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十束的葬礼在城市郊外一处看得见大海的公墓举行。
在葬礼上,越前第一次见到了十束的双亲,也第一次看到了人类在悲痛至极状态下的歇斯底里——十束的母亲明明看起来身材那麽娇小,可她爆发出的力量却让十束的父亲和草剃合力都没能拦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扑向周防。
“我儿子那麽信任你,可你,你却没能保护好他!他是因爲你才死的吧?他一定是因爲你才死的!”四十来岁的妇人形同疯狂般的厮打着周防,声声泣血:“爲什麽死的不是你?爲什麽不是你?死的应该是你!”
面对这位母亲的控诉,一袭黑衣的周防任由她抓挠、撕扯、踢打着,紧紧抿着唇一动也不动,唯一的反应是以目光阻止想要拥过来的吠舞罗衆人。
许久许久以後,十束的母亲被丈夫半强迫的带着离开了,吠舞罗的成员们也被草剃带走,墓地里只剩下越前和周防。踏着满地薄雪慢慢走过去,伸手轻抚被抓挠出几丝血痕的英挺面孔,越前轻声道:“爲什麽不解释?”
一直低垂的赤瞳在这时候终于有了焦距,落在少年微蹙的眉心,周防微微扯动唇角,语气中有难以掩饰的苦涩:“她说的幷没错,是我害了十束,该死的人应该是我。”
“不是这样的。”仿佛能够体会到周防此刻内心的痛苦,越前不忍看他再这样继续下去,上前一步用力抱住他的腰,掌心贴上綳得紧紧的脊背,微微哽咽:“十束先生从来就没有怪过你,你不要这样想……”
明明那麽纤瘦的身体,却似有着一种神奇的力量,让周防感到无比的温暖。猛然抬起双臂,将越前死死勒入怀中,他近乎贪婪的汲取这份温暖,哑声道:“小鬼,你既然要成爲我的锁,就不可以再离开我……”
本想回应说“我不会离开你”,可就在越前张嘴的一瞬间,他突然察觉到一种异样的气息从身後传来。那是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逼得他浑身寒毛直竪,忙不迭的回头看去——
在他们身後不远处,空间好像发生了扭曲,凭空出现了一条裂痕,正在逐渐扩大,露出星空的背景。紧接着,一道修长的人影从里面跨了出来,传来懒懒的,没有丝毫笑意的笑声:“爲了小不点,哥哥我找了无数个人族聚居的星球,好不容易找到了,小不点你就是用这种方式来对待我的吗?”
“龙雅?”绝没想到龙雅会突兀的出现,越前愕然瞪大双眼,忍不住惊呼道:“你怎麽来了?”
“来带你回家啊。”淡淡瞥过周防,琥珀色的瞳在刹那间闪过一抹阴沉,却又很快消失在灿烂的笑容之下,龙雅缓步向前。“明明是小不点自己说的,要我在家等着你一起回焦点星,结果你却一声招呼都不打跑来人族世界了,可真叫我伤心啊。”
怎麽看都觉得此时的龙雅无比危险,越前反射性的将周防掩到身後,微蹙着眉道:“妈妈建议我来人类世界历练,她说了会告诉你的。”
“是啊,但老妈只是说你来了人族世界,却怎麽也不肯告诉我具体的位置,我只好亲自来找你了。”已走到越前身边,龙雅勾起他小巧的下颌,倾身在柔软的唇瓣上烙下轻若鸿毛的一吻,柔声道:“好啦,小不点乖,跟哥哥回家吧。”
明明是习惯了的亲吻,却没有感觉到任何温度在里面,外加之前收集到的信息,越前不自觉对龙雅産生了一丝戒备。朝後退开一步,他仰头看着那双微微眯起的眼,轻声道:“我不要跟你回去,我要留在这里。”
越前从来就喜欢跟自己对着干,龙雅一直都知道,也当作一种情趣。可这一次不同,他从弟弟清澈的眼眸里读出了无比的认真,顿时面色一沉。盯着越前了一阵,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原本不屑一顾的周防,唇角勾起极浅,却饱含嘲弄的弧度,“小不点,该不会爲了这个男人,你就不要我了吧?”
“你少胡说八道!”不知爲何,听了龙雅这话,越前莫名感到胸口一颤,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一般,面上浮起一抹不自在。眼中闪烁着羞恼,他恨恨瞪向龙雅,道:“尊的情况很危险,我不想他死,我答应了十束先生要成爲他的锁!”
越前这番话到底是什麽意思,龙雅初来乍到幷不清楚,但他也不想搞清楚。对他来说,眼前这个男人是他带回弟弟的阻挠;既然是阻挠,那麽除掉便是,这就是他这麽多年来的行事风格。
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赤王,龙雅只不过眼角微挑,周防便已察觉到对方深刻的敌意。伸手把越前往身後一扯,他侧头点烟,慢慢呼出一口白色的烟雾,用冷淡的语气道:“想带走他,你似乎没问过我同不同意。”
本来就已起了杀心,又见周防眼底闪烁着挑衅,龙雅不怒反笑,只是那笑容冷得叫人寒透了心扉。只见他微微侧头似在思索什麽,却又在转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直扑了过去,快得让周防甚至来不及防备,腹上便已挨了重重一击。
担心波及到身後的少年,周防不敢硬抗,只能任由自己被这一脚踹飞出去。身体落地时尝到嘴里满是甜腥,他硬生生咽下已涌到唇边的血,迅速翻身站起,唇角挂起一抹稍带兴奋的笑意——他已经很久没有痛痛快快的活动过筋骨了,这场战斗来得正合时宜,可以让他好好发泄一下心头的憋闷。
“越前龙雅,你干什麽?周防尊,把你的剑收起来!”实在想不到两个人话没说两句就直接斗上了,越前又气又急,想要冲上去阻止却被龙雅先一步丢开数米,再没有靠近的可能,只能站在原地怒吼。
只可惜无论是龙雅还是周防都无暇理会他,彻底击败对方是他们此刻心中唯一所想。若论实力,身爲恶魔的龙雅拥有种族天赋,自然不是周防可以比拟的;但正因爲这天生的优势导致了他的轻敌,几个回合之後竟被周防找到了先机,一蓬熊熊燃烧的火焰燎焦了他的发,俊朗的面孔也乌黑了一片。
本来,越前是站在远处气得跳脚的,可看了龙雅这副狼狈的模样,实在控制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是这一笑,让龙雅彻底恼羞成怒了。紧咬着牙用力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污渍,他抬头看向把天空都映红的巨剑,大概也明白那把剑就是周防力量的来源。溢出冰冷的轻笑,他慢慢站直了身体,两手间一个漆黑的光球渐渐成型。“既然你要找死,那就怪不得我了。”
“不要!”一眼就看穿了龙雅的意图——他是要毁了那柄在刚才战斗里再次受到损害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越前勃然变色,连忙冲过去试图阻拦。
一切都太迟了,光球已从龙雅手中脱出,直直飞向巨剑。在碰触到剑身的一刹那,越前听到了清晰的碎裂声,抬头时发现那剑身上的裂纹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龟裂着,有一些已变成游离的碎片,悬浮在剑的周围。急得脸都白了,越前不管不顾的冲到龙雅身边,死死抓住还要再继续下去的双手,狠命踢打:“住手!你给我住手!剑毁了他会死的!”
其实周防幷未如龙雅想像中那般遭受重创,因爲剑的破损反而让他可以更多的向石板汲取能量。可看着越前又气又急,连声音都变了调的模样,他觉得心底涌上一阵难言的柔软,幷未趁机攻击龙雅,只是静静站着,用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温柔目光注视着那张惨白了的精致面孔。
“那不是正好吗?他死了,小不点就会乖乖听话,跟我回家了。”这番踢打对龙雅而言什麽都算不上,他仍眯着寒光闪烁的眼盯着天空,双手灵巧挣脱越前的桎梏,再次召唤出一团光球。
这下,越前算是明白了,龙雅是铁了心要置周防于死地的,无论谁来都无法阻止。可就算明白,他天性里的倔强却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一时间想不到万全的办法,但那光球却在迅速变大,他在本能的支配下猛的跳起,双手紧紧攀住龙雅宽阔的肩膀,一口咬在修长的颈脖上。
接下来的事,无论是咬人的越前还是被咬的龙雅,都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麽——原本只是咬紧皮肉的牙齿好像变得尖利了,不费吹灰之力便刺破了皮肤,越前尝到了血液的味道;而龙雅则感觉血液被吸出的同时还有一丝丝冰冷又灼热的东西流入身体,掌心本已成型的黑色光球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幷且不管怎麽努力,都召唤不出来了。
心中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龙雅反手抓住弟弟的衣领使劲将他从身上扯下来,尽量保持轻柔的力道扔到一旁。捂着颈上两个仍在流血的圆洞,紧蹙着眉沉声喝道:“你在干什麽?难道还想学血族的初拥?”
是的,初拥,这是龙雅唯一能够想到的答案。所谓初拥,是血族的种族天赋,将他们唾液中一种特殊的酶通过吸食血液的手段注入到非血族的目标体内,然後将目标转化爲血族,进而扩大种群数量,以弥补血族生育能力低下的不足。可弟弟早在一百岁那年就已经被认定没有两族的任何天赋,而且就算是初拥,也不可能阻止他使用力量。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什麽初拥?”落地後踉跄了好几步,被周防一把搂住才勉强站稳,越前抹了抹沾血的唇,也是一脸茫然。可他不愿在龙雅面前示弱,稍一回神後立刻冷冷的瞪了过去,傲然哼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你也不要总是把所有的错处都推到别人头上。”
面对弟弟的指责,龙雅没有吭声,暗中调动了一下力量,发现刚刚一瞬间失去的力量又回来了,不由得松了口气。目光缓缓落到那只环在弟弟腰间的手上,他的面色更加阴冷,唇角再次浮起一抹冷笑,“看来你真是一心求死,我成全你。”说完转眼看向蠢蠢欲动的少年,他警告道:“小不点,不要以爲你还有第二次攻击我的机会。你有多少斤两,哥哥我比你更清楚。”
不管越前和龙雅什麽关系,在经历了这些天来的种种之後,周防也是绝对不允许他被带走的。微微紧了紧手臂示意越前不要轻举妄动,他眯起赤瞳看向那张相似的俊朗面孔,淡淡道:“到底是谁死,还不一定。”
“尊!不可以!”虽然不清楚龙雅的实力到底有多强,但想起塞巴斯蒂安曾经说过的那些话,越前不认爲周防真的能够抵挡对方全力以赴的进攻——那把悬在头顶的剑不啻爲一个靶子,龙雅根本不需理会周防,只要攻击巨剑即可;而他相信龙雅爲达目的一定会那麽做的。
垂头看向写满慌乱的猫眼,周防突然伸手扣住小巧的下颌,朝微微泛白的嘴唇吻了过去。双唇碰触间,他低哑道:“小鬼,要我看着他把你带走,绝没可能。”
这一举动无疑是彻底激怒了龙雅,琥珀色的瞳晕开如同利刃般的寒光,他一抬手撩起曾经伤了德川的魔法风刃,直直朝周防的头颅劈去。
周防早有防备,见风刃飞来,他放任自己肆意汲取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力量,张开防护力场的同时把越前远远丢开。不顾剑身继续崩裂,也对清晰的碎裂声置若罔闻,他双手腾起宛如长龙的火焰,不躲不闪迎了上去。
火焰和风刃撞到一起,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大地仿佛都在这双份强大的能量碰撞里颤抖了一下。就在他们一击不中准备再战的时候,天空中突然出现了另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金色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紧接着,苍老而充满威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周防尊,越前龙雅,你们都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