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今夜,我與青春的決戰 — 第二話 赤裸的野獸

正文 今夜,我與青春的決戰 — 第二話 赤裸的野獸

水手A:「船长----!巨浪来了!」

蒂克:「终於啊……决一生死的日子……终於到了吗!」

狂猛的怒涛接二连三袭向捕鲸船。在蒂克船长的命令下,船员们个个手持鱼枪,看着逐渐隆起的海平面蓄势待发。而下一秒,谁都无法相信发生在眼前的恐怖景象。

水手A:「船长!这……这是------」

水手B:「天……天啊……」

当传说中的恶魔现身於暴雨之中,捕鲸船上所有船员都无法置信这宛如地狱的景象。只有一个男人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麽,望着眼前这绝望的一幕,他始终猖狂的笑着。

他就是蒂克。独脚船长蒂克。

蒂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色恶魔!终於让我们又相遇了!今天……就来了断我们之间的恩怨吧!水手们!全线攻击---!」

在和黑泽达成协议後,我花了十天时间就完成了年度公演的剧本初稿,就连黑泽无理的要求我也一并帮他实现了。这次的演出,黑泽将会在他的舞台生涯中担任空前重要的角色。

即便如此,世上依然还是存在着贪得无厌的人。黑泽在收到我寄送的剧本後没有多久就气急败坏的打了电话过来。

「你他妈……咳!……你他妈烂疮!你他妈写的是什麽鬼?你……你竟敢叫我演……竟敢叫我演------!」

虽然我同意和黑泽再度合作,但和这个肤浅的男人对话依然是件恼人的事情。我必须把我有限的耐性保留到排演,这通电话结果就在黑泽单方面的咆哮中被我切断了。

十一月,秋天即将进入尾声。很难得的在这个周末的晚上,杰哥召集了我和他屡战屡败的军团出门聚餐。虽然在学校或宿舍里还是会天天碰到这几个不被任何幸福加持的面孔,但自从我不再参加联谊之後,和他们外出的机会就变得少之又少。每一个夜晚对他们而言都是值千金的春宵,如此宝贵的时间,他们是不会浪费在只有男人的聚会的。虽然就结果而言,他们口中的春宵一文不值。

但是在近来这段时间,他们频繁到异常程度的联谊次数却有减少的迹象。这种现象不禁让人怀疑起他们的思想有某种程度上的改变,

若真是如此,影响他们的人,无非是宅爆。

「好,那现在,让我们好好的来做个检讨。」

才刚走进须尽欢的包厢里,杰哥就以凝重的脸色展开这场检讨会。我真的天真的以为我是被约来吃饭的。

须尽欢是位於北市东路上颇具人气的简餐店。在这条商店街上开了一间稍带时髦气氛的平价餐厅,平日的生意不用说,即使是校园内人烟渺茫的寒暑假,须尽欢的夜晚照样还是会被大学生们客满。

今晚的须尽欢依然被迷途於青春中的羔羊们坐满,羊群们大口啃食着餐桌上的精致食物,不时愉悦的咩咩叫。兴致高昂的羊只们让整间店里充斥着欢乐,但在角落昏暗的包厢里,另一群沉默的羔羊,正散发出明显和店内氛围截然不同的郁闷气息。

或许用羔羊比喻这几个男人并不贴切,自从我退出联谊的团队後,这些处男就开始以「七武士」自居。不愿抛弃男人的理想,七个孤傲的武士。当然实际上他们无法抛弃的只有陈年的处子之身而已。

「我告诉你们,你们当中已经有人出卖了七武士的精神。」

杰哥双手环胸,在还没端上晚餐的餐桌前严肃的发声。双手环胸这个姿势应该是在强调他非常认真的在思考这件事情,当我发现时,围在包厢里的阿伟、叶老、金钢狼、焦啊、沙威玛,无一不是摆着这个姿势。即便是脑容量可能只有常人十分之一的小亮太也紧抱着胸沉默不语。我不清楚其他人正在想什麽,但我肯定此时此刻小亮太的脑子里什麽都没在想。

「我知道大家都基於好友的立场而不把事情讲明,不过这问题我们真的得要好好的来解决一下。谁来跟我说明清楚,到底为什麽是宅爆可以先交到女朋友!」

杰哥压抑不住激动的情绪,松开交叉胸前的双手使力拍在餐桌上,提出这个在座的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太夸张了啦!宅爆不是对三次元世界的女人没兴趣的吗?他这也太没有身为宅男的原则了吧?」

「我一直以为,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了我,宅爆还是会跟我站在同一阵线的,结果……没想到……」

「厚啊啦……焦啊,哩卖靠啦……」

「那个叛徒!揍扁他!」

包厢里弥漫着浓烈的杀气与怨念。宅爆和学妹交往的事情,看来已经在他们看似已无坚不摧,实际上仍然不堪一击的脆弱心灵上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喂,疥疮,你差不多该好好解释这件事了吧?」

「你找碴吗?为什麽是我来替他解释?」

我理所当然的对杰哥把矛头指向我表达不满,虽然这也是早就料想的到的局面。

「不找你找谁?宅爆前一晚才在跟你促膝长谈,隔天就把到马子了,怎麽想你都摆脱不了关系啊!」

「而且---」沙威玛接续杰哥的炮火,以凶禽般锐利的眼神直视着我。

「疥疮,你是唯一一个脱离我们的团队,在那之後还交过女朋友的人。」

「对!你也是叛徒!」

「这跟那有关系吗!不参加你们的联谊就不能交女朋友吗?杰哥还不是常弃你们於不顾到处拈花惹草,你为什麽不拿他的事来讲?」

虽然似乎为时已晚,但我还是极力在成为众矢之的前转移焦点。何况被杰哥视为叛徒,本来就是件没有道理的事。

「混帐疥疮!不要拿我跟你相提并论!我要的不是女朋友,是爱!那些逢场做戏的女人没一个肯让我上的!我和她们之间根本不存在着爱!」

「反正你就是想打炮就对了?」

「是又怎样?」

和杰哥争论明显是白费力气,但我相信至少其他人还是能听得出他的说辞有多麽的狗屁不通。

「沙威玛!你扪着良心问自己,杰哥这种做法难道就可以被允许吗?」

「嗯,杰哥没有错。」

「沙威玛-----!」

「哈!听到了没!所有人都是站在我这边的!你这个叛徒!」

对他们来说,拥有完美外貌的联谊公关是一项重要的资产,所以没有人会去忤逆杰哥的行径。

想当初,从遥远的宜兰山区来到台中读大学的沙威玛还是个正直纯朴的混血泰雅族青年,我和沙威玛在生平第一场联谊喜欢上同一个女生,先後被对方拒绝後,我们连续好几晚喝着一点都喝不惯的啤酒做为失恋的仪式,然後互相勉励彼此能在下一场联谊找到更美好的邂逅。

没想到当年眼神清澈的纯情青年,如今也把良心卖给了恶魔屈服在杰哥的淫威之下了。

「疥疮,你快点把事情交代清楚。」

「少来!为什麽你们不会找当事人来当面对质?」

「你以为我们不想吗?那个家伙自从把到马子之後就天天早出晚归,把御宅族的脸都丢尽了!今天难得找他出来吃个饭他也推说要跟他的北鼻去逛同人展,你说说看这是什麽世道?这是什麽友情!」

那一夜我确实为宅爆说尽了鼓励的话,具体上说过什麽我也无法逐一回想起来,但或许那番话在宅爆心中确实产生了一些影响,进而造成如今这让我棘手的局面。

我没有办法反驳杰哥他们的怨言,因为连我都无法置信宅爆会在一夕之间冠上别人男友的头衔,包厢里有超过半数的人出生至今从未拥有过这个身份,他们的怨与恨,此时全施加在我的身上。莫名的承受这股巨大怨念,我的不满也只能归咎到一个人身上----宅爆你他妈杂碎!

不,这并非全是宅爆的错。真正罪该万死的,是那玩弄七情六慾,让宅爆单纯的价值观走向毁灭的「青春」。

该死的青春!

我要的是可以彻夜陪我谈论宇宙法则,狂热於二次元美少女和电玩的宅爆,而不是如今这个坠入情网的娘炮。青春啊!把我的朋友还给我!

被嫉妒煽动怒火的处男们,他们的怨念在包厢里形成一股晦暗的力场。我们坐下来还不到十分钟,原本座无虚席的须尽欢里就空出了好几个桌位,全在我们的包厢周围。

丑陋的圆桌会议持续进行,我摆脱不了七武士无理的纠缠,只能在心中不断咒骂失去原则的宅爆和狗屎青春。直到不速之客打断了这场会议。

「杰-----葛哥!这麽热闹!怎麽样?今天没办联谊吗?呵呵。」

「喔,嗨,大棒。」

在我一心想逃离这个处境时,大棒已带着一贯的猥琐笑容走进包厢,腋下挟着一个丑女。

「嗳,听说宅爆交到女朋友了喔?真的还假的啊!输给他你们还真是没救了!」

「哎呀,不过就是被他抢先遇到好缘分嘛。」

「呵呵!他把到的妹一定也是个宅人!呵呵!呵!」

大棒一边发出恼人的笑声,一边和挟在腋下的女人扯起宅爆的闲话。女人要笑不笑的摆着一张难看的表情,似乎一点都不想要停留在这个地方,无可奈何的是稍微正常的女性在这聚集满腹怨念的男人的小包厢里应该都会有这样的反应。这时我才回想起来,大棒身旁的女人是大一时跟我们联谊过的会计系女生,昵称小鱼。

「大棒,我们刚点完餐而已,你们吃过了吗?」

「喔喔喔,不用留我了,我跟鱼等一下还有地方要去,你们自己慢慢吃好了。」

「那好吧,真可惜。」

尽管杰哥迟迟盼不到破处的好姻缘,但他在这一夥人当中还算是社交能力优秀的。既有人缘,还有人渣缘。

「好啦,在外面看到你们的机车,进来打个招呼而已,先走罗,呵呵。」

「顺走。」

除了杰哥之外,没有人和大棒搭上半句话,最多就是挥个手目送他和女人离开。临走前大棒甩着满脸的横肉,一脸同情的拍了杰哥的肩膀。

「唉,看你这张好好的脸浪费在这种地方,我真的对你很失望,呵呵。」

看样子对方鄙视我们的态度也没有保留的意思。最後,大棒又带着诡异的笑容回过头来。

「喂,别哭啊,学学宅爆吧,呵呵。」

那张泛着油光的脸并不是朝着杰哥,但也不清楚他是对着谁说话,而我也无法解读那笑容的含意。两个人走出了店门,坐上停在门口的银色法拉利离开了北市东路。

「喂,刚才他搂的那是什麽玩意儿?河边抓到的鳄鱼吗?」

「是泥鳅吧。」

「哈哈哈!她叫小鱼啦!大一的时候那两个就在一起了,没想到分分合合的现在又凑在一块了。」

大棒刚才那些不屑的字眼,对於自尊心已饱受磨练的七武士而言还不足以构成伤害。我反而感谢他带了个外表出众的女友制造新的话题,一扫包厢刚才为止晦暗的气氛。

大棒是班上有钱的胖子。大一刚认识时,他也跟我们参加过几场联谊。只是很快的我们就发现,他跟我们并不是同一类人。这并不单只是因为他号称在十三岁时就已经花钱摆脱了处男的身分。人的脑袋和长相姑且不谈,而要我断定一个人的品德也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但我可以斩钉截铁的说大棒是个寡廉鲜耻的浑蛋。

大棒身边的女人不断的替换,但这并不是我想论述的重点。大棒远大的人生目标,就是以他强烈的性慾与财力做为根基,来成立亚洲最具规模的AV公司。即便是渴望破处的七武士也晓得这个目标和妄想几乎没有差别,基本上也只是一笑置之。直到後来才知道,为了实现这个梦想,大棒早已开始着手将他每次的床事「实际」记录下来。这件事已经得到曾去帮大棒修理电脑的金钢狼证实,那天铁青着一张脸的金钢狼,一面陈述他在硬碟中看到的骇人画面一面呕吐。多名和大棒有过亲密关系的肤浅女人,都被拍下了他们在大棒床上发生的性爱过程。若这些影片的拍摄是出自所有片中人的意愿的话那就毕竟还是他人之事,但属於偷拍的可能性一点也不小。

得知这样的情报後,我们尽可能和大棒保持距离。不过另一方面,我们这些二十多年来仍保持处子之身的在室男,在性爱至上的大棒眼中跟低次元的微生物也没什麽不同。

「杰哥,你跟大棒还真是臭味相投耶。」

「投你个头,你是看到我哪里跟他相投了?」

「一样龌龊啊,满脑子只有做爱。」

「混帐!做爱对我来说是至高无上的爱的表现!我是在苦苦追求那样的真爱!别把我跟他混为一谈!」

杰哥极力撇清和大棒之间共通点,但众人对刚才俩人友好的对话还是止不住要吐槽。宅爆的话题似乎在无意间已经被转移了,真要感谢大棒及时出现。

在众人的炮口转向杰哥时,只有阿伟低头沉着一张脸。刚才为止还拼命挖苦我的他,现在却是一副被不乾净的东西附身似的模样。

「黑胡椒汉堡排套餐,请问是哪位的餐点?」

服务生总算把第一份餐点送进了我们的包厢,是神情异常的阿伟点的。

阿伟是个带着浓厚家乡口音的农家子弟,从小就谨记着「盘中飧粒粒皆辛苦」的家训,吃饭的时候总是会精神抖擞表达对食物的敬意。这样的阿伟,头一次在食物前摆出这麽难看的表情。

「阿伟,你想大便吗?」就连反应迟钝的小亮太也察觉到了阿伟的异状。

「欸,你别用你那奇怪的口音说要等我们的餐也来了再一起开动这种话喔,我会反胃吃不下。」

「你该不会已经把大便拉在裤子上了吧?这里是吃饭的地方,你有点卫生观念好吗?」

阿伟手中握着刀叉,依然没有要开动的意思,嘴里零碎的念着几个字。

「……了他」

「啊?听不到啦讲清楚点。」

「---我要杀了他。」

就在下一刻,阿伟握着排刀跨过桌子走出包厢,直直往店门的方向迈去。阿伟突如其来的举动愣住了所有的人,拥挤的须尽欢里也因阿伟而起了一阵骚动。

「喂,他不会是要去砍人吧?」

「好像不太妙喔!」

包厢里的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就这样放任阿伟走出去的话九成会出事情。我们冲出包厢,连忙在阿伟走出店门前把他拦下。

「阿伟!你冷静点!」

焦啊及时从阿伟身後拉住了他,这一拦反而加速引爆了阿伟的杀意,焦啊的手被奋力甩开,看到情势恶化,沙威玛和我急忙接上去架住阿伟。

「滚开!是朋友就别挡我!我要砍死他!」阿伟愤怒的咆哮。

「别这样!你到底是要砍谁啦!」

「干!大棒……那死胖子……我一定要砍死他!」

失控的阿伟惊动了店里的人。有人惊慌失措,有人喊着要报警,实际上还没有人清楚知道究竟发生了什麽事,就连抓住阿伟的我都是一头雾水。

「喂!叶老!我们拦不住了!快来帮忙!」

手足无措的杰哥回头对着包厢大喊,这时候我才发现包厢里还有一个人处变不惊的喝着草苺奶昔。

「好。」

虽然事不关己的叶老着实让人火大,但我知道,只要叶老一出马,现在这混乱的场面也不得不结束了。

叶老的老家是开道场的,一个听都没听过的神秘流派。每年固定的某些时候,叶老都会向学校请假,代表家里参加谜样的武术比赛,每每都会赢得一堆奖牌奖盃回来。但这些冷门的大赛头衔从来不曾在叶老的学业上添过实质上的帮助,异性缘也丝毫没有因此而得到提升,叶老的大半青春期都在孤独的修行中度过。就在他高三那年,叶老因为拒绝继承道场而和父亲大打出手,一个失手就把叶老爸打得不醒人事。在那之後,叶老被逐出家门两年之久,这也是为什麽他会大上我们几个岁数的原因。

缺乏与异性相处的经验的叶老,来到同样都是处男的这个圈子可说是如鱼得水。当然,他的处男生涯也比我们都来得长。

「我要给他死!」

试图阻挡阿伟的沙威玛和我接连被他甩开,一方面我们也顾虑到他手中的排刀,毕竟没人想替大棒挨这一下。

「阿伟!别闹了!人都开车走了你没看到吗?」

「他多停一个红灯我就追到了啦!我已经忍不住了!你们别挡!我要杀了他!抬吼细啦!」

阿伟青筋爆露的挥舞刀子不断咆哮,他的杀意已经升到了顶点,围在一旁的众人没有一个敢再向前一步。只有叶老面无表情的走到阿伟面前,缓缓的开了口。

「刀放下。」

「吵死了!你们懂屁啊!那个畜生就是欠砍!干!有种你就别让开!就不要等-----」

轰!

所有人都没有会意过来,这是一个巴掌打在脸上的声音。

阿伟挨了巨大的一掌,踉跄跌倒在地,脸上已经多了两道鼻血和两行热泪,但手上的刀依然紧握不放。

「好……好了啦……把刀放下啦阿伟……」

「是不知道你在不爽什麽啦,不过你再继续闹下去,人还没砍到你就要被打死了。」

金钢狼和沙威玛忙着劝说阿伟。果然就像传闻中的一样,只要叶老一出手,任何事情都能被摆平。今天总算是让我见识到了。

「呜----呜-----」

阿伟摇摇晃晃的带着一脸眼泪鼻血站起来,虽然不知道是什麽引发了阿伟的怒火,但看来事情总算在一阵慌乱後告一段落了。

「刀子给我,去把脸擦一擦。」

叶老把刚才巴在阿伟脸上的巨掌伸了过去。两年多来,我不论平时讲话有多猖狂,在叶老面前还是尽可能毕恭毕敬。经过了这一晚之後,我发誓我会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即使不共戴天的仇人在面前出现,也不要冒然挑战这面高墙。

不过,那毕竟是属於我的情况。

「干---------!」

阿伟抛弃一切似的怒吼。此时的他,正笔直的往悬崖急速前进。

「干!干!干!干!干!你很会打是吗?干!今天我没被打死我就一定要杀了他!你够强就来打死我啊!干!来啊!干!干---!」

这时候,叶老原本打算接下刀子的那只手就像被触怒的巨蟒一样,弹指间咬住了阿伟的脑袋。

「叶老!会出人命啊--!」

愤怒的巨人已经听不见任何字句了,叶老彷佛鬼神的化身,将阿伟的脑袋像皮球般捏住,眼也不眨的砸往收银台---。

想当然尔,我们被须尽欢的老板赶出了店门,能在警察出面前全身而退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我载着不停流血流泪的阿伟到附近的诊所处理伤口,所幸也只是不需动到针线的皮肉伤。但阿伟还是不停的哭嚎,血和泪在他的脸上糊成了一片,我从来没看过如此凄惨的脸色。

这个屡战屡败的联谊团,原来也并非是尽尝败绩的。至少,阿伟就曾经在联谊中找到心仪的对象,然後在我们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和对方展开关系。他的心仪对象,就是会计系小鱼。

但两年来阿伟对这段关系只字未提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对方根本没看上阿伟过,他们之间的交往,也只是出自两个无聊家伙的恶作剧而已。其中一个恶整阿伟的是当事人小鱼,而另一个,则是在当天的联谊上跟阿伟同时看上了小鱼,并且早在阿伟展开行动前就已经追到对方的大棒。

当时明白阿伟跟自己一样对小鱼有好感的大棒,在追到了小鱼後决定开一个让阿伟难堪的玩笑。他和小鱼赌了两千元,赌小鱼不用一个礼拜的时间就能骗到阿伟的初夜---但这并不是真正形式上的初夜,只要小鱼骗到让阿伟承诺要带她开房间并愿意将他的初体验献给小鱼,这场赌注就结束了。而纯情憨直的阿伟也没有让大棒失望,赌局开不到两小时阿伟就对小鱼开出了这样的承诺,对话内容也全被小鱼偷录了下来。

原本的饭局因这场风波而毁了,为了抚平阿伟的情绪,顺便把肚子填饱,我们决定移往自助吧吃到饱的KTV度过这一晚。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小鱼--!」

一路上,阿伟在我的哈雷後座不断哀嚎。他的脸被绷带包得像颗破掉的鸡蛋,凄厉的哭声再加上这张脸,我载的东西已足以用惊悚骇人来形容,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也因此引发了一阵恐慌,路人的尖叫声不绝於耳。

一到KTV包厢里,大部分的人似乎都忘记了不久前才发生的事情,尽情的开始吃起食物唱起歌来。

也有人分明记得,但刻意落井下石。

「喔--需要你---你是一只----鱼---我快要活不下---去----」

小亮太以糟糕的歌喉一连唱了好几首失恋情歌,明显是在找碴。

「阿伟,你别介意啊,你也知道小亮太的智商可能只有常人的十分之一,别跟他计较太多啊。」

「呜呜呜……没关系……呜……小亮太……我要揍扁他……」

到底是打算怎麽样?

沙威玛和我安慰着痛哭流涕的阿伟,同时,有两个巨大的疑问浮现在我的脑中。首先是我究竟在这个地方干嘛?其次是,阿伟,你究竟是在干嘛?

在我的认知中,两年的时间虽然丝毫没有把这些男人磨成利刃的迹象,但至少无数次失败的挫折已经足以称为千锤百链,所谓情伤之痛,应该也变得跟鼻毛被拔掉一样微不足道才对的。而此时的阿伟,却因为一个两年前爱上的女人而哭成一团烂泥。

「不过,跟谁交往都好,她竟然选上了大棒……」

金钢狼打了岔,顺便打了又响又臭的饱嗝。

「那个混蛋,他一定也知道阿伟还喜欢那个女的吧,根本是来炫耀的嘛!那女的也混蛋,阿伟,她眼中根本没有你啊。」

「可是阿伟,你如果真的还恋恋不舍的话就真的要节哀了,毕竟……你也知道大棒这个人的性癖……我看他们现在也正……」

「闭嘴!干!我不想听!呜……呜呜呜呜呜……」

沙威玛和金钢狼没神经的安慰反而再次触痛了阿伟。这段对话再持续下去连我也会抓狂,我不该批评别人的性行为,但那画面光是让它浮现在脑中都相当可怕。

「阿伟!别哭了!你的歌来了!」

萤幕上开始播放夹子电动大乐队的七彩霓虹灯。每回跟这些人来唱歌,这首歌就必定会出现。我非常讨厌这首歌。

或者说,我非常厌恶这首歌所营造出来的气氛。前奏才刚奏起,所有的人就全部挤到萤幕前,随着节奏开始扭腰摆臀。一群人使劲抬高分贝载歌载舞,虽然形成的是一幅无比欢乐的光景,但总是会不自觉意识到包厢内手舞足蹈的一群人全是异性缘奇差无比的处男,接着一股说不出的哀愁便油然而生。

「疥疮!阿伟!快来唱啦!」

阿伟满脸鼻涕泪水的拿着麦克风走到萤幕前,其他人则是在阿伟身旁围成半圆扭着身躯。每次看到叶老一脸陶醉的摇晃他的一身肌肉,我的心情就会变得十分复杂。

「一个----两个---嘶……呜呜呜呜……七个---八个---啊啊啊----」

随着阿伟的歌声,我应付性的甩着双手伴舞,期盼这首歌早点结束。

歌唱完时已接近了午夜,阿伟的情绪看来是稳定多了,至少是已经停止了哀号,但乾掉的眼泪在他脸上形成了一层厚重的膜,他的脸此时就跟流着黏液的蛞蝓一样难以让人直视。

唱了一夜的杰哥等人似乎并没有过足瘾,於是继续以陪阿伟散心的名义买了一堆啤酒往山区骑去赏夜景。赏夜景被他们视为完美联谊胜利方程式的最後一站,但我一点也无法体会跟这些人赏夜景到底有何乐趣,更何况他们的胜利方程式从来不曾带领他们走向胜利。

我们骑车来到了夜景绝佳的大肚山望高寮,但十一月的山区低温却远远超乎我们的意料,平时总会聚满闲人的观景台,在今晚连卖香肠的摊贩都不见踪影。

天气冷到没人有兴致继续待在这个地方看夜景,冰透的啤酒也早就没人想动了。虽然每个人都开始觉得这种时候来赏夜景实在是个馊主意,但要陪阿伟散心这种话都说了出口,总不能什麽事都没做就下山。

「好吧,虽然比预期的还要冷了点,不过视野还算可以啦。阿伟你就稍微去走一走看一看吧,心情好些再回来,我把车停在这边等你。」

我拍拍阿伟的肩,一点都不想陪他下车吹风。

其他人缩成一团骂着脏话,似乎都想早点离开这个地方。这可难为了一开始就没得选择的阿伟,但他也没有多说什麽,依然哭丧着脸沉默不语。

「喂!阿伟!反正今天都没人,你把衣服脱一脱在这里裸奔好了!」

小亮太一脸想到好主意的表情,幸灾乐祸的叫嚣。

「你说那是什麽话?阿伟可是旧情人跟淫魔走在一起心情正恶劣,而且这种天气你叫他裸奔也太没人性了吧?」

「就是要叫他着凉清醒一下啊!小鱼那麽丑!送我都不要!」

小亮太理直气壮的反驳杰哥,一副已经厌倦关心阿伟的嘴脸。有时候我觉得小亮太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八蛋。

一向嘴硬的阿伟,这一次并没有向小亮太回嘴,看样子他的心情真的是奇差无比。

阿伟一语不发,慢慢走向观景台,对着闪烁的夜景发了一会儿的呆。或许冷风吹进了脑袋里,已经让阿伟焦乱的思绪得到了平稳。不论如何我都想尽早下山,结束这荒谬的夜晚。

我仰望漆黑的夜空,长叹了一口气。当视线再度转向阿伟时,阿伟已经开始脱起了衣服。

「阿伟!小亮太跟你闹着玩的啦!你不用真的裸奔啦!」

「对……对啊!天气这麽冷!会感冒啦!」

看到阿伟突如其来的举动,每个人都手忙脚乱的劝阻起来,却又带着一点点看好戏的心态。小亮太则是在拍手欢呼。阿伟默默的继续脱去他的衣服,因为他是个有家教的农家青年,所以脱下衣服後还不忘折得整整齐齐摆在路边,最後他身上只剩一件四角裤。

我们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该做什麽样的反应,只好忍着笑意等待阿伟的下一个举动。

「喂!阿伟!你还有一件内裤没脱耶!这样哪叫裸奔啊!」

尽管小亮太开始时看得很乐,但他对阿伟身上仅剩的四角裤似乎还是相当不满。阿伟全身只剩一件绣着飞龙的四角裤,依然沉着脸站在不停抱怨的的小亮太面前,形成一幅怪异的画面。接下来沉默的阿伟甩出了一个巨大的回旋踢,小亮太在一瞬间像颗肮脏的毽子般被踢到半空中,发出土鸡般的哀嚎。

这突如其来的一脚完全让在场的人无法会意过来发生了什麽事,尽管小亮太痛苦的在地上抽蓄,众人还是一脸痴呆的站在原地。

「呃……阿伟……你……你……刚刚是……在干嘛?」

杰哥好不容易把我们满肚的不解统整成了文字举手提问。

「发泄啊。你们不是要我散心吗?干!」

这答案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如果是针对小亮太的话,这毕竟是从在KTV时就开始酝酿的结果。怨人不得,安息吧小亮太。

「唔……唔……码……码的--------!」

复仇的意志让小亮太起死回生,他挥舞两支短小的手臂奔向阿伟,结果一个迎面大脚又被踢倒在地。这回阿伟大开杀戒,人妖般白皙的双脚接二连三踹在小亮太身上。

「干!阿不是很会唱?唱啊!唱啊!唱啊!唱啊!唱啊!唱啊!唱啊!唱啊!唱啊!唱啊!唱啊!唱啊!唱啊!干-------!」

「冷静啊!阿伟!小亮太会死掉啊!」

慌忙的焦啊又是第一个冲去拦住阿伟,阻止好友间闹出人命。

「唔喔喔喔喔!给我滚开------!」

阿伟一记头槌撞向试图抱住他的焦啊,焦啊眼镜全碎鼻血直流。

我忍不住全身颤抖,眼前的阿伟已被怒火烧尽了人性,成了嗜血的伤心野兽。巨大的恐惧让我直打寒颤,寒到两道鼻涕流进了撑大的嘴里。也或许单纯只是天气实在太冷。

「杰哥,这下该怎麽办?」

我一面清理鼻涕一面询问一旁傻了眼的杰哥。

「喔……嗯……阿狼,你去摆平他。」

「我、我?」

「嗯,野兽的问题终究要由野兽来解决,所以就由同类的你来负责吧。」

金钢狼一脸苍白死命抗拒。

这个全身覆盖在浓密体毛下的怯弱男人是处理电脑问题的高手,所谓的硬宅男。但这方面的才能在联谊上完全无法发挥,为了推销自己来炒热气氛,金钢狼唯一想出可作为表演的才艺,就是露出他上半身宛如钢铁般浓密的体毛打一套没人看得懂的奇妙拳法,据说是在模仿休杰克曼饰演的电影主角金钢狼。

「杰哥!拜托你别找我啦!我怎麽可能打得过那种妖怪啊?」金钢狼苦苦哀求。

「金钢狼的名字难道是给你叫假的吗?你不知道每次联谊你表演那恶烂的东西就会让多少女生反感吗?现在如果你不出手的话,下次联谊你就只有留在宿舍听宅爆分享爱情故事的份!」

「太不合理了吧!」

杰哥的公关威能,看样子对这里的每个人都管用。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放开我--------!干!」

杰哥正在说服金钢狼时,焦啊和小亮太已经再度爬起来,正以浑身解数和阿伟缠打在一起。

「快一点!我们快挺不住了--!」

「喔喔!焦啊!小亮太!撑住啊!努力把他架住就对了!」

「喂,阿狼,难道你要他们两个白白牺牲吗?现在只能靠你了!」

「快去啊!金钢狼!」

「靠……靠么啦!你们都下地狱去吧!」

金钢狼情不得以,只能抱着必死决心冲向被架住的阿伟。但一接近龇牙裂嘴的阿伟,金钢狼又怯手怯脚起来,迟迟无法展开攻势。

「快啊!你还在等什麽!」

「想办法让他停下来就对了!下手啊!」

金钢狼被逼得更加慌乱,而在他犹豫之间,抓着阿伟的两个人已经濒临了极限。

「金钢狼----我们撑不住了!快点啊!」

「呜嘎嘎嘎嘎嘎嘎嘎啊啊啊啊啊!放手!王八蛋-----!」

阿伟的情绪再次飙涨到新的高点,金钢狼似乎也意识到若再不动手就会白白错失眼前的良机,於是他咬紧牙根,将那毛茸茸的双手伸向阿伟身上仅剩的四角裤,在阿伟像头狂牛般挣扎的同时,金钢狼死命将抓在手中的四角裤往下褪。

「阿……阿狼---!你脱他的内裤是要干麻------!」

在金钢狼最大的努力之下,阿伟身上仅剩的四角裤终於被脱下了。但那条四角裤彷佛就像魔物身上的最後一道封印,全身没有任何遮蔽物的阿伟,进入了完全的狂暴状态。

「喔喔喔喔喔喔喔---------------------!」

上半身仍被架住的他,疯狂的将悬空的两脚猛踏在金钢狼脸上,金钢狼手中仍抓着刚扯下的四角裤,面目已全非。

「喔喔喔喔喔呜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抓住阿伟的三个人接连被撂倒在地,赤裸的野兽愤怒咆哮。月光下,我看清楚了野兽真实的模样。

「喂……你们看到了没?」

「嗯,那是……渴望被爱的处男胴体啊!」

阿伟的上半身此时正以惊人的气势抓着狂,但与那气势成了强烈的对比,他那丧着气的下半身,就像吐着丝在树叶间摇曳的毛虫一样随风摆荡,形成一幅滑稽的景象。

「喔喔喔喔喔喔喔---------!再来啊混蛋!」

「那个白痴!我看不下去了!」

沙威玛忍无可忍。即使踏上歪道,沙威玛骨子里依然是个直率热血的泰雅族好男儿,看见自己的朋友如此荒唐的泄愤方式,沙威玛终於挺起他因堕落而肿胀的肚腩前去制止阿伟。

「够了没!白痴!给我马上住手!」

「唔喔喔喔喔------------!」

沙威玛和阿伟激烈的扭打成一团。走样的大肚腩和随风摇曳毫无气势的命根子分别在两人身上甩动,实在是不堪入目的打斗场面。

「阿伟!你是要丢脸丢到什麽时候?马上给我……干!不要扯我的衣服!」

缠斗中,阿伟开始凶猛的撕扯沙威玛的衣裤。沙威玛一见情势不对,立刻采取防御姿态,但谁都挡不住失去理性的兽爪,在阿伟无情的摧残下,沙威玛全身上下的布料彷佛卫生纸般不堪一击。

「住手!住手阿伟!好啦!投降投降!拜托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沙威玛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上的衣裤被撕毁到比全裸还可耻的模样。

「怎、怎麽办?疥疮,叶老,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了……」杰哥的语气充满着不安。

「不如在波及到我们之前走为上策?」我回答中肯,早就想这麽做了。

「不行!你没看到沙威玛他们都阵亡了吗?失恋已经让阿伟化身成怪物了!如果我们放任这种东西下山,整个台中都会陷入恐慌啊!这攸关生态圈的安危!我们三个一定要全力阻止他!」

「没问题。」叶老双拳喀喀的发出惊悚声响。

「更正!我跟疥疮来就够了!叶老你千万别出手!再怎样我都不希望阿伟死掉!」

「杰哥,让我也跟叶老一起退下战线吧,我也不愿意伤害阿伟。」

「不行!这样我必死无疑!」

「啐。」

这时的阿伟依然疯狂的在进行战斗,正在和他对抗的,是第三次站起来的小亮太。他愤怒的程度似乎不输给阿伟,但他那可能只有常人十分之一的智商想当然是不明白这场架是为何而打,只是以动物的本能纯粹的在进行反击。

「码-------------的--------------!」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阿伟连续三个直拳重击在小亮太脸上,小亮太四度倒下。

「喝答!」

说时迟那时快,杰哥不知从哪弄来一根木棒,使力的搥打在阿伟的右肩。

「呜……喔……」

失去理智的阿伟,看样子是连痛觉都丧失了,他转过身,一步步往杰哥逼近。

「哇!没用啊!疥疮!快来救我!」

我的全身颤抖,这回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愤怒而颤栗。我并不是因为阿伟的愚蠢而愤怒,我感到愤怒的,是因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青春酿成的悲剧。

青春!你究竟要从我身边夺走多少东西你才甘心!你让宅爆堕落,这回又让阿伟抓狂,假如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那就由我来做个了断,解救这一切!

於是,我全力冲刺奔向阿伟,一团龙形的斗气环绕在我身上,我纵身一跃,瞄准阿伟的侧头部,龙卷风般在半空中急速回旋踢出气势万钧的右脚。

「闪耀魔术师!」

我使出摔角手武藤敬司的着名招式。但对於有生以来第一次使出闪耀魔术师的外行人而言,要让右膝准确踢中对手侧头部是非常困难的。这一脚,正中了阿伟的双眼。

「喔----!我的……我的眼睛----!」

「疥……疥疮!你踢得也太烂了吧!你想踢瞎他吗?」

「别担心,至少证明了他还有知觉,这一脚是为了让他污浊的双眼清醒而踢的。」

我故作镇定,但难掩心中的不安。要是这一记失败的闪耀魔术师把阿伟踢成了残废,就算我以「盲目的爱情」作为这桩惨事的总结也交代不过去。

阿伟抱着双眼,痛苦的在地上滚了好一阵子,然後终於停止呻吟,缓缓起身松开遮住眼睛的双手,接着慢慢的、慢慢的把脸转了过来。

他,在流血泪。

「呼……呼……呼……」

「阿伟,你冷静下来听我说,你真的已经够强了。虽然你在情场上败给了大棒,不过,你看……你一个人打倒了我们这麽多人,你已经无人能敌!你不需要再证明什麽了!所以……」

我的话似乎一个字都没有被阿伟听进去,他喘着息一步步走向我,我全身上下每一条神经都在警惕我必须立刻逃离这个危机,但双脚却动弹不得。

下一瞬间,一只粗壮的手臂闯进我的视线里,它青筋暴露,伸向了阿伟。

「叶老!不要---------」

杰哥高声吓阻,但一切都太迟了。

小时候,我是个性粗暴没教养的坏孩子。身边同年龄的小孩玩着卡片游戏或四驱车,我无法融入他们。当时唯一的玩伴,是在我有记忆之前就一直存在的巨大布偶熊,但我从来没有善待过它,每一天,我都在房间里和布偶熊上演一次又一次的过肩摔,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无数次---

三次、四次、五次,阿伟从冰冷的水泥地上弹起的次数。他像颗泄气的皮球,在水泥地弹起五次後,不再动了。

我错了,阿伟并非无人能敌,眼前这个巨汉,恐怕来二十个阿伟都无法抗衡。

但悲哀的是,我们只有一个阿伟。

吃了叶老一记过肩摔的阿伟翻白着双眼,颤抖的嘴微微张开吐出一口白色的气息後,完全失去了动静。

「喂……阿伟……该不会挂了吧?」杰哥茫然的对我问。

「怎麽可能,不过是个过肩摔而已……嗯……」

「可是……你刚刚也看到了吧?一团白色的东西从阿伟嘴里跑出来,那怎麽看都是他的灵魂吧?」

我极度想吐槽杰哥灵魂是肉眼看不见的,那只是在冷空气下呼出的热气而已。但我吐槽不出半个字,即使不愿意相信,这情形看来,凶多吉少。

我一向冷静的思绪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不论前因後果为何,目前的局势似乎免不了演变成「蔡姓大学生遭好友围殴致死弃屍山头」的残酷报导,更糟的是死亡的蔡姓大学生全身一丝不挂。眼前这一切不合理的画面,看来都意味着我光辉的前程即将划下休止符。多麽羞耻的青春,多麽无奈的人生。

干!阿伟我求你活过来啊!

叶老巨大的身躯依然保持沉默背对我们,我顿时领悟自己操这心是何等多余。叶老可不是一般的匹夫,虽然也不清楚是什麽名堂,但他确实得过各种武术比赛的奖牌……叶老是个货真价实的武术家!久经沙场的他,岂会犯下失手杀人的天大疏失!抱歉叶老!是我太不尊重你的专业了!

彷佛是在回应我的心声,叶老慢慢转过头来,脸色比鼻屎还难看。

「怎麽办?我杀人了……」

------------万事皆休。

「人工呼吸啊!快做人工呼吸啊!」

杰哥胀红着脸,激动的呐喊。

「啊?……我来?」叶老颤抖着手指比着自己。

「废话!人工呼吸!心肺复苏术!不管啦!反正阿伟不能死!给我口对口吹到他活过来为止!」

叶老此时的心境想必十分复杂,死因若是那记过肩摔的话,吹到阿伟爆炸大概也无济於事。即使心中这麽想,在场已经没有人冷静到可以想出除此之外的方法。叶老抵抗着身理上的抗拒,盯着阿伟发紫的嘴唇,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浑身发着抖闭起双眼,像下定决心吞下牛屎般把嘴凑了过去。

就在那短暂的瞬间,阿伟翻白的两颗眼球滚了回来。

「啊渣!」

一记迅速且凶狠的手刀,准确的劈在叶老的喉结。

太肮脏了!

「……!」

这记手刀把哀号声都劈进了肚子里,从叶老嘴里吐出来的,只有雪白的泡沫。

叶老双膝着地,眼神充满不甘心,满布青筋的手发着抖伸向阿伟。不曾败过的巨人,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栽在如此卑鄙下流的手段。

就这样,巨人硬生生的倒下,被击沉了。

「阿伟……你竟然没死?而且……你还打倒了叶老……」

杰哥无法置信的走近阿伟。

「阿……阿伟!你办到了!你打败了叶老!现在,你是最强的男人了!」

「我……最强……?」

杀意似乎已从阿伟身上退去,他看着自己击溃叶老的右手,再看着激动的杰哥。

「没错!阿伟!你办到了!你打倒了叶老!别管那个丑女甩了你或那个丑女选择了大棒这些鸟事了!因为……阿伟!现在的你是全宇宙最强的男人啊!」

「我……办到了……」

「对!你是最强的!」

「我……我……呜呜……呜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

全身赤裸的阿伟仰天长啸,再次流下了热泪,但这一次流出的,是喜悦的泪水。

「我不会死!我最强!没有人可以再打倒我了!没有人……打得倒我!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嗯……阿伟……真是太好了!」

杰哥含泪拍着阿伟的肩膀,原本我以为阿伟打算赶尽杀绝,但这情形看来,阿伟似乎已经忘了杰哥刚才打在他身上的那一棒。

我站在稍远的距离,虽然很想过去一同为阿伟的重生欢呼,但也怀疑他不对杰哥下手的原因仍然是因为那强大的公关威能,此时冒然接近阿伟对我来说还是太危险,毕竟我让他留下了血泪。

就在两人庆祝胜利手舞足蹈之际,一双肥短的手环绕在阿伟腰上,那是……小亮太!

「吼---------!」

一记笨拙的德式後背摔,让阿伟反向旋转了一百八十度,杰哥欢呼的手还举在空中,而阿伟的脑袋已再次砸回到水泥地上。

「阿……阿伟-----!」

「吼----------!」

四度起身的小亮太,眼神空洞,情绪异常的高昂,这时的他看起来比平常还要更像笨蛋。

「吼--------!」

「吼你阿骂啦!你是起来干什麽的?阿伟好不容易打败叶老成为最强的男人,你竟然……竟然……干!小亮太!这下换你变成最强的男人了!」

「吼--------!」

杰哥宣布了新的王者,实在是意想不到的展开。

「喂!最好是这种的都能叫最强啦!我刚才那麽拼命难道是打假的吗?这样的话我来解决小亮太拿下最强的称号!」

沙威玛不知何时已穿上了阿伟摆在路边的衣服,但衬衫的钮扣完全扣不住巨大的肚子,袒胸露乳的沙威玛模样并没有比刚才雅观多少。

「干!这麽好摆平的对手!我来!最强的位子我要定了!」焦啊擦掉脸上的鼻血,也加入了战局。

场面一片混乱愚蠢至极,三个鼻青脸肿的男人为了最强称号大打出手。我怎麽样也想不到,这一夜,这一场架,竟会如此的漫长。我将视线从眼前的闹局移向空中。啊啊,月亮,真美。

「吼-------!」

小亮太的吼声拉回我的视线,而我也发现到,在三人打得你死我活的同时,躺在地上的阿伟正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呼……呼……呼……」

在须尽欢时留在阿伟头上的伤口再次裂开,流出的鲜血,也再次染红了阿伟的双眼。我隔了数十秒才意识到,这双血红的眼注视着的正是我。

「呃……等等,阿伟,你该不会是想报刚才那一脚的仇吧?」

「呼……呼……」

像是在回应我的疑问,阿伟朝着我迈开脚步,他那始终呈现不出活力的下体,充满恶意的在我眼前摇来晃去,我想逃,但双脚仍然不听使唤。

「阿伟!你听我说!刚刚那脚踢在你眼睛上的闪耀魔术师是为了让迷惘的你清醒过来!你不能再迷失自我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别再做傻事了阿伟!阿伟-----!」

鲜血底下,阿伟露出了笑容,彷佛是在告诉我,他已经没事了。但他或许并没有放过我的打算,阿伟跨开步伐朝我奔驰而来,这个架势……是闪耀魔术师!

我避无可避,认了。一脚还一脚,就让我的牺牲,来结束今晚这一切愚蠢的纷争吧!

阿伟腾空甩开大脚,我绷紧头皮闭紧双眼准备挨下这一击,这一秒彷佛永恒般漫长。我感受到体内源源不觉的肾上腺素,伴随着强烈的恐惧感爆发出来,或许正因如此,短暂的一瞬间被扩大了好几倍。若是如此,或许……现在的我躲得过!一阵强风刮在我的脸上,阿伟的旋踢已朝着我的侧头部踢来,这是死里逃生的最後机会!

我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近在咫尺的景象,是被甩成半月型的命根子。

---------------不!

啪哒。

战争结束了。

我并没有如预期般被踢得头破血流,但那块扁长的皮肤甩击在脸上的凉意,却始终如梦靥般挥之不去。

我意志消沉了整整一个星期,那场战争所卷入的人们,隔天又回归了平凡的大学生活,早上翘课晚上联谊的堕落青春。一切都像一场梦般结束了,只有我因心理创伤而化成一具行屍游走在大学与宿舍间,接连几天都留不住具体的记忆,星野玲奈的日剧在演些什麽也完全无法进入脑子里。

唯一在我脑中浮现的讯息,是我被青春狠狠的反将了一军,我过去的盟友七武士,他们全是青春的爪与牙,我的身体与心灵皆大大的受到损伤。果然凭我一己之力要对付穷凶恶极的青春还是太困难了吗?话说回来我究竟做了什麽反抗来着?

贴在我脸上那块肮脏的皮肤,那如噩梦般可怕的气味感觉到现在还残留在脸上。青春如果有实际的形体,我想它闻起来就是这种味道。

我茫然的看着日剧,手机响了------自从结识了黑泽这种像过期面包般恼人的家伙後,手机铃声渐渐成为让我愤怒的声音,直接挂断黑泽的来电已成了我的反射动作。

但此时在萤幕上显示的并不是那个刺眼的名字。显示在萤幕上的名字,彷佛已经不是文字,而是来自地狱底端的咒文。电话的另一端,那个因基因突变而异常发育的百八十女巨人柯博文,想必正竖着镰刀般尖锐的耳朵,等待渺小可怜的我发出哀嚎。阿伟在我心中造成的创伤,在这股压倒性的恐惧之下,瞬间消失殆尽。

一整个夜里,骇人的铃声都没有停止过。我全身瑟瑟发抖躲在棉被里,在漫漫长夜中,等待黎明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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