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今夜,我與青春的決戰 — 第五話 小珍

正文 今夜,我與青春的決戰 — 第五話 小珍

本来我以为,将要结束的是我那毫无浪漫可言的无趣青春,没有想到在那之前我短暂的人生就先进入尾声了。

在北市东路被搭讪的那一晚,玲奈主动打了电话过来。我战战兢兢接起了手机,由手机另一端传来的是希腊神话中美丽人鱼的歌声,我彷佛回到了蒂克船长的捕鲸船上,在汪洋中如痴如醉的聆听来自异界的呢喃,毫不抗拒的驶向生命尽头。

由於话筒传来的声音美到不像俗世的语言,身为凡人的我几乎无法解读。这通电话究竟是如何进行的,我也像是受到催眠般毫无印象,唯一记得的一件事是,那通电话的最後,我答应了玲奈三天後在学校餐厅见面。

我多少相信命运这种东西,一个在疑似受到诅咒的倒楣人生中度过二十年的可悲男人,绝不可能平白无故在一夕之间得到至高无上的幸福。这种如乘上火箭急速升空的巨大落差感,只会让我顿悟这是上天在我悲惨的人生尽头最後施舍的恩惠,为我带来最後一段幸福时光的,还是一位从头顶到脚底板都散发神圣气息的美丽天使,更加让我体悟到大去之期已不远矣。

我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毕竟对方只是要跟我做朋友而已,单纯的友谊应该不至於形容作至高无上的幸福,一切都只是我的反应过度罢了。但……玲奈的友谊无法与常理相提并论!玲奈在我心中的地位,就如同浮士得心中的海伦。浮士得为了与海伦邂遘而甘愿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恶魔,天大的幸福无端在我身上降临,我岂能不偿命!我死也甘愿!如果能够让我选择生命终点的话,就让我在玲奈温暖的怀抱中幸福死去!

我完全忘了这个玲奈是名为陈筱珍的大学生,而不是人气偶像星野玲奈。我在持续亢奋的情绪下彻夜未眠,直至天亮。

约定见面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我努力翻搅记忆,终於依稀想起这一天见面的目的是要和玲奈进行读书会。玲奈这学期选修的英国文学史课程,是我在大一时曾经选修过的。趁着期末考之前,玲奈希望可以找我做最後的复习。

想到身为废材大学生的我竟然恬不知耻的要和玲奈讨论课业,这股沉重的压力还是大到要把我彻底碾碎。但怎麽能在这个时候被粉碎,晚了二十年,我光辉灿烂的美好人生总算要展开,倒在这里也太吃亏了。

出门前往大学前,我面对镜子整整打理了一个小时之久。由於惨不忍睹,我从来没在镜子前停留过这麽长一段时间,为了这项困难的作业,我理所当然的翘掉当天的课。打理了一个钟头後,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何最後会把头发梳成整齐油亮的三七分。

在前去学校餐厅的路上,我不断说服自己必须把这一次见面当成我已习以为常的玫瑰色梦境,如此一来我应该就能摆脱过度的紧张,和玲奈自然谈笑。虽然我的高尚节操有目共睹,但慎重起见我还是必须声明,在那些玫瑰色的梦境里,大部分的时候,玲奈都是衣装整齐的。我的人品端正,对於难以启齿的情色幻想并没有特别喜爱,只能算是普通喜爱而已。

整顿着紧张的情绪同时,我已经走到了学校餐厅门口。跟北市东路的情景比起来,这里在白天时的喧嚣有过之无不及。明明除了傍晚开卖的红豆饼摊之外餐厅里没有任何出色的餐点,但只要餐厅仍在营业时间,这个地方无时无刻就聚满了学生。我的视线穿越了玻璃门,很快的就找到了那闪耀的身影。

乌黑长发下的知性脸庞,正专心读着手上的课本。世上为何有如此美丽的生物?我在玻璃门外吐着既陶醉又无奈的叹息,迟迟无法下定决心走进餐厅,深怕一接近那耀眼的光芒,丑陋如我的漆黑物体就会屍骨无存的消失。当我举足不定时,那双剔透的眼眸已经发现到我的存在,绽开宇宙美好的笑容对着我挥手,於是我在朦胧的意识中像根甘蔗般僵硬的走入餐厅。

「芥川船长-!哈哈!你好酷喔!」

即使已经是第三次与玲奈亲口对话,但要抑制自己如麻的的思绪去理解玲奈讲出来的话还是十分困难,从她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跳动的音符,忍不住会像在聆听天籁般陶醉其中。经过我的严密分析,她刚才的第一句话似乎用「好酷」来褒奖了我,虽然缺乏计画性,不过以结果看来把头发梳成三七分是正确的选择。

「恰罗哈。」

我走到玲奈对面的座位,三天来我不断苦思见面的第一句话该以什麽开场,结果见面当下产生出了怪异的语言。我以为我难以理解玲奈的语言,而现在我连自己讲出来的话也无法解读,看样子要进行接下来的对话难度极高。

「恰罗哈!你真的很有趣耶!要喝什麽吗?」

没想到顺利达成沟通了。

「嗳,芥川船长,不好意思喔,今天还请你特地来陪我念书。我平常忙打工,很多课都没办法和同班的人排在一起上,这一科文学史也是。可是我想芥川船长一定对文学很拿手吧?看你改编白鲸记的剧本就知道了!今天要麻烦你罗!我请你喝饮料!」

「快别这样快别这样敝人微薄的力量能为勤奋忙碌的小珍帮上忙是敝人最大的荣幸小珍不必对敝人毕恭毕敬避免敝人紧张过度而暴毙毙毙毙哔-------。」

「噗哧!你才不要毕恭毕敬啦!你的中文好奇怪喔,还是你讲话真的都是这样?」

「啊……没有啦,其实我讲话很普通的哈哈哈……」

高贵如天使玲奈,看样子也怀有一般大学生的课业烦恼。此时的我首先要做的事是先降低她在我心中高不可攀的地位,我们才有办法进行正常的对话。

玲奈聚精会神的读着我在大一期末考前临时抱佛脚整理出来的笔记,而我也同样聚精会神在暗中观察玲奈专注的脸庞。为了便於读笔记而率性束起的乌黑马尾,旋在性感的锁骨上散发出优雅的古典气质,简直就是艺术品中的旷世杰作,美到感动的泪水不自觉得湿了我的眼眶。当读着笔记本时,细长整齐的睫毛几乎遮蔽了她的双眸,却遮盖不了那对流露高度求知慾的明亮目光。

在如此耀眼动人的玲奈面前,这个座位上的男人更加显得丑陋悲哀。玲奈手中的文学史笔记,出自这个将文学名着改编成下流舞台剧的龌龊男人,这个亵渎文学的男人理当与他下流的剧本一起被焚烧坑埋,而玲奈此时正逐字细读此男人为文学史而做的笔记,那模样简直就像为了赦免全人类的罪而被钉上十字架的耶稣般神圣。

这个丑陋的男人---我的灵魂彷佛得到了救赎,却又止不住内心的惭愧,眼角的温度逐渐升高。愧疚感让我想即刻逃离这张椅子,但眼前迷人的面容却美到我无法移开视线与脚步,在如此煎熬的心境中读书会持续进行着,而这复杂的心灵交战,几乎以每五秒一次的周期在我体内反覆上演。

「哇……好棒的笔记喔!我期末考得救了!」

「不……得到救赎的应该是丑陋的我才对……」

「噗!什麽意思呀?反正今天真的要让我请客啦,就算不是谢谢你陪我读书,也要当作是谢谢你肯接受我这麽突然的请求当我的朋友!当我是朋友就让我请!」

「哈哈……那就不客气的讨一杯跟你一样的吧。」

「是的船长!」

玲奈向我行了一个精神抖擞的举手礼,哼着黄色海绵为主角的卡通主题曲,踏起愉快的步伐往贩卖部蹦去。片刻後玲奈端着两杯热咖啡走了回来,不管是面对玲奈或她手中的咖啡,都让我的神经紧绷情绪不安。

我极度不擅於喝咖啡。酒精与咖啡对我而言都是折磨味觉的液体,偶尔在人前点黑咖啡也只是试图营造成熟男人的形象,实际上每当咖啡杯碰触到嘴唇之际就会导致我强烈的呕吐感。但此时我从玲奈手中接过的,是一杯别具意义的神圣饮品,若我辜负了这片美意出了大糗,我将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我认为崇拜玲奈的意志力可以战胜生理上的排斥,数度试着让嘴接近这杯属於大人的苦涩液体,但我还是抑止不住因咖啡香而急速逆流的胃酸,最後还是选择了放弃,决定全神专注於和玲奈的对话----

「青春……只是被世人美化的性慾而已!」

「性……慾?」

「没有错!我在这出戏里所主张的就是这个事实。那滑稽愚蠢丑陋至极的白色阴茎,就是青春的真实模样!盲目的人们在社团中找到志同道合的夥伴与激昂的热情,在联谊中找到多彩的社交圈与充满无限可能性的异性友谊,在一段又一段的恋情中找到浪漫与自信与真爱与通往光明未来的希望-----但是他们都错了!这一切都只是在阴茎的驱使下产生的幻觉!他们甘愿荒废理性而让阴茎支配身体和宝贵的光阴,这虚假的花花世界就是人人憧憬的青春!自古以来,我不敢说全部,但几乎所有人类都曾被这根阴茎所迷惑,当中也曾有人试着反抗这股使人堕落的能源,但陷入青春魅惑的人们,实在无法以薄弱的理性战胜强大的情慾肉慾怠惰慾。为了贯彻自己的信念,这些不甘愿任阴茎摆布的人们最终只能踏上孤独的道路消极逃避,他们投身浩瀚的大海无垠的学术,让无处可泄的精力在孤独中自生自灭,最终发现了新大陆、领悟了地动说。偶然促成的历史证明了这股无谓的能量其实还是能为人类带来福祉,但在如今这伟大先人开创的美好时代中,已经没有那麽多未知的领域能让人们去消耗这股无穷的能量,而处在最危险的青春时期、身为学生的我们,最终只能一昧将这股能量化做丑陋的慾望来发泄,或者共同营造一个似是而非的团体意识,演绎挥洒热血的充实生活,实际上是一事无成,只是在浪费宝贵的生命!才疏学浅的我同样没有能够与青春抗衡的能力,我唯一能做的反抗,除了尽可能的禁慾之外,就是发挥这一丁点剧作的才能,以可笑舞台剧的形式忠实呈现弥漫在这个校园愚蠢的青春气息,这出戏博得越多的笑声与喝彩,就证明这些人越加承认自己可笑的生活方式。而这!这就是《白茎记》背後真正的意义!」

玲奈张着大眼静静的看着我滔滔不绝高谈阔论,若继续把阴茎挂在嘴边,奇蹟般和玲奈建立的交情或许将会毁於一旦,但压抑在心里那庞大份量的文字一旦被释放出来就再也无法制住自己的嘴。自从挚友宅爆自毁前程坠入情网後,我就失去了唯一可以抒发想法的知己,而当我口若悬河时,已经将眼前的玲奈设想成另一个能够理解我的对象,完全没有顾虑到这是我和她第一次坐下来交谈,也没有考虑到要他人理解我的脑袋是何等麻烦的一件事。

我的思绪几乎处於一片空白,任由唇舌连珠带炮将压抑已久的想法吐尽。玲奈自始至终都没把专注的眼神从我身上移开,我直到找不到接续的字眼,陷入沉默时,悔意才随之而来。

「我觉得……你的想法很有趣!」

玲奈冷静的表达她的感想,但恐怕那是被我极端的言语轰炸後唯一能挤出的客套话。

「我……我…………抱歉!我太狂妄了!本来只是要分享写剧本的心得,结果尽是在讲一堆大话!不好意思……可以把刚刚为止的事情当作是一场没营养的梦,从头开始我们的对话吗?」

「没有!没有啦!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很认真听完你刚才的话之後觉得你很有想法!嗯……我比较不会表达,可是我觉得,说不定你跟我的想法其实还蛮像的……啊!我的意思是我很能理解你讲的话,我没有你那麽偏激喔!哈哈哈哈!」

玲奈拿起手上的课本遮住晕红的脸,以开朗的笑声掩饰难为情。

我并不明白她害羞的具体原因为何,我没有任何自信能以刚才的一番话取悦女性,但此时在我眼前的笑容,对我而言比世上任何事物都来得真实且迷人,远远超越我靠滑稽演出博得的震耳掌声。同时,我也领悟到最重要的一件事-----我所崇拜的人气偶像星野玲奈,她的身影形象并不存在这个地方。坐在我面前的女生,是最真实的小珍。

於是,单纯的崇拜似乎也转变成另一种特殊的感情。

我们的话题永无止尽般持续,我在此生可能从没一次说过这麽多的话,而这世上竟然也有人这麽乐意听我发言。我像座爆发的火山持续喷出漫无边际的飞跃文字,小珍也以飞快的步调紧跟在我的文字之後。我们在傍晚进到学校餐厅,聊到把晚餐忘得一乾二净,直到餐厅准备打烊时才意识到时候已不早。小珍住在校内的女宿里,走出餐厅後不需要五分钟就能到达。

「芥川船长,明天有课吗?」

「明天整天都有排课,会一直在学校待到傍晚的通识课上完才回家。我修的是皮影戏概论,我喜欢皮影戏。」

「咦?真的吗?我也有修那堂耶!」

「那实在是太巧了。」

「那不然,我们一起约时间去上课好吗?那堂课我找不到认识的人跟我一起修,你方便的话我们可以互相照应一下!嘻嘻!」

「当然当然,非常乐意。」

「太好了!」

我陪小珍走了一段路,在女宿门口道别,然後目送着她走上大厅楼梯。虽然抱着些许期待,但小珍并没有朝我回头,依然以跃动的脚步走上楼,直到在我的视线内消失。

一个人走往停车场的路上,我细细咀嚼今晚留下的美好回忆,夜幕下的校园里四处都能看见卿卿我我的情侣,我心想,随他们卿卿我我去吧,到头来他们终会觉醒到,自己沉醉的恋情是宛如嗑药产生的迷幻般虚无,只有小珍和我这般真正在精神层次上擦出火花的,才是真实永恒的柏拉图之恋。

穿过成排树林来到停车场,我哼着歌寻找我可爱的爱车哈雷,也趁着心情愉悦,壮了胆将手中那杯小珍请的咖啡一饮而尽。没想到还是失败了,我痛苦到在路旁乾呕。然而就在下一瞬间,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莫非死期真的到了?我完全忘了自己正走在毫不合理的幸福当中,有可能还是人生的最後一段路。当我沉浸在今晚的喜悦正飘飘然时,毁灭性的结局才悄然在我身上降临。

即使本来就是楣运不断的人生,但这样的结束方式也未免太过残酷了。通往光明的大门才正为我开启而已,我就要在这里驾鹤归西了吗?我不想死,虽然我曾说过已经死而无憾这种话,但我现在热切希望能够活下去。

我不想死!

在这时,我发现造成这片黑暗的其实是人为因素。力道庞大的手掌恐吓性的掐住我的後颈部,除了身後这个壮汉之外,在我身边似乎还围着三、四个人,而套在我头上的,看来就是所谓的布袋了。

这几个人毫不出声,默默引着我移动脚步,我识相的保持沉默配合他们,深怕一个不慎叫出声音,後方这只手就会一把捏碎我的颈椎。我无法料想之後的发展,但至少应该不至於赔上性命。或许上天决定让我继续活下去,但为了平衡我生命中不幸的平均值,才会在这时送上一个更甚以往的厄运给我。我在神秘人的包围下被带往谜样的去处,这趟黑暗中的路程彷如隔世般漫长。

「好,到这边就可以了。」

一个像是带头的声音示意众人停下脚步,不是我多疑,这个人的声音实在耳熟到不行。

「把他放开吧,布袋也拿下来。」

身後的巨掌从我的脖子上松开,套在头上的袋子也随之被取下。我似乎是被带到校园里极为偏僻的角落,当我正试着适应周遭的光线时,手电筒刺眼的灯光已粗鲁的打在我的脸上。

「很欢乐嘛!你那自傲的原则到哪里去啦?」

「唔……杰哥!」

我环顾四周,不出所料果然是这一帮人,卑鄙无耻的七头鬣狗。他们像是在审问叛徒般包围着我,个个把手交叉在胸前露出厉鬼般的表情。此情此景似乎在不久前也发生过,那晚发生的事情由於太过惊悚,我曾经藉由长时间的冥想来强制让那件事从脑中抽离,并制造虚拟的记忆填补那寒风彻骨的恐怖夜晚。而现在,当阿伟那张两个月来我尽可能避开的面孔出现在我眼前时,一切恐怖的记忆又再度苏醒过来。

我全身颤栗,就跟那晚一样。

「疥疮!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知道我为了帮你那出戏做道具牺牲掉几场联谊吗?然後你竟然享尽了所有好处!靠你在这出戏赢得的威名把马子!王八蛋!」

焦啊义愤填膺的发出怒吼,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在透过如饼厚的眼镜镜片折射後显得更加猛烈。

「喂!焦啊!话不要乱讲,我几时拿自己的名声去把马子过了?」

「还想狡辩?茶摊的阿基已经全部告诉我们了啦!你这死没义气的杂碎!」

该死。千交代万交代阿基别把那一天的事让这一帮人知道,信任他的我真是愚蠢到家。

「继宅爆之後,连你都要弃我们而去了吗?话说回来,你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

「杰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呵……你还真的打算把瞎话说到底是吗?看样子你在餐厅待那麽久的时间是真的被那个正妹给迷昏头了喔?」

「我那只是……等一下,你说什麽?」

杰哥露出狡诈的笑容,我感觉到冷汗从我的额尖开始渗出,小亮太这时强忍着笑意全身发起抖来,而在他身旁的沙威玛则以高傲的姿态用鼻孔瞪着我,装模作样的开了口。

「不好意思啊……疥疮,也不是我们刻意要偷看啦……只是我和小亮太刚才三番两次经过餐厅都故意从你们的座位前面走过,你还是兴高采烈的顾着跟正妹说话,完全没发现到我们两个的存在,就证明你当时眼中除了那女的之外放不下任何人了吧?唉……好寂寞啊……竟然被朋友无视到这种地步……」

小亮太似乎也想模仿沙威玛摇头叹气的臭屁模样,但他一边发抖一边摇头,一边忍着笑意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发出鼻息,那模样让人看了忍不住同情起他。

「好……我跟你们这些度量狭小的浑蛋解释清楚总可以了吧?她是前阵子来看我们公演的观众,我们偶然在路上遇到,她主动提出要和我当朋友,刚才在餐厅是受她所托去讨论功课,我们相敬如宾的随便聊了一下,就只是这样而已。」

七个人陷入片刻沉默,以杰哥为首神秘兮兮的交头接耳起来,之後又恢复原来的阵行将我围住。看样子听我自圆其说之後就地解散并不是他们绑架我的目的,杰哥向他的小弟们点头示意,样子看来是要准备对我做出判决。

「疥疮,你听好,我们已经受够你自命清高的格调了,你的那堆理论根本就狗屁不通,在我看来,你根本只是自以为唾弃青春却又无法成长的幼稚小鬼!」

「………………」

我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字句,实际上我确实除了表达满腹的不满之外,从来没有做过一件成熟有意义的事。

「本来觉得你可能是遭遇过创伤或者脑袋出了毛病才会有这些偏激的想法,不过从今天的情形来看,你跟我们完全没有两样!同样都只是平凡的好色之徒!」

「等一下,就跟你说……」

「闭嘴!现在不是你说话的时候!听清楚!身为朋友我们有义务把你从偏差的思想导正回来!如果你想要我们放你走的话,现在你有三条路可以选择!」

我不明究理的就被迫做出选择,但以他们蛮横的做法而言,选择能有三条之多或许是值得庆幸的。

「那……但愿能把我能做的选择一一告诉我……」

「第一条路!」

杰哥夸张的将食指举得老高,宣判我将可能面临的命运。

「打倒战神叶老!这项挑战并不是没有成功的先例,你成功的机率当然也不会是零!」

我转身望向身後的叶老,在走来这里的路上操握着我生死的巨大手掌,喀喀喀喀的发出惊人巨响。那一次的败北在叶老心中造成不小打击,我胆敢在这时向他挑战的话,肯定会在三秒内被捏成肉碎。

「请告诉我其他的选项……」

「第二条路!大口的将阿伟的命根子含进嘴哩!这件事你并不是没有做过!要再实现一次肯定不难!」

阿伟的内外裤不知在什麽时候已经脱到了膝盖以下,下半身大剌剌裸露在公众场所左摇右晃。这个白痴在经过那件事之後已经抛弃身为人类的羞耻心了吗?重点是这并非经历一次就能克服的心理障碍,况且上次那可怕的东西仅仅是甩在我的嘴唇上,跟实际把它含下去还是有决定性的差别。我的脑袋一阵晕眩,这个选项毫无考虑的必要。

这麽一来,我唯一能做的选择就是第三条路,但前两条路都如此不人道的情况下,我究竟还能对第三条路怀抱多少希望?

「杰哥……告诉我第三个选择是什麽。」

「第三条路!」

也许是我多心了也不一定,杰哥的语气比刚才来得强硬许多,似乎一开始就要强迫我做出这个选择。

「从现在开始,丢掉你那些大便原则!像个身心健全的大学生一样去谈恋爱!去追求那个和你胡扯一个晚上的正妹!好好把握剩下的美好青春!」

「办不到!凭什麽我得要改变坚持到今天的作风不可?而且我说过了,今天跟我在餐厅见面的女生是刚认识不久的朋友!我们不会发展成恋爱关系!」

「所以叫你从现在开始发展啊!白痴!」

「太乱来了吧!我就是为了要照我的原则过自己的生活才退出你们联谊的团队,事到如今你还想要干预我的作风是什麽意思?」

「混帐!我说过我们是看不下去才来挽救你的!我们团队可不是你想像中那麽肤浅的东西!为了得到真爱和摆脱处男身分,我们踏上的可是充满荆棘的不归路!不适合的人随时都可以从战线离开,我从来也没有要挽留你的意思,但是!我绝对不允许我曾经的战友最後选择毫无行动的虚度青春!我们珍惜属於青春的每一天,每一夜都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你如果觉得青春毫无意义的话就送给我啊!你口口声声视作粪土的青春,对我来说有多麽的光彩夺目你能了解吗?我愿意用这张史上最帅的脸来换你的青春!没办法的话就给我努力享受它!」

我的思绪变得极为混乱,这些日子以来,屏弃堕落的享乐态度,追求积极上进的生活方式的人应该是我才对不是吗?为何我的立场瞬间像是被扭转过来一样?

「喂……疥疮,你知道柯柔雯下学期要去英国留学的事吗?」

柯柔雯是女金刚柯博文的名字,虽然身为朋友,但听到这个极为不贴切的名字时我还是必须在心中再三确认。

「我知道,这件事她已经跟我提过了。」

「这麽一来,下学期开始她如影随形的最好朋友就会离开她的身边了,你知道我指的她是谁吧?」

「我知道。」

「你打算怎麽办?」

「跟现在一样吧。」

「哼!继续避不见面就对了?这是你们拾回过去友谊的最好机会,柯柔雯应该也是希望你可以代替她的位置吧?」

「我跟你说,有些事情不是一厢情愿就能解决的,会演变成这样当然不是我乐於见到的,但我无可奈何。」

「随便你!但是你不可能完全无视落单的她对吧?即使这样你还是什麽都办不到对吧?那就别再把时间跟精力浪费在这上面了!去把握你宝贵的青春!小亮太跟沙威玛都说那个陪你胡说八道的正妹真的不是盖的正,天底下要找到长得可爱又能理解你那颗畸形脑袋的人,除此之外应该不会再有别的机会了吧?勇敢去追求她吧!当然啦!你如果比较想要含阿伟的下面我也不会阻止你。」

「杰哥……」

虽然事情发展强人所难,但我却对杰哥怀起了莫名的感恩之情。我环视四周,这些家伙每个都以坚定的眼神注视着我,像是要撑住我若有似无的决心般。即使我明白小亮太这时候脑子里其实什麽都没在想,我的思绪仍然因他们而回归冷静做出了决断。

我不想死在叶老手上,也不想含阿伟的下体,最後的选择可想而知。总之……以後再来慢慢的做打算……

做了一堆毫无重点的梦之後,第二天到来。

每到期末时节,盘算学分和出席率已成了例行的公事。我的出席率严重不足,前一天也为了整顿和小珍见面的情绪而翘了全天的课,我没有勇气让自己陷入更大的危机,打算至少在这个学期所剩无几的日子里保持全勤,今天也得趁早出门赶上上午的课才行。由於下午会和小珍见到面,门面还是必须要顾好,但怎麽也梳不出昨天的三七分,迫於时间紧迫只好抹了大把发蜡梳了一个强而有力的赌神头。

坐在教室里的我整个上午都无心听课。口头上虽然做了那样的决定,但对於如何把与小珍之间的话题昇华成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甜言蜜语还是毫无头绪,如果胶着於此,或许会连昨天那样的对话都无法展开。心烦意乱的我把各种可以用上的话题写满笔记本。谈恋爱若能像剧本一样顺利进行就好了。

某个声音在脑中不断询问着我,我真的有必要像个脑浆融化的蠢蛋般去追求恋爱吗?至今为止我不是已将肚子里的甜蜜幻想都吐到马桶里,孤傲的以自己的生存之道活下来了吗?我有必要改变这样的自己吗?……我能改变吗?

我的内心挣扎到想冲上教室讲台一鼓作气将赌神头撞进黑板里,与其把一堆似是而非的情话记在笔记本上,在全身上下抄满经文或许对此时需要安定思绪的我比较有帮助。时间继续流动,移动了几次教室之後,今天的课只剩下午三点的皮影戏概论。

我和小珍相约在图书馆前碰面,是我们都顺路的方向。在确认过赌神头仍牢固的定型之後,我怀着比前一天更加惶恐的情绪前去和小珍见面,这个过程还是最难受的,心脏跳动的速度就像连续跑上了一整天一样。

小珍在我之前来到了图书馆,坐在门口的长椅上闪着明亮的眼眸,长发身影与她身後的图书馆形成一幅优雅的画面。她发现到走近的我,展开了笑容。

「恰罗哈!哇!你今天也好酷!」

「谢谢。好,快迟到了,我们走吧。」

「咦?你今天没有打招呼耶?恰罗哈?」

「嗯,我下了一些决心,要稍微改变形象,所以不会再说那个了。」

「真的吗?所以才换了发型喔?真可惜,我很中意那句耶,哈哈!」

我们谈论着皮影戏并往教室走去,关於皮影戏的知识当然是前一晚临时恶补的。小珍对我赞叹「不愧是懂戏剧的人---」,提议下次可以把《白茎记》也做成皮影戏,我以不想玷污传统艺术为由否决她的建议。

根本不需要特别准备假里假气的话题。对我而言,能如此自然的展开交谈才是最理想的。青春、恋爱、和杰哥之间的约定,都姑且忘了这些事吧,至少此时的我想满足於现状。

像在相声般,我和小珍一搭一唱的并肩前进,然而我注意到了迎面走来的矮小身影,即使距离让那身形显得更加渺小,我还是立刻认了出来,那是她。

我的情绪变得局促不安,开始对小珍的话无法做出适当的反应。迎面走来的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我们,就像过去一样,她总是心无旁鹜的走在自己的道路上。无论如何,这都不是我和她再次展开对话的好时机,可以的话我希望能不被她看见,即使被看见了,我也希望她看到的是彷佛没发现到她而尽情跟小珍聊着天的我,总之不要有任何的交集,能若无其事的擦肩而过是我唯一的盼望。

为了避开眼神上的交会,就算心不在焉,也要把专注力全部放在和小珍之间的对话。小珍当然不知道此时的我在想什麽,依然开朗的天马行空畅谈着。或许我稍微明白了杰哥的用意,现在的我,改变不了过去,就得要积极迎向崭新的未来。和小珍相处的我不是很快乐吗?和小珍这样聪明可爱的女性共谱恋曲是我进到大学校园的终极目标不是吗?那为何,为何我还是无法将视线从过去的伤痛中移开?

我故作专心和小珍对话的样子,默默祈祷她能尽快从我身边走过,刻意不将视线移向她。就这样,她理所当然也没有流露要主动开口的意思,和我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或许她是真的没有发现到我,也或许此时她的念头跟我类似,但是……若她能在我面前再次露出一年前的笑容,「嗨!」的向我打招呼的话-----

在与她擦身之际,我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反射性的撇过头转向她。只是在那与我交会的,是与最後和她对话时相同的,那无比冷漠的一双眼。

早知道就别转头了。

好想死。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