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训的训练量一天比一天大、强度也愈来愈高，连我这个经理光是站在旁边看都快吐了，更何况是在球场上不停跑来跑去的大家。我帮不上什麽，只能勤快点帮忙捡球和替换水壶，偶尔和小小学姐去买饮料回来犒赏大家，算是对他们的小小贡献。
就这样在天天一片哀号的情况之下，集训终於进入了尾声。
「怎麽样，这几天下来还算适应吧？」
我和邱子轩各自捧着几罐刚装好的水瓶、正在走回体育馆的途中，盯着我好一会後，他突然这麽问了一句，我虽然不解，仍是点了点头。
「嗯，还可以啊。不过，我入队也有半个学期了吧，现在才问会不会太晚了啊？」
他摇了摇头，「现在问才刚好。你已经体验过最辛苦的集训了，如果想退队，现在还来得及。」
我讶异地睁大眼，退队？「什麽意思啊，你觉得我嫌累想退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迅速否认，和我一起走进馆内，「只是想确认你是否想留下的意愿。毕竟小小亲口指定要你接任，她肯定会死命训练你的，没有一定的觉悟在，还是趁机退队比较好。」
我翻翻白眼，把水瓶放上地面。「那件事我不就正在体验中？吓不倒我的。况且，事到如今，小小学姐已经不会放人了吧？所以别再想我会不会退了，反正早就上了贼船，只能跟着出海罗。」
他一愣，然後笑了笑，「也是。」
我们重新拿起纪录板站到场边，这时候练习已经差不多要告一个段落了，见我们回来，小小学姐立刻把刚才的纪录一股脑儿地丢给我，并要我迅速把那些抄到手上的本子里。
我朝邱子轩头去『你看吧』的眼神，他马上笑着摇了摇头。
叹了一口气，我认分地埋头抄起记在许多张纸上的零碎纪录，同时一面把现场的资料也记进去、一面听邱子轩提出纠正并改好。
等全部誊写完毕，练习也正好结束了，球员们立即各个累得或坐或躺，一边喝起小小学姐发还的水，并等待着半路就先离开的教练回来。
我记下最後一笔，递给邱子轩检查，他细细来回审视了好几次後，露出『OK』的表情。
他递过来一罐水，「辛苦你了。」
「谢谢学长。」我放松一笑，接下水瓶。
才刚回头，振武的身影就来到了身侧，我立刻又转回去面向邱子轩，半举高板子假装有事要问。
「呃……学长，这个地方这样是对的吗？」
邱子轩认真看着我随便指的地方，点点头，「这样看目前是没错啊。」
我装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努力不去在意一旁不断投来的视线，还在想要再指什麽地方乱问的时候，消失已久的教练刚好清着嗓子走了进来。
「你们边休息边听我说。」她站定在网子前方，示意众人看她。
我连忙把注意力放到教练身上，她敲敲板子盯着振武，他见状马上转身回到宇豪旁边，我悄悄瞥着他的背影，默默垂下眼。
「再过几天呢，集训就要结束了。」教练再度开口说道，我重新把焦点集中於她，「为了奖励你们这几天的辛劳，我准备了一份丰厚的大礼，那就是──和仁和高中的练、习、赛！」
此话一出，现场顿时掀起一阵兴奋的讨论，我惊讶地和邱子轩互望一眼，没想到居然能和以『铁壁』闻名的强校打一场比赛。
我望向振武，他看起来一如往常的冷静，但我看得出来他非常兴致高昂。
教练平息下来众人的喧哗，继续宣布：「好了好了，专心一点！我们没有仁和的铁壁，只能靠灵活，所以──子轩！」
「是。」邱子轩闻言走上前，推了下镜框，「接下来我们要强化辅举，俊喆以及长攻──」
「学长，我可以！」老和宇豪对着干的七号短腿立即起身，一副自信过剩的样子。
邱子轩颇为满意地点头，「很好。还有──王振武。」他接着看向振武，微微一顿，「请你担任自由球员。」
振武有些意外地抬起眼，而後抓起外套往肩上一甩、站起身来。
他笑了笑。「好。」
我看着他高兴的模样，不禁跟着一笑。
太好了。
重回球队以後，他逐渐回到之前的水准上，本来就已经有担当先发的实力，如今只是回到原先的状态而已，并不是预料外的事。
所以，他又能回到球场上比赛，我并不意外，只是替他感到开心。
我收回视线，把注意力再次放回教练身上，然而看着她不停开开合合的嘴，我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心底有股酸楚正在渐渐蔓延开来。
我终於……把排球还给了他。
＊＊＊
结束一整天的训练後，大夥们一起吃完晚餐便回到地下室，为了避免前几天独处的窘境再度上演，这次回去我马上偕同宇豪冲进淋浴间，闹腾了好一阵子才走回去。
我们边打闹边走着，路上还几度差点被自己绊倒，然而一进到地下室，我的好心情立刻就跌落最低点，懵懵地盯着眼前的景象。
我们俩靠在一起的床垫又被拆开来了，中间依然隔着振武的床，就像集训开始以来的每天晚上一样。
而今天，他已经洗好澡、趴在上头，休闲地敲着手机键盘。
我脚下一顿，虽然已经习惯这个场面，但还是不能表现得自然，而且总是非常尴尬。思考了几秒後，我悄悄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这才慢慢走过去。
……既然事情开始回归正轨，那我也得努力扮演好正常的弟弟角色才行。
打定了主意，我大步一跨来到宇豪的床铺并蹲下，试着用轻松的语调闲话家常：「在看什麽？」
我瞥了眼萤幕，上面出现的是聊天室画面，而名字那行显示着『莉琪』两个字。
振武倏地坐起身，把手机放到一旁，不悦应道：「干嘛，不要看。」
我尴尬地看了看旁边，硬是牵起笑容，「啊……我以为你在看影片。」
他啧了一声，感觉有点不耐烦，我止不住地心慌，是不是搭话的时机点错了？还是他终於嫌我烦了？
「……我不是在凶你。」沉默了好半晌，他忽然又出声道。
他还愿意搭理我的事实让我忍不住感到高兴，我冲着他一笑，决定再试一次看看，於是侧卧下去、抬眼瞅他。
「所以……你女朋友，叫做莉琪啊？」
本以为他会有些开心地接续女友话题，或者至少淡淡应个几句，没想到只是回看我一眼就移开视线，但这样的反应反而让我的心喀噔了下。
他这样紧张的反应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你会这麽紧张，应该是因为、很喜欢她……吧？」
我试探地询问，而他依然没有看向我这边，更低头理起了行李。
就是这麽一回事了……吧。
我压下涌起的苦涩，故作玩笑地拍了下他的手臂，「放心啦！我们是好兄弟，不会跟你抢的。」
他转身看向我，但很快又别开，我面向另一边，隐隐作痛的胸口闷得令人难以呼吸。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忽然出声，人也很自然地靠过来，却在我看过去之际又撇过头去。
我淡淡垂下眼。
这样的一来一往，我实在是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於是我轻拍一下他的胸口，微微一笑：「我懂你。」
然後，我抓着话下来的衣裤起身，缓慢走回自己的位置。
慢慢坐上床，我消沉地盯着地板瞧，这时身後传来布料的摩擦声，我回头一看，振武已经躺了下来，而且还是背对着我的侧躺，明显的隔阂感让我失神了一瞬。
……好失败啊。
就在这个时候，邱子轩和宇豪突然一起往外头走，看他们的样子好像是要去球场，此举马上引来了一阵骚动。
队长直接傻眼大喊：「不会吧？还练啊！」
「贺承恩不要吵。」而邱子轩只是这麽回了一句，他们的身影就消失在转角。
队长叹了口气，没再多加阻止，只是拍拍大腿起身，边走回自己的床边吆喝：「好，大家！早点休息啊，明天加油！」
大家听了纷纷回到各自的床上，灯也一盏盏地熄灭，我正想从行李乔出薄毯来盖，就见振武也坐起身。但他只是抓了一条毛巾充当枕头，连看都不看我，放好毛巾就又躺了回去。
我瞅着他的背影，默默躺下。
夜渐渐深了，本来还有一些小声交谈的碎动，半晌後全没了声响，安静得令人心烦。我不断翻来覆去，怎样就是睡不着觉，最後无声一叹，翻身面向左侧。
振武依旧背对着我。突如其来地，我在一瞬间发觉，这样的距离其实很遥远。
「哥。」我轻唤一声，顿了顿，又喊了一次：「振武。」
他还是没有反应，大概是真的太累了吧。
我抬头环顾一圈四周，所有人都睡得死沉，没人被我的声音吵醒。我坐起身，把自己的薄毯轻盖在振武身上，反覆确认有盖好之後，我慢慢躺了回去、身体往前倾至两张垫子中间的边界上。
他的背影比记忆中的样子似乎要宽厚了许多，不过发尾的长度还是留在相同的位置。静静凝视了良久，不知道为什麽，我感觉到内心的情感在这一刹那高涨到了抑制不住的地步，眼前也变得有些模糊。
──也许，这就是最後一次的任性了。
「王振武。」我艰难地细声喃喃，感觉一抹湿热滑过脸庞，「我喜欢你。……不是对哥哥的那种喜欢，是忌妒你女朋友的那种喜欢，但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因为我、不会再说。」
我逐渐感到哽咽，鼻子热热的眼睛也涨涨的。
「对不起，没有办法把你当自己、哥哥。」
我的心脏阵阵抽痛了起来，声音都在发抖。
「……对不起。」
我紧紧抓住手臂，害怕下一秒就会哭出声来。
「……现在才把你最喜欢的排球还给你……」
我的声音几乎破碎，眼前的视野模糊得只能够分辨得出色块。我闭了闭眼，颤抖地朝他伸出手，却在碰触到以前收了回来。
我向後缩回自己的床垫，止不住低声啜泣。
对不起……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清空对你的感情、把你失去的弟弟还给你。
对不起……是我害你失去了一切。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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