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涟跟着梨夜走出走廊，说一句要帮忙後就没有再开口道出任何话。
从走廊边缘望下去的商店街，闪烁着耀眼的霓虹灯，各个店家播放着与圣诞节相关的音乐，如此热闹的情景，和此刻陷入沉默的两人成对比。周围宁静到使人怀疑时间停止，每道脚步都清楚地在空气响起。
他曾几次想过梨夜认真打扮的模样，深信一定会把原本的魅力引出，虽然目前并没有化妆点缀自己，但光是换套从没穿过的衣服和发型，程涟就不自觉地用手遮住自己的脸。
因为梨夜的模样完全超乎想像，让他的脸颊急速染上两块躁热的红晕，甚至紧张到暂时不敢对上眼。
直到梨夜伸手打开玻璃门，程涟才终於注意到两人静静地时间已结束。
不知道该放心能松一口气，还是遗憾独处的时间短暂，程涟也只能小小地吸气调整自己。
进入熟悉的补习班，老妇人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从柜台走到两人身边。
「你们两个今天看起来气氛不一样呢！」
「那个……老师……」
梨夜试着让眼前的老妇人静下来，细听需要的东西，但她一看到梨夜打扮的模样根本没办法。
「特别是梨夜！以前芭蕾表演的装扮很可爱，现在这个样子也好漂亮喔！」
「……」
梨夜因为在学校都被别人用异样眼光看待，不习惯被人称赞，现在老妇人用不符合年龄的闪亮亮眼睛盯着她，梨夜整个人简直快受不了似地缩小。
在一旁望着梨夜丢脸到无法出声，程涟终於轻轻吐口气後插嘴道：「剩下的请您结束後再继续，现在我们需要把十五个左右的大盘子搬到楼上，盘子在柜台後方的小厨房吗？」
「嗯～可是两个人拿十五个大盘子，会不会太危险了？毕竟是陶瓷，万一有个不小心……」老妇人静下来後，像是想到什麽似地走到柜台後面。
「……谢谢。」
「什麽事？」
梨夜的一句诚心感谢，打破了和程涟之间的尴尬。
「刚才如果你不插嘴，不知道老师会到什麽时候才听我说话……」
「那也没办法，因为你今天……真的很不一样，如果没有她我大概也暂时无法恢复……」
「什麽意思？」
程涟没说完的话勾起梨夜的好奇心，直盯着他的眼睛，害程涟的体温急速上升，心脏加快速度跳动。接着梨夜才像终於意识到什麽，把头转向另一边。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不过用这个搬上去，应该就没问题！」
老妇人从柜台後的小厨房探头招呼两人，随着指示进去，围绕着瓦斯炉、洗碗槽的中央大理石桌上，放着一个大纸箱，纸箱里面的大盘子用泡泡纸一层一层地仔细包裹，这样确实不用担心会有意外。
「那就麻烦你们搬上去罗～对了！我这里还有些茶点，可以分给你们。」
「唉～我们先把这个箱子搬上去，等一下，我再来拿。」
梨夜做个简单的总结，正打算要伸手搬运纸箱，程涟却比她快一步行动，把整个箱子抱起。
「为什麽是你搬？」
「你一个人搬太重了，没事不要逞强。」
「我才没有那麽弱！」
程涟无视梨夜的不满，直接把装着大盘子的纸箱搬出去。梨夜什麽也做不了，只能在身边看着程涟轻松搬出柜台、补习班门口。走在楼梯上，程涟注意到她变成担心的神情。
程涟第一次知道，梨夜也会这样担心自己……
※※※
随着程涟走回举办活动的教室门口，梨夜用手势指着楼下，传递要去拿老妇人送的茶点。
程涟轻轻地点头後，梨夜就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下楼梯。
但是――
此时她还没注意到，自己正逼近一个无奈的麻烦……
梨夜喀哒喀哒地踩着楼梯，当她双脚落在水泥地，一瞬间直觉与刚才和程涟下来的感觉不一样。
虽然有些胆怯，还是静静地深呼吸後缓缓抬起头……
眼前站着比一般女生矮小的少年，身边还有一个高出几公分的另一个男孩子，无疑就是沐嘉明和他朋友提早抵达。
被沐嘉明直盯着，朋友还看着梨夜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如果是以前一定会认为是在说什麽不可告人的坏话。这次梨夜没感受到不怀好意的气氛，可是她也不喜欢有人看着自己说悄悄话。
梨夜直接转身，准备开启补习班的玻璃门。
「那、那个！活动地点在楼梯上吗……？」
「……对。」
沐嘉明原本自大的声调参杂一些犹豫，不只这样，梨夜还注意到他的视线不断往旁边飘移。她比任何人清楚自己会盛装打扮是稀奇的事，难道有什麽更奇怪的地方没有注意到吗？
梨夜稍微低头蓝白的针织衫没有沾到东西，裙子也很正常没有穿成反方向，这下她真的不知道为什麽会让沐嘉明不敢直视？
算了，应该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才下定决心选择无视，朋友突然用力拍沐嘉明的背部，狠狠地撞上梨夜。
「这个家伙说要帮你，就暂时把他借给你罗～」
在梨夜做出抗议的反应前，那朋友已经自顾自地走到楼梯口，离开前还对着沐嘉明做意义不明的手势。
沐嘉明保持一段距离，用轻咳喉咙的方式调整气氛。
「既然这样，也没办法。我就来――」
「不需要，离我远一点，挡路，走开，回去找你的同伴。」
他还没说完，梨夜就直接狂飙拒绝的语词，然後如预料中沐嘉明根本没听进耳里，反而一脸关系非常好地道：「有什麽关系～多一个人帮忙比较好，用不着跟我客气啦～」
梨夜越来越搞不懂男生到底在想什麽？
每次她都类似现在清楚明白地拒绝沐嘉明的好意，却反而更加恶化，不只会试着紧贴自己，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失。
「送你一句话……走开！」
语毕，梨夜打开眼前的玻璃门，但是沐嘉明还是紧跟在後，完全没有想离开的样子，这让她只能无奈地深深吐一口气。
她实在不想和沐嘉明独处，更疑惑的是为什麽之前那样对待自己的人，突然会这样改变态度，还一副亲昵的模样。就算真的想当朋友，梨夜也不喜欢有人莫名其妙地贴近自己……
「喔～」
「……」
沐嘉明紧跟进入玻璃门後，张着闪闪发亮的眼睛在梨夜的身边到处走来走去，由於柜台的老妇人还在柜台後的小厨房准备茶点，整个空间显得比平常冷清，沐嘉明声音也不断在空气中回荡。
「嘿～原来那里还有教室喔～呐，要不要一起去看？」
「……」
不管沐嘉明怎麽努力吸引注意，梨夜一直都是选择无视，因为直觉提醒与他有牵扯绝对不会有好事。
但沐嘉明还是穷追不舍地询问梨夜，当他准备越过梨夜，刚好看到柜台侧边墙上的大照片。这照片是当宣传补习班的代表，里面的小孩年龄都是幼稚园和国小左右。
「那个张图，怎麽有两个人非常眼熟？其中一个还有点像你。」
「……你真的很吵欸。只是张照片……而……已――！」
这时梨夜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那时当母亲的助手时，补习班为了要拍小孩子的宣传照，指点要母亲负责的同学和自己一起拍团体照。
沐嘉明和照片的其中两人正好是幼稚园开始的同学，如果他看出第三个人是梨夜，真的是麻烦降临了。梨夜用尽脑袋思考要怎麽蒙混过去，当她准备开口老妇人正好从小厨房走出来……
「抱歉，让你久等了，茶点已经弄好罗～」
「没关系，我也才刚下来而已。」
梨夜自我逃避的方式无视沐嘉明，走到柜台前接下老妇人手中拿的茶点纸袋子。奇蹟般的时机，忍不住松下心里的戒心，但这其实只是小小的休止符。
老妇人看到梨夜身後的沐嘉明，露出惊讶的表情。
「咦！你不是和程涟在交往吗？难道这个男生才是你的男朋友？」
「老师，拜托！请不要乱开玩笑，我没有和任何人交往，还有暂时不要提出那家伙的事，会变得很麻烦啦！」
「抱歉～抱歉～因为看你今天穿得这麽漂亮，嘴巴有点控制不住。」
老妇人一脸俏皮地吐舌头，不过梨夜知道一切已经来不及了，现在只好想办法封住沐嘉明的嘴巴。
梨夜小心翼翼地转头，没想到沐嘉明并没有变回以前讨厌的态度、或露出恶心的笑容，只是单纯的露出亲切笑容对老妇人问道：「请问以前程涟、晁拓平还有她都是这里的学生吗？」
「正确来说前面的两人是学生，梨夜是来这里当母亲的助手喔～」
「原来是这样啊。」
「而且当时她和程涟每天都在吵架，真的是愉快的每一天呢！」
「嘿～」
眼看着两人像和悦融融的邻居聊天，梨夜终於忍不住把手挡到老妇人的眼前，再这样下去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离开，她也无法承受不知名的压力。
「那个，谢谢您的茶点，我们该回去继续最後的准备了。」
「嗯，要加油喔～」
不知道到底要加油什麽，梨夜边抵抗沐嘉明的好奇视线，再次打开玻璃门踩上凹凸不平的水泥路。
「放心，刚才的事我才没兴趣，不会到处宣传的。」
「……谢谢。」
梨夜第一次向沐嘉明道谢，他惊讶地瞪大眼睛，因为就算自己被传奇怪的谣言已经习惯了，梨夜真正担心的事会重蹈覆辙，把无关的人牵扯进私事。一半也是这个原因，不敢诚实表示对程涟的心意……
沐嘉明跟着梨夜的身影走到楼梯口，突然停下脚步。
「程涟以前常和你吵架吗？」
「算是吧……」
梨夜踩在第一格的楼梯停下脚步，平时自大、不管周围想法的沐嘉明竟然会有冷静的一日，难道今天会下雪？
回想起刚才被看到以前的照片，老妇人漏出的回忆，眼前的沐嘉明还是没有任何当把柄的意思，反而清楚表示不会说出去，她从没见这样的一面，梨夜开始觉得可以试着不要那麽排斥他。
「感觉有点意外，因为我记得程涟很少会和女生说话。」
「是这样吗？」
幼稚园和国小时期的梨夜常和男生吵架，这已经算是家常便饭的事，可是没想到那麽受欢迎的程涟，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和女生保持适当的距离。
「他一天到晚和我唱反调，还乱取一些奇怪的绰号，没有一天是安静的时候。害我每天都累死了，国小时的男生也都是这样。」
「嘿～原来程涟也有这样捉弄女生啊……」
不知为何沐嘉明有些高调的声音，越说越低落，果然是搞不懂男生到底在想些什麽？
想到这里，梨夜突然想问沐嘉明一件重要的事……
「呐，你有喜欢的人吗？」
「你、你在说什麽啊！有是有啦！可、可怎麽会突然问我这、这种事？」
梨夜清楚这跟平常在学校的形象非常不一样，自己从没想过要认真思考异性的事，但是在给予回覆之前，她想试着了解……
「没、没什麽……只是被认识的人告白了，想知道男生的内心……」
「原来……是这样啊……」
梨夜没注意到自己的双颊染上温热的红晕，视线也往一旁飘逸。沐嘉明想起以前发生的事，他喃喃自语道：「说起来，那个时候他一直有点浮躁的样子，原来是有这样的经过……」
「？你有说什麽吗？」
「没事，没什麽大不了的。」沐嘉明静静地勾出自嘲的弧度後，恢复自大的笑容说道：「那你打算怎麽回覆？难道要答应吗？」
「这、这个……」
「咦？咦！难道你真的喜欢他？」
「没有！他也说过不想造成我的麻烦，不用交往。」梨夜静静地忍受心里的刺痛说出刚开始的事，没多久温度再次上升染到耳朵：「但最近他说就算没有交往，至少想知道我对他的想法。」
「咦～这样啊……」
「刚开始只是觉得他很熟悉，没想到那家伙有事没事在一旁守护，暗中一直得到帮助，自己开始被他吸引。可是……」
梨夜的表情陷入黯淡的情况，她想起和自己亲昵的好朋友。
「我的朋友就是因为跟我太过接近，结果跟着被牵扯无关的事，说实话我很怕会再发生一样的事。」
「也就是说你想和他交往？」
「不知道，只是觉得如果不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好像会产生大爆炸。」
沐嘉明静静地深呼吸，接着向梨夜直道：「你不用想太多，跟他直接说明白就好啦～再说就算发生什麽，他大概也没放在眼里。」
「……说的也是。」梨夜解开缠绕在心中的烦恼，对沐嘉明笑着说：「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和你聊天的日子，如果你之前没有那样喷伤人的话，应该就能成为不错的朋友了。」
「朋友吗……」
梨夜没听出沐嘉明自嘲的意思，继续聊天似地问道：「说起来，你不和喜欢的人告白吗？」
「现在虽然比以前拉近距离，但我不会告白。因为我喜欢的人已经有心上人，现在告白会马上被拒绝……没关系！反正一定会有其他更好的女生迷恋上我，谁叫我这麽有魅力！」
梨夜本来以为沐嘉明矮小的身影要更加缩水，没想到那只是错觉。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自大，一切就像什麽也没发生，梨夜直接转身继续走上楼梯，拿着茶点地纸袋回去做最後的准备。
「……因为已经来不及，也只能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