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星星发亮，是为了让每一个人有一天都能找到属於自己的星星。”
——AntoinedeSaint-Exupéry
KarstadtSport就座落在季白每天都会经过的步行商店街上。
还算显眼。
而面对顾辰希揶揄的眼神，她选择忽略。
店内理所当然最大的专柜属於德国队以及拜仁慕尼黑和多特蒙德，就算前者小组赛已被淘汰，此时也并非德甲赛季。
季白大老远就看到了7号的字样，攥着轻盈的布料一边和大陆彼端的家人传讯息展示刚到手的伟大收获，顾辰希则浪费了很多时间选衣服，季白甚至怀疑他根本不知道Maxence的尺寸。
“要帮忙吗？”她学着他的语气，请来店员将号码印上。
“真记仇……”顾辰希想起他当初的姿态，笑意更深。
作业完毕需要二十分钟，顾辰希建议抓紧时间闲逛，毕竟Karstadt是一家百年连锁百货零售公司，应有尽有，楼上还有Müller和Primark，绝对可以让女孩们逛到脚软。季白身为一位「非必要不进百货公司」的女孩，对此持保留意见，却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催促他带路。
无庸置疑，Müller是她的天堂。从药妆到文具，书本到影视设备，这里一样不缺。尤其是钢笔，种类多得令人眼花撩乱，售价更是比台湾低了很多。
季白喜孜孜地填完退税单，回到门口却看到顾辰希和两个男孩站在一块儿。
“弄好了？”顾辰希瞄了瞄她手里攥着的两枝笔，有些意外。
他看起来真的很开心，眉眼弯成极好看的弧度，午後的日光里，他的眸子是慑人的深棕色，潇洒又大气。然後季白注意到他笑的时候会习惯性的咬着下唇，轮廓更显得棱角分明。
“我朋友，Thomas和Fabian。”顾辰希拉过她的手。“这位是Eleonora。”
“你们好。”季白落落大方地打招呼。
Thomas盯了她半晌，低头在她耳边用另外两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轻声道：“你知道，Julian这个闷骚，psg的隐藏球迷，追个俱乐部都搞得地下情一样。”他顿了顿，“你来得正好，总算有人陪他看球了……以前他都一个人站队，怪可怜的。”
顾辰希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嫌弃之意溢於言表。
“Thomas，我们FIFA见。”
“City对Real？你可别忘了我们的胜率。”
趁着两个人互损，Fabian悄悄地移到她身边。
“我也喜欢用Lamy的钢笔。”
“我用过最顺手的品牌。”季白同意，“而台湾几乎没有选择的空间。”
“我很抱歉。”Fabian有些惊讶，“不过德国不会让你失望的。”
“Ele，我们肯定要迟到！”顾辰希忽然喊道，挥了挥手机，白色的17：45字样在屏幕上闪烁。
“Ele叫得挺顺嘛。”季白说，“衣服——”
“你逛太久，我早就帮你拿了。”
刚刚好像就是她自己宣称对逛街很感冒。季白吐了吐舌头，将手上的所有东西都塞进背包里。
“今晚对决？”Thomas问。
“今晚没空，我们有派对。”
“派对！有我们的份吗？”
“你可以回家睡觉作梦。”顾辰希说，“我阿姨学校的。”
“好吧。”Thomas看起来无限遗憾，“我们下次办一场自己的，Ele你也来吧。”
“我们也可以打场FIFA。”季白兴致勃勃地建议，“只要我手里是Juve还没输过一场。”
“你走吗？”顾辰希拉长了声音，季白回过头，他已经到了手扶梯口。
“来啦！”季白最後和两人道别，连忙跟上。
派对的地点在易北河对岸，新城区里，他们绝对会迟到。为此，顾辰希打了通电话，季白也抽空和好友发了短信。
他们终究在五点十分前赶到了，那里曾经是赌场，墙上满是斑驳的涂鸦。德国人很擅长利用这种弃置的空间，室内只经过稍稍修整，再加上别出心裁的小装饰，成了一家全新的餐厅，不过派对的场地在後花园，长桌一字排开，花园的另一端摆满了自助的食物。
“小白！”杨千桦——她的室友——大老远就看到她，蹦蹦跳跳地接近。“大家都在这里呢，你好久没陪我了……”她可怜兮兮地说道，才注意到旁边伫立的大活人。“……Hallo？”
“GutenTag.IchheißeJulian.”顾辰希不知为什麽转了语言模式自我介绍，季白眄了过去，收到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灿烂笑容。
“……我们班的。”季白了胜於无地解释。
“厉害，动作够快。”杨千桦给了她一个大拇指。
季白给了她一个鬼脸。
“……相叶宏规就问了句，‘所以你们欧盟之间都是互相认可的？’‘之前有一个不怎麽认可的，现在脱欧以後就非常认可啦！’Louis看着James的眼神那叫一个嫌弃。後来老师也不知道吃错什麽药把他们俩放一个组，神奇的是他们最後还是赢了。你猜他什麽反应？他冲着James说，‘不用太感谢我，请我吃饭就行……对了！法国菜就好，不要英国菜。’我现在总算见识到英法互怼是什麽样子了。”
“他们就在那儿，我猜现在一定又是场好戏。”
季白顺着杨千桦的手看过去，没有发现故事的主角，反而瞄见另一对英法组合。她捕捉到Clara的目光，对方朝着自己眨眨眼。
“小白，我们来一杯？”结束高谈阔论的杨千桦拉上她进了室内的吧台，因为总是无法解决一整杯而找她平分。
“你们去过河边的Biergarten吗？供应着我喝过最好的啤酒之一。”
“还不到两个礼拜你就成了酒鬼？”
“嘿嘿。”杨千桦点完酒，换了个姿势撑在吧台上，“我行前可做足了功课，不信我问……Hey！Julian！”
季白应声回头，顾辰希捧着好几个空酒杯轻松地进到屋里——这似乎是很多德国人必备的技能——并没有拿退杯费，而是再点了更多啤酒。
“这麽早就开始放纵啦？”
他耸耸肩，等待的同时和杨千桦聊起了各城的特色啤酒。他似乎总喜欢用德文和她说话。
随着无边靛色渐浓，属於年轻人的夜晚正式开始。来自各国的少年少女们吃、喝、交谈甚欢，在音乐及酒精的催化下，腼腆与矜持被丢弃一地。从未喝醉过的季白都觉得微醺，她和俄罗斯男孩乾杯，和澳洲女孩比赛解决整盘巴伐利亚香肠，和一群义大利人聊天，似乎看到了Clara的翻版。
正想着，法国女孩就兴冲冲地迎上来，急着想介绍自己的朋友们，一群来自马赛的姑娘，南法的烂漫与大海的豪放在她们举手投足可见一斑。对话正热烈，季白就被叫住了。那是一个西班牙男孩，拥有一双宛如巴塞隆纳艳阳的眼睛。
“Eleonora？”
“我是。”
“Anna一直在叨念你。”他稍稍抬了抬手，季白这才注意到他搀扶着不知道还有没有意识的杨千桦。她连忙接过自己的朋友，对方勾住她的脖子，满脸通红，眼神朦胧。
“你究竟喝了多少？”她问。
“两杯……一杯！”杨千桦凑过来亲她的脸颊。“你比威士忌还要香……”
季白叹了口气，察看了时间後收拾东西，向Clara道别。杨千桦总算没有随意乱动，扶着她的肩膀施施而行。她们像白日的窃贼游走於人群边缘，最後在入口处碰到了拎着背包的顾辰希，他才结束与一位以色列男孩的对话，见到她们显然在意料之外。
“你们要回去了？”
“是啊。一来怕影响明天的课，二来这家伙也禁不起折腾了。你也是？”
顾辰希应了一声。“我陪你们回Gästhaus吧，两个女孩在这个时间走在街上也不安全。”
德国的商店很早关门，旧城的商业区弥漫着一股安祥的死寂。沉淀厚重时代的宫殿及教堂建筑在墨一般的夜里显得无比巨大，历史深远的底蕴是人们不可承受之轻，飘渺而十足疼痛。季白於是沉默，强者奥古斯都的雕像被聚焦成瞩目的发光体，或许他曾是萨克森史书上璀璨的一页，被随後的战乱纷扰掩饰，就如那些高耸矗立的建筑影子，让整个德勒斯登古城屏住气息。
“别……Alejandro答应和我再喝一杯的！”杨千桦的呢喃在过於宏伟的时间洪流里散去。
“你明早不会想要严重宿醉的。”季白弹了下她的额头，“Alejandro又是哪位？”
“就像你喜欢Jule……Julian一样啊！Alejandro就像Gaudi灵魂那样自由，Cosa……CasaMilà的狂野……”
季白不确定那是个不是赞美，毕竟高第的建筑绝不是她锺爱的风格。在另一边投来目光以前她补充道，“当然她指的绝不是你。”
顾辰希莞尔。
“让我来猜猜，JulianWeigl？JulianBrandt？”
“啊，我懂了。”他稍作停顿，“JulianDraxler？你喜欢这种类型的？”
“我是正常的目标崇拜。你可能不知道，他曾以20岁又265天的年龄成为德国队队史上最年轻的队长，去年更带领二队拿下了联合会盃冠军，拿到了金球奖……”
由此，你无法对一个极力扞卫自己偶像的人多说些什麽。
“你呢？你有崇拜谁吗？内马尔？迪马利亚？那个新起之星……姆巴佩？或者你还是支持德国队的？”
“虽然很想说我崇拜的就是我自己，但你一定有一万个理由反驳我，还是算了吧。”他瞄了季白一脸「你也有自知之明」的表情。“我一直都非常敬佩克洛泽。MiroslavKlose。”
是了。那个仗剑豪情的K神，无可阻挡的K神。
曾经季白也是那样仰望的姿态，而克洛泽的精神实在太过高大，他的谦冲也一样的巍峨，几乎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14年在巴西注定是个属於德国的夏天。她不知道在内马尔和席尔瓦相继无缘比赛後观众们的忧心忡忡；她也不知道巴西人民眼睁睁看着他们几乎视为生命的比赛比分一点一滴扩大的失落悲恸；她更不知道罗纳尔多在自己的进球纪录在眼前被打破时放下话筒的内心回环往复。她只知道，克洛泽，这个宠辱不惊、坦然接受生命一切赠与的伟大球员，以最踏实的脚步为自己十六年职业生涯的岁月史诗写下了完美结局。
生命里一定有一个或几个瞬间，拥有穿透时间的魔力，正如同他告别绿茵球场温和而坚定的笑容，彷佛看到了那个来时鲜衣怒马的少年步伐从容坚决地迎向未知的将来。当那个空翻向前的身影如同倒转时光的指针，一点点拨开模糊的视线，我们可以回看36岁时的那段世界盃传奇；去品味35岁时那则单场五球的故事；去感受32岁时那份在南非表达的爱意；去重温28岁时那篇在德国写下的童话；去追逐27岁的那名布莱梅最佳射手；去欣赏24岁时的那个头球帽子戏法；终於，我们又看到了德国凯泽那个22岁的谦逊少年，带着他平凡的梦想安静地走进足球的世界，又安静地完成一个又一个微小的理想，在波澜不惊的年华里一步一步在实现自己中奋斗。
当他伫足在终点，我们却在起点寻找，寻找这份从平凡走向伟大的青春。不算盛大的告别送走了唯一的克洛泽，却永远无法送走那段K神无双镌刻在许多人青春的记忆。
“我看过他一次，远远地。”顾辰希说，“而这足以影响我的生命。”
或许存在过那麽一个人，在你的生活里占仅有小小的席位，却让你成了个更好的人。
写在最後：
Klose的部分参考天下足球，我真的很喜欢这位谦抑包容的传奇老将。
德国队的三个Julian都令人喜爱。
这个章节写得非常流畅，或许因为大部分的篇幅着墨於足球：）
英法互怼的灵感来自於某个电视节目，堪称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