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遠颺 — (一)~(三)

正文 遠颺 — (一)~(三)

(一)

易阳从不是个喜爱去图书馆的人,满室舒缓中仍略显沉滞的氛围、旁人翻页与振笔疾书的细碎声响、斑驳泛黄不复崭新完整的书籍……哪一样都能让他心绪不宁,让他好不容易偶尔腾出时间去了一趟,坐不住两小时却又想回宿舍将自己打发。

毕竟终究迎来大四下学期这个阶段後,室友整日忙於实习与自身的未来规划,这二人一间的住宿配置便让易阳能理所当然享受谧静无声的一人时光。在宿舍里他能自在地着手已初具雏形的毕业论文,还能将买来的无数参考书籍堆叠得满室凌乱,却又是他能触及得到的、他清楚明白的有条不紊。

相比之下,除却那些市面上真得难以购得、又或过於高价的书目外,易阳对於图书馆可说是有着几分抗拒的。然而他并不是个不擅於读书的学生,更非是个内向淡然的个性,从大一到如今的大四,就读最热门科系经济系的易阳都从未和书卷奖的头衔失之交臂哪怕一次,甚至从大一下学期到大四上学期这漫长四年以来,他也一直是校网球队的领头与最佳ACE。

只是毕业论文到底太折腾人,大四下学期的生活对易阳而言,实习早已尘埃落定,毕业考及学分不成问题,最让他头痛的莫过於这份研究,而一贯认真的他为了让自己能尽善尽美地跨过这进入社会前的最後门槛,除却每日的网球训练外,几乎都孜孜不倦地钻研着各方的书籍,以求让论文的内容更加充实有理。

然而今日,无论易阳怎麽找,都无法从自己宛若大战後的宿舍中掏出他极切需要的那本《现代个体经济学》,翻箱倒柜後无数次,浪费去不少时间後他终於随意摊在床上抓了抓头,决定去一趟总图,暂时勉强自己去接受可能已被经手翻阅过无数遍的救命神器。

四月在某些方面而言,早是春天的尾声了。瞥了眼外头温度计那让人发指的高温与轰隆蝉鸣,易阳望了眼身上的深蓝汗衫与球裤,最後不过换了双球鞋便抓起一旁的黑色单肩背包朝外头走去。

步出楼下宿舍大门时,他抬头微眯眼望了望刺目的阳光,哼起歌朝约莫十分钟距离的目的地走去,心情蓦地就是说不上来的愉悦轻快,似乎有甚麽好事情即将到来。

(二)

总图五楼的右侧最角落,远离阅读区的众多人群,是摆放经济类较为困难却适合大四考硕学生书籍的区域。打进入图书馆开始目标就极其明确的易阳毫不费力地找到了楼梯并迅速地踱上了五楼。而不出乎他所料,除却一楼没有设立阅读区、及六楼以上他还未到过外,二楼到五楼的位置几乎是座无虚席。

他侧首想了想,便推出来这两周恰好是期中考试该来的时候。勾起笑容,易阳心下了然,也不多在意地便安静地从窗边那让鎏光镀过的走道穿过人群,往右侧角落迈进。

然而当他走到一半经过摆放国际企业管理专书的区域时,极其意外地余光便让他瞥见了那人。一个纤细淡然的背影逆着光将颀长的影子向他曳来,而对方侧身迎着一大片落地窗,安坐於轮椅上头的上半身正竭力像书架伸手而去。

纤细、淡然、漂亮。

这三个辞汇毫无预警地跃入易阳脑海里。然而直到对方那修长指尖让阳光照耀得宛若透明,而他面色也因不停使力而逐渐染上浅淡绯色时,易阳才反应过来对方的需求。

他快步走上前去替对方拿下那本以单手拎着略显厚重的书籍,他随意瞥了眼封皮上的书名,偌大的六字《策略管理精论》便让他收入清亮的眸底。

「学长?」他笑着将书递给那人,这才正面瞧见对方的模样。

那人怕是并不长年使用轮椅,直挺的背脊与清秀精致面上淡然疏离的神色让他与身下的代步器具显得格格不入。他正一手按着放於腿上薄毯的其他几本书籍,一手将易阳递去的书接过。

「谢谢。」那人道,尔後顿了半秒,薄唇轻启:「怎麽这麽问?」

易阳见他羽睫搧了又搧,衬着自他身後溢洒的碎光更加细密微长,对方墨黑的碎发齐肩,浅米色的衬衫将那人更显得温润而疏离。

学长有一双清澈漂亮的眼睛呢。易阳忽地想到。

「我大四上时和国企系的朋友修过同门通识课,有听他提过这本书……嗯,考博必备?哈,不过他说这太难了,他读起来很吃力,打算之後再说。」他顿了顿,「所以我就猜大概是学长,对吧?」

语落,易阳便伸出宽厚的手,再度勾起爽朗笑意,「易阳,经济四。」

「你呢?」

(三)

祁律望着这突如其来帮了自己一把,随後又有些过份热情的人,心情着实有些复杂。他首先是看着那介绍自己叫做易阳的学弟,一身汗衫球裤与球鞋,四月的温度让易阳那精实而肌理分明的古铜肌肤因穿着而大部分暴露於外,无处不散发着热情青春的爽朗气息。

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又对照了如今的现况,尔後祁律压下胸口些微的不适,惯性弯了弯唇角,同样伸出手接受了这学弟莫名的善意结交。

「祁律,商管硕二。」他说,然後迎上对方那清亮得过份的双眼。

早在祁律大四那年因意外事故而坐上轮椅後,对於外界给予他的目光他早习以为常,同情、怜惜、扼腕、放弃、弃嫌……种种各有所指的视线曾一度让他极为难受,然而随着时间过去,他早学会如何漠视那些外在的眼神,将自己本就淡然的性格越发磨得疏离,毕竟太过与人深交──哪怕是那些他曾经的好友与家人,也都会无可避免地总会对他露出混杂了可惜与失望的目光。

从他大四那年,到如今硕二为止,祁律早习惯了孓然一人的安全生活。便是有许多人慕着他当年四年书卷、国企系系草与校泳队队长的身分来找他攀谈,他也从未理会过那些利用总打得比真心精的学长姊学弟妹们。

但眼前这人是不同的……祁律想,他很好奇这直爽热情的小学弟看见他时想得是什麽,是什麽让他看向他时目光与对待常人无异,宛若未曾看见他身下的轮椅;他想问,又是什麽让他替他取了书架上的书後,还要特意和自己结交呢?

微垂下头,祁律下颚连至脖颈的优美线条便开展於易阳眸前。

然而他无暇注意,只是在对方道出系级姓名时目光闪了闪,尔後沉吟几秒,才轻啊了声道:「原来是祁学长!」

易阳似回忆起什麽,复又笑道,「三年前我看过学长的比赛,唔,是校际泳赛的全项个人金牌吧?我记得是八金……当时学长的泳姿让我印象深刻,快得像鲸鲨一样呢,非常美,可惜那时戴了蛙镜和泳帽……我只知道学长你的名字,刚刚才没有认出来。」

祁律有些讶异地望向他,倒不是因为易阳也听说过他曾经的荣耀,而是因为既然易阳晓得他那些勉强撑得上众所皆知事情,再见着他现在的行动不便,难道一点违和感都没有麽?也对这过程中发生过甚麽事情毫不在意?

……甚至在他面前提起他那些战蹟,这样无异於伤口洒盐的举止,这人到底是心思太粗还是刻意为之?

种种猜测让祁律下意识地蹙好看的修眉,而似乎是察觉到他在想些什麽,易阳又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嗯,有点算是见到崇拜的人的欣喜吧。」

他道,随後不等祁律应允及反应过来,易阳大胆地上前一步将手按上轮椅的两侧把手,尔後便自主地将祁律推出那区域的窄道,往他原先的目的地而去。

不长的距离转眼便到,路途间祁律也没再说上什麽,只对於这学弟冒然的行径感到不解,润而漂亮的薄唇悄然抿起,然而脸上却没有多少神情,让人探不出喜怒。

直到易阳在五楼右侧角落的最後排书架取得自己想要的书籍後,逆着光他望向安坐於轮椅上的祁律,俊美疏朗的面上散满着融融笑意。

「我想你不是个需要他人同情的人吧,学长。你如果会不喜欢别人在你面前谈这个,也是因为你不希望已经过去的事情永远和你牵在一起。」

「你希望别人正视现在的你。」

易阳挥了挥手中那本《现代个体经济学》,朝前向祁律走去,於是後者便听见他说,「当我的朋友好吗,祁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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