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沿路问廖咏海为什麽路越来越小条,对方则回答不知道,也许觉得开在大街上会很丢脸吧。说着她便停下脚步,喏一声,「到了。」向子郁怔了会,看见之後就明白了,眼前一家诊所叫作宁静,里头像名字一样,空空地没有人。前脚还来不及反应,就跟着推开门的廖咏海就进去了。叮铃。柜台的小姐听见风铃声抬头看着两人,一个神定气闲,像在进出自己家门,另一个看上去有点狼狈憔悴,头发乱地纠缠在一起。她困惑地开了口:「同学,这里不是一般诊所哦,这里是失眠和情绪的……」「我知道。」廖咏海打断她,找了个位置随便坐下就自顾自地打开手机,看了眼向子郁杵在原地的样子,便用下巴指了指柜台。一切都理所当然似地。自己去啊,还要我教喔。向子郁听了没有多说什麽,翻出皮夹里的健保卡,无奈地填起初诊单。两个人在这之前也没说多,仅仅「校庆结束有空吧?跟我去一个地方。」「嗯。」这样程度的告知而已。
向子郁早该觉得奇怪的,但能怎样?好几年前就该来了,她不论怎样最终都得来的。或许她第一次知道切开自己的痛快时、或许她第一次忘记自己是谁时、或许在一切开始时,她早该来了。柜台的小姐叫她到候诊间坐一下,等等医生会开门。向子郁坐着希望医生是个美人,最好是很亲切的那种,至少她以後来就能稍微期待一点。
但每回这种状况都是男性,国中的辅导老师也是男生,在窄得喘不过气的会谈室里向子郁不敢看他的眼睛;上了高中来的社工也是男生,那回的会谈室大多了,还有冷气。向子郁穿着制服的短裙,觉得膝盖隐隐发冷。喀啦一声,一个青年男子把门打开,微笑着朝里头说谢谢後又把门带上,向子郁盯着青年的侧脸,他依然微笑着,挂的却是瞒骗般的角度,似在说服自己「没事,一切都好。」他没有看向子郁,走着回到柜台去了。在那几秒钟里一切又变得模糊,向子郁想见自己走出来後大概也会是这种表情,就忍不住又要流眼泪了。
几分钟後门又开了,一个年约五十岁的男医师开了门请向子郁进来,拉了把椅子让她坐下,接着自己坐在电脑前,他问子郁你好,怎麽了吗?向子郁说不出话来,医生便改口,睡得怎麽样?她才终於晓得该讲什麽,怯怯地回答,要躺两三个小时才睡得着。哦,很辛苦呀。医生像要安慰她的口气令向子郁想笑,这算什麽辛苦,每个进来的人都比这更苦吧,她礼貌性的莞尔,然而在这种时候笑容反而只有讽刺能给予形容。最後两人谈话一来一往,向子郁说她偶尔会忘记自己是谁,害怕地发抖,喘不过气来、甚至想毁了一切。医生说是恐慌症,算是自律神经失调的一种,要她别觉得奇怪,现代人普遍压力大,有这种症状的人很多的。只要按时吃药,就有可能治好。於是开了镇静剂、安眠药、抗焦虑的药,让她回去照时间吃,几个礼拜回来一次。向子郁没有给医生看左手那些血肉模糊的痂,右腿那一片像污水一样混在一起的青紫色,更没有告诉医生那些她真正想说的话,她想死,想哭,想要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