除了向家长宣传学校的教学方针以换取家长会的捐款之外,不外乎就是凝聚各班级的向心力,以及检验各个社团是否落实「敦品励学」的活动──也就是评判该社团有没有资格领取本学期的补助经费,甚至是关系到社团的存废。

也难怪玫娥学姊会这麽紧张:毕竟若没有在成果发表会上展示出亮眼的成绩,在社团人数不足的情况下,确实会被控管社团运作的学务处盯上。

不过往年古典音乐欣赏社的成果发表,好像也只是依附在莒光青年社下,把最近几期的「音乐向导」文章展示出来而已,发表会的编号其实没有意义──反正一定是被安排在展示教室的最角落。今年大概不会有什麽变动,除非社长有新的想法……应该说,采华社长还记得这件事吗?该不会因为专注於协助戏剧班的排演而忘光了吧?

相对於社团,现在比较麻烦的在於「班级」这一方面……

「向右看齐!向前──看!齐步──走!」

我排在队伍当中,听从指挥,跟着二拍子的节奏在操场跑道上踏出整齐的步伐。

要短时间凝聚起班级的向心力,最方便的办法莫过於是举办以班级为单位的竞赛。不过「校庆运动会暨园游会」是下学期的活动,并且运动会上除了大队接力属於团体赛之外,多半是个人的竞技,因此我们学校便在上学期根据不同的年级,举行三场大型团体竞赛;分别是:高三班级的「英文歌曲比赛」、高二的「诗歌朗诵比赛」,以及……

「为什麽我们高一生就得在大太阳底下进行『爱国歌曲比赛』,高年级都能窝在体育馆内吹冷气!」

身旁一位同班的男同学抱怨道。

「唉,学长姊们去年也是这样熬过来的啊,明年就换我们吹冷气啦。」

另一位女同学回应道。

别再提冷气了,害我越想越热。

顺带一提,不久之前我们学校仍是男女分班的制度,听说当时只有男生班需要行进,女生班只要在定点唱歌就可以了……男女合班之後,变成女同学们也得跟着绕操场,真是难为她们了。

不过这也算是落实性别平等教育的代价吧……话说回来,为何不是男女生一起在定点唱歌就好了?

虽然我们班已经选定使用《国光进行曲》,不过现阶段只练习齐步走,所以在枯燥的行进队伍之中,同学们忍不住交头接耳、闲聊了起来──反正教官也没禁止,只要步伐维持一致就好了。

但跟在队伍旁边、担任指挥的那位同学就可怜了,不但没办法随便聊天,还必须一直盯着我们的步伐,甚至不时得高喊「一!一!一!二!一!」以提醒踏错步伐的同学。

「都什麽时代了,还要训练学生反攻复国吗?」

「唉,毕竟我们是『莒光高中』嘛……」

不不,跟校名没有关系,其他学校也有这项活动。这应该算是台湾的特色……吧?

「热死人了──我们乾脆改唱《你可曾听到人民歌唱》(Doyouhearthepeoplesing?)好了。」

「……虽然好像勉强可以算是『爱国』歌曲,但并不适合行进时使用,等到高三英文歌曲比赛再说吧……」并且在这个场合,唱这首歌摆明是要对校方作对……

不过,现在汗流浃背的我也恨不得这项传统尽早步入历史。现在全班同学应该都跟我怀有相同想法……啊,莫非这就是凝聚班级向心力的作用?学校还真是用心良苦哪!给我记住!

「唔哇,阿挺,你怎麽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排在我左边的男同学问道。「阿挺」是我在班上的绰号,但我并不喜欢,也不想多谈这个绰号的由来……只能说高中男生的命名品味实在很低俗。

然而,现在这个绰号似乎有可能被代换掉;只是替代方案也没好到哪里去。

「是因为整个上午没得到『女王』的调教,按捺不住了吗,奴隶同学?啊,不对,是『部曲同学』。」

我右边的女生说罢,附近的同学们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这个「部曲」当然跟文学或影剧上的「二部曲」、「三部曲」没有关系,指的是魏晋南北朝的一种奴隶制度──真亏这些同学能够找到这名词,大概是考完基测,对社会考题仍记忆犹新吧。我倒是连自己是怎麽走进考场都忘了,更不用说考题。

至於「女王」指的是谁,我想应该不用多做解释了吧。

『就说了,我跟她只是同为古音社的社员……』

『但,你是她的奴隶,对吧?』

『呃……这是有原因的,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你不否认「奴隶」的一点,不是吗?』

『是这样说没错──啊不对不对,不是那种奴隶………………算了。』

今天上午我跟班上同学的对话节录大概是这样。从踏入教室的那一刻起,我就被好事的同学们包围起来,一直到早自习的钟声响起。而宛如被狗仔队追问的演艺人员或政治人物,放弃辩解的结果,就等於是默认了被过度扭曲的传闻。

总之,第一节下课之後,我便莫名其妙地被叫做「部曲」。大概是觉得「奴隶」这个名字太没创意还是怎样,所以选了一个怪名。不过我猜过没几天又会演化成「小曲」或「阿部」之类的绰号了。现在仍记得我本名的同学不知道还剩几人……

「唉,也别这样嘛,再过两节课你就能跟『女王』见面了,忍着点吧。」那位女同学接着说道。

「谁希罕,我并没有特别想见她。」

倒不如说我对那个以捉弄他人为乐的心理变态,简直避之惟恐不及!

「不过话说回来,平常看你那麽冷淡,我一直想说如果你跟班上男生互动的话,一定『攻』,没想到居然是『受』呢,那位女王还真有一套……」

「那是什麽鬼东西!?算了,不用解释!我不想知道!」

看着那位女同学突然露出闪闪发光的眼神,我的直觉告诉我八成没好事。

伴随新绰号的诞生,不知不觉中我也成为了班上新的吐嘈负责人──谁叫同学们光是在这起事件就上有太多地方要我吐嘈;不过也许是平常在社团有玫娥学姊等人在装傻,我已经被训练成一流的捧哏了……

就在行进队伍绕过一个弯之後──

「啊,是『女王』耶。」

「咦!?真的耶!」

「什麽?什麽?那位就是阿挺的『女王』吗?」

「在哪里?是哪一个?好远喔!根本看不清楚啊!」

全班开始骚动了起来。

我顺着一些同学的目光,在操场靠近司令台的树荫底下,看到一个孤伶伶的人影箕坐着,双手环抱着单脚屈起的膝盖,使得身体微微前倾。那娇小的身躯及一头夸张的黑长发,毫无疑问的就是柯佩雅。看她身上穿着运动服,大概是在上体育课吧?那麽应该就是在操场上练习足球的那个班级;不过她为何自己一个人坐在那边休息呢……?

……身为男性,此时此刻就该把这种疑问吞回肚内吧?我想。

不过还是忍不住羡慕起能够在这艳阳天下坐在树荫休息的她……好歹让我们也换上运动服吧!军训课在操场上行军也就罢了,居然还得穿着制服!女生们穿裙子或许还能凉快一些,男生的制服可是西装长裤啊!

虽说昨天柯佩雅是放学钟声一响就赶来我们班上,不过并不是所有同学都看过她──譬如我跟她就没见到面,只是今天早上多亏了那些长舌公、大嘴婆把这事吵地沸沸扬扬,现在全班同学都争相想目睹「女王」的真面目,而柯佩雅因为身材娇小,又坐在暗处,若非特别留意的话,在这种距离下其实并不显眼,於是导致行进队伍有些混乱……

负责指挥的同学眼见情况滨临失控,乾脆下令:

「全体注意!朝一点钟方向,向右──看!」

该死!这下子不是全班都知道「女王」是谁了吗!现在才想起来你也是好事者之一啊,指挥!把我刚刚对你的同情还来!

随着队伍离司令台──也就是柯佩雅所在之处越来越近,大家已经逐渐能看清楚她的模样……

「啊、那不是一年爱班的『郡主』吗?」一位同学说道。

「郡主?」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绰号。

「喔,我也有听说过那位『郡主』:长得非常漂亮,但总是目中无人……」

「别人跟她讲话,她好像也是爱理不理的样子。听说有点『公主病』。」

那为什麽不乾脆叫「公主」而叫「郡主」……?罢了,追究这些绰号的来源会没完没了,我猜大概也只是受到最近电视剧的影响吧。

「嗯~~『女王』、『郡主』、『公主病』……我看就叫她『建宁』好了!」右手边的女生喃喃说道。

「别再添乱了!」我忍不住大声吐嘈。

「但真的很漂亮哪──好像娃娃一样。」

「对啊!头发又黑又长,皮肤则又白又细,好像人偶喔!」

「不如说美的跟假人一样,好令人羡慕!」

班上的女学生们纷纷评论道。是说,有着如人偶般无机质的外貌值得羡慕吗?我倒觉得带点活生生的「人味」比较可爱。

至於男生们则是做出如「哇~~虽然很漂亮,但不知道为什麽不想靠近她……」「跟她讲话好像会有压力……」「真亏阿挺能跟她待在同一个社团。」「哈啊哈啊好想被她踩在脚底下!」之类的感想。讲出最後那句话是谁!?应该要把奴隶头衔让给你吧!

不过沐浴在本班四十三双目光下的那位少女,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被人品头论足;她只是如同前几天坐在活动室窗边那般,背脊直挺挺地好似绑了马甲一样,而眼光茫然地看向不知何处的远方──

与其说她目中无人,不如说她两眼无神……真的就像是从某个百货公司橱窗搬出来,不知何故被搁置在此处的人偶;特别是那对纤瘦的手臂、看似娇柔的肩膀,还有那细致的腰杆以及匀称的双腿,黑色的过膝长袜与头发映衬出象牙白的肤色;不仅是五官彷佛人工般精雕细琢,连身体除了稍矮之外,各部位都堪称完美比例……如果真的是人偶的话,她眺望的方向就会是原本所在的橱窗吧,但有血有肉的柯佩雅,到底是在看向什麽地方?

为什麽那双总是冷冰冰的浑浊眼眸,会露出这种不喜不悲、怅然若失的表情?

「喂?喂?有人在吗?部曲同学?……阿挺──?」

「──什、什麽?」

一回神,才发现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叫了你几声都没反应,早就通过司令台了,你是要对她行『注目礼』到什麽时候?」

「还狡辩两人的关系只是『同社社员』,明明就看对方看到呆了……」

「被那样的眼神盯着瞧,搞不好会怀孕呢……」又是一阵女生们的咯笑。

而我只能默默承受同学们的嘲弄,连反驳的句子都懒得说了。

──我才没有看她看到呆!

终於结束了被同学们调侃的一天,虽然很想直接背着书包回家去,但那篇文章仍没修改;想来回家後肯定没心情处理,乾脆利用社团活动室的电脑一口气改完。并且放学後到社团活动室露脸已经成为习惯了──当然在前往专科大楼的途中,又被在操场上进行社团活动的同班同学嘲弄了一番。

算了,只需要忍耐个几天,他们就会自讨没趣。

总觉得上了高中之後,我的EQ好像成长了不少──

毕竟若不学着包容,我大概无法忍受半年前以来的自己吧。

今天同样是我最早抵达活动室,桌上堆放着昨天懒得收拾的刊物。我暗自叹了一口气,把书包随手丢在一张折叠椅上,先绕到收纳CD与DVD的资料柜前,随手抽出了一张贝多芬选辑,放入一旁的播放音响中(虽然看起来是不知名厂牌的便宜货,但居然同时具有录音带与CD播放的功能,想必之前的学长姊在选购时下了一番苦心),然後在管弦交响的陪伴下开始整理桌面。

也许是因为身为独生子,加上双亲工作忙碌,维持家中环境整洁的任务就落到我的身上,久而久之也养成了爱乾净的习惯──但我可没有洁癖到想把社团活动室打扫地一尘不染,要不是因为跟柯佩雅的「交换条件」,不得不听从她的命令,否则我压根儿不想整理活动室。

我先把会议桌上一本本的月刊按照出版顺序分类,然後在资料柜中腾出空间,再一一放进柜中;如之前所说的,有一部分的月刊其实并没有照顺序排放,加上这些铁制的资料柜,有些已掉漆、生锈,有些看起来很新,规格也略有差异,猜想大概是在新添购资料柜时,先顺手把一些刊物分配过去,之後再放入新出版的刊物,才会导致某些新的月刊中参杂旧的期数。

然而,就在我把会议桌上的刊物放入柜上时,发现绝大多数月刊的页数都因为岁月挤压而紧黏着──也就是说,柯佩雅连翻都没翻过,只是把月刊从资料柜取出来而已。而资料柜中八成以上的月刊都布满灰尘──换言之,只有那些堆叠在桌面上的月刊被她拿出来过,其余的她根本动都没动过。

……那麽,昨天那张【Page3】,究竟是如何被「找」出来的?难不成她真的只是把月刊取出来後,灵光乍现地跑去拿会议记录簿,便发现夹在记录簿如资料柜中间的【Page3】?

如果真是这样,那未免也太幸运了吧……?

社团活动室的门「砰」地一声被用力撞了开来。

「呀吼──!!我来了──!」

「哇呀!?玫、玫娥学姊?」

我被巨响吓到差点跌倒,手中的月刊也掉落一地;回头只见门边出现一个绑着双马尾的活泼少女,一手拉着门把,另一手则平举过头,乍看很像二战时的德式问候(DeutscherGruß)。

「干嘛这麽吃惊的样子?……齁~莫非学弟一个人在活动室里干了什麽亏心事吗?不可以喔!就算青少年血气方刚,也不能违反善良风俗喔!」

「才没有!你突然闯进活动室内,任谁都会吓到吧!」

「哼哼,学弟你太逊了!」

玫娥学姊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走进活动室,然後又将双手叉在那有些令人遗憾的胸部上方,高声地宣布道:

「身为古音社的一员,只有在听海顿《G大调第94号交响曲》(SymphonyNo.94inGMajor)第二乐章时才能被吓到!」

「从没听说过有这项社团传统!并且事到如今听《惊愕》还会被吓到才逊吧!」早在一开头的C大调下属音(Subdominant)导奏就会有心理准备了。

我蹲了下来,把散落在地上的月刊一本本捡起来:

「并且学姊不是应该要准备模拟考吗?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

「咦?听你这麽一说,我是为什麽要来这里呢……?」

双马尾少女维持双手叉在胸前的姿势,闭起眼来,露出认真思考的模样,一脚的脚尖还微微踏着木质地板,头上那四个银色的「元气Plus发圈」也跟着节奏微微颤动,不时倒映着窗外的午後暖阳。

……完全看不出来这个人在两个月之後就要上考场……没问题吧?

「啊,对了对了,我的数学科试题本!昨天把书包翻遍了都找不到,才想到是丢在这里了!」

学姊蹦蹦跳跳地跑到会议桌边,然後把整理成一落的月刊一本本翻倒……我才刚整理好的啊!

不过如果不先把月刊挪到旁边,确实也拿不出压在底下的试题本。

「你也太晚才想起来了……」

「啊哈哈哈~我东西总是随手乱放嘛~每天早上出门前都得花五分钟以上找铅笔盒跟手机,好不容易找到这两样东西时,却又忘了刚刚还在手边的书包被放到哪里去了,连从活动室资料柜中取出来的月刊都常常没摆回原位呢~」

「原来是你搞的──!」亏我刚刚还一直想把刊物乱放的现象合理化!

「嘿嘿~这没什麽啦~」少女抓了抓自己的後脑杓。

「没有在夸你啦!」

为什麽学姊才登场不到几分钟,我却觉得刚才所自豪的EQ增长正迅速被她损耗殆尽……

少女将试题本随意翻了几页,然後挟在自己的腋下,随即往播放音响这里凑了过来,

「学弟你在听什麽?等一下!我来猜看看……嗯~这旋律是……」

她阖上眼,总算闭上嘴安静了几分钟之後:

「听不出来!不过应该是贝多芬!」

「……这种大型管弦乐合奏的风格,很容易就能听出是贝多芬吧,并且我们活动室这些CD也都是耳熟能详的作曲家选辑,要猜错也很难……」

顺带一题,现在CD播放的是《史帝芬王序曲》(KönigStephanOuvertüre)。说真的,若不是手边有CD盒的曲目介绍,我也听不出来是哪一首曲子:贝多芬的曲子相似度太高了,很多动机跟主题(Thema)都是互用的。

「我在社长任内时也想添购一些不一样的唱片啊,像是瓦尔特‧冯德尔‧福格威德(WalthervonderVogelweide)之类的,但总是找不到适合的版本,并且提案还被社员否决了。」

少女嘟起嘴来,忿忿不平地抱怨道。

「瓦尔……谁?」他是哪位啊?听都没听过!

「要不,奥斯汪尔德‧冯‧沃尔斯坦(OswaldvonWolkenstein)也可以,但一样被否决了哪……」

「……那是因为你选的人实在太偏门了。」

这个奥斯什麽的我也没听过。应该说我连她讲的到底是哪一国、哪个时期的音乐家都不知道……不管是采华社长还是玫娥学姊,她们对音乐的博学程度令人咋舌。难不成这些都是身为古音社社员的必备知识?

「才不会呢!在音乐的世界中才没有『正统』跟『末流』之分!不管是哪一时期的音乐,哪一位作曲家的乐风,无论是西方音乐还是国乐、民谣,都是体现人类文化的无价之宝!随便把某个乐曲贴上『偏门』的标签并不好喔,学弟。」

「不不不,我也没给作品分等级,只是一般而言,还是有世人的熟悉程度之分吧?」

并且学姊前几周不是还恶言厉色地批评「热音社」及「流音社」吗?说什麽「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现在的年轻人都只听一些靡靡之音」等等的。

唉,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两社也常批评我们就是了:热音社骂我们都没在玩乐器,而流音社则嫌我们太古板。本校的音乐三社向来关系就很尖锐。至於军乐社……他们毕竟不是普通的社团,不必列入讨论。

「不过,音乐领域确实比其他艺术领域还『壁垒分明』哪……」学姊大大叹了一口气:

「毕竟一般人对於不喜欢的绘画,顶多只会觉得『难看』,视若无睹就行了;但对於不熟悉的音乐,就会当作是『噪音』而焦躁难耐,恨不得除之而後快……要接受一个不熟悉的曲风,比接受一个不喜欢的画风还要困难;为此,我去年也吃了不少苦呢……」

「去年?」我脑中立刻浮现会议记录簿上的那几页文字。

「没事、没事,那些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是你们的世代!我们这世代已经该隐退了!」

「听起来好像政客的败选宣言……」

而且是绝对会不甘寂寞、哪怕支持率已经跌到谷底但还想找机会东山再起的那一种。

「就算学姊口口声声说隐退,不过很多事情感觉还是你在主导的样子……像是开学时的社团迎新,还有跟申请成果发表会的顺序等等。」

以及一直逼我把科莱里的文章写完……学姊应该也知道那原本是柯佩雅的工作吧?

「听你这麽一说,好像是呢!耶嘿♥」拜托你在许多事情上都有自觉一些!还有不要装可爱!

少女叹了一口气:「不过,这样是不行的哪~」

语气虽然仍是那般天真活泼的样子,但活动室内的气氛却有些肃穆……是因为贝多芬的音乐吗?

「社团活动应该是要大家一起参与,不应该有主导的『领袖』(Führer)跟『随从』(Gefährte)之分。」

「……那是什麽东西?」

「以前古音社内的称呼──更准确地说是干部之间的称呼,哎呀,毕竟本社是以『赋格』为创立精神嘛,不过这称呼在我任内就废止了。」

学姊罕见地露出成熟而祥和的目光,让我一时感到有些错愕。同时让我不由得联想到社员合照中,学姊从镜头前移开眼神的模样。

此时一道轻快的旋律钻入我与学姊之间。听起来是古典时期的音乐,羽管键琴的音色快速而缠绵,冲破了CD正在播放的管弦乐,也把试图想辨识是哪首曲目的我压迫地喘不过气。

学姊伸手往自己裙子的口袋摸索:

「哎呀,我同学打电话摧我了,我跟她们约好要一起在图书馆考前冲刺的。」她用戴有粉红色手链的左手,拿出正闪着霓虹的折叠式手机,转身准备离去。

「啊,请等一下!」

「嗯?你要问我的手机铃声是什麽吗?不愧是古音社社员,真是上进!是羽管键琴版的《KV401》喔!」

「不是啦!那个,学姊,」

不知道是因为莫札特的琴音还是贝多芬的序曲干扰着我的思绪,亦或是原本就跟不上学姊节奏的我,就算唤住了她也不晓得该从哪一件事开始问起:为什麽去年会发生逼迫采华社长退社的会议?又是为什麽这样的人会选上社长?学姊知道乐谱纸的事情吗?随着羽管键琴愈发急促,催促学姊赶快接起电话,而贝多芬大提琴、小提琴、法国号、长号一直打击着我的耳膜,我只好没头没脑地溜出那个问题:

「有关於『D』跟『C』,你会想到什麽?」

「『D』跟『C』?那是什麽?心理测验吗?抱歉,下次再陪你玩吧~」

丢下这句话之後,玫娥学姊一转出活动室外便赶紧接起电话:「喂喂?歹势歹势~嗯?没有啦,只是在社团这边……不是啦~我早就死心了,才不是为了守着『他』的古音社~哈哈,你少扯了~」伴随轻快的步伐离去。

不久後便逐渐听不到她的脚步声及谈话声,活动室内的贝多芬终於抢回了指挥权。

我无奈地垂下肩膀,一边反省起自己有如强迫症一般,逢人便问「D」跟「C」的行为,一边继续把未整理完的月刊排回资料柜中,碰巧拿到了一本出版於去年十月的《莒青月刊》。翻开目录页,当期的「音乐向导」作者栏,就大大写着「苏玫娥」三个字。

「说起来,刚才学姊好像有提到『瓦斯』还是『奥』什麽的……」

并且她居然是回答寇海尔目录(Köchel-Verzeichnis)而不是曲名,万一我不知道那是莫札特作品的编号岂不是糗大了?采华社长也是,随便就能点出加布里耶的作品翻译跟钢琴的发明时间,就连柯佩雅一听就知道我拉奏的是《舍赫拉查德》;该不会目前古音社中,就属我的程度最差?

……也许我应该先以「音乐向导」文章为参考,慢慢弥补这些音乐史的相关知识……

我顺手翻开了这本《莒青月刊》,找到「音乐向导」的专栏,题目是《穿越时空的饶舌歌──从罗欧恩泰来的奈德哈特(NeidhartvonReuental)之〈Sumerdeinersuzzenwunne〉》。

……这是什麽玩意儿?并且为什麽没翻译曲名?是说,这个奈德哈特很有名吗?我之前准备联合招考时,怎麽从未在音乐史考古题中看过这个名字?

将全文快速浏览过後,大概了解奈德哈特是十一、十二世纪的吟游诗人,那段不知道是哪一国语言的曲名(古高地德文?)则是某一首他所作的吟游诗歌(Minnesang)。

「……虽说绝大部分耳熟能详的作曲家都被以前的学长姊写光了,但被迫挑这位奈德哈特来介绍也太扯了吧……」

还记得学姊一脸泪眼婆娑的样子,抱怨写有关「额我略圣歌」为主题的文章。说起来,「音乐向导」的文章是如何定案的?我从柯佩雅手中接过她一字未写的稿件时,题目就已经确定为科莱里「厅堂奏鸣曲」,看样子这题目也不是柯佩雅选的,难不成「音乐向导」的文章是经由某种程序(譬如社员投票)之後,再交给当期的负责人执笔吗?

如果是这样,无论是额我略圣歌还是奈德哈特,学姊会抽到这类的题目,运气还真不是普通的背。倒不如问:到底这些题目是谁提案的?

反正柯佩雅拿都拿出来了,我就顺便在把月刊收入资料柜以前,翻翻之前的「音乐向导」,看看学姊或采华社长写了怎麽样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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