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悲伤,是否终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远去?」──缇依
「或许我只是希望能有个倾诉的出口……独自承受这些记忆,实在太苦也太痛了,明明已经发生过的事,为什麽还放不下?又为什麽、至今无法忘却……」──菲伊斯
「衣服看起来挺合身的。」绫侍打量着青年,点点头,细看还可以发现他紫蓝的眸中透出一丝欣赏,只可惜青年似乎对绫侍的话没多大兴趣,只嗯了一声即不再说话。
青年身上的衣服是绫侍准备的,外衣样式跟他自己的颇类似;天蓝色的外袍,墨黑色、剪裁适当的长裤边缘绣着深色的繁复纹式,腰间则系着银灰色的腰带,象徵青年阶级的白色流苏则被他别在腰带上,流露出一股庄重清冷的气息。
「既然穿好了,就跟我去见东方城的国主吧。」绫侍挥手叫人进来收拾桌上的食物──虽然青年没有吃他特地准备好的食物,但绫侍也没有因此而感到不高兴;他知道对方对他的戒心还没放下──依照自己跟青年的个性,这份戒心怕也没有放下的一天。
青年是他带回来的,也是他建议珞侍留下对方的,因此现在理当由绫侍带青年去面见他们的国主。绫侍知道珞侍对这名新生居民充满好奇与疑惑,但身为东方城国主的身分还是不容他放下身段去见一个小小的国民,所以才会由绫侍带青年去见他。
青年沉默地跟在绫侍的背後穿过一排又排的走廊。殿内仆人不多的习惯是前任女王留下来的,到了珞侍依旧没有增加人手的意思,宽敞的廊道上因此显得有些冷清──但偶尔还是会有仆人经过,每名经过的人的反应模式都如出一辙──
向绫侍大人敬礼、看到绫侍大人背後的黑发青年、呆住;如果运气不好,手上端着的东西还会不小心掉落、摔个粉碎。
绫侍对这些仆人的反应感到好笑,但却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瞥了一眼他们手上拿的东西,暗自在心中计算要从这些定力不足的仆人的工资里扣除多少当物品的赔偿费;青年则专心地观察殿内的景物及走道,根本连看那些人一眼也没有。
他们两人就这样一路在乒乒乓乓声中走进了珞侍阁;珞侍正端坐在桌前批阅一封公文,违侍站在他身侧,皱着眉头,两人原先似乎在讨论公文的内容,但一看到他们两人进来就同时住了口。
对於违侍会出现於此的原因,绫侍并不惊讶──「政务官的职责就是辅佐新任国主、常随左右」就是一个他最常用的理由,其他的像是「讨论公事」、「协助政务」等也常听他挂在嘴边;绫侍当然不会笨到听不出这些藉口的背後是对珞侍的关怀之意,看在同事一场的份上,只要对方没有惹到他,他也不会故意点破,尽管他承认有时看到违侍气恨交加的脸孔对他而言实在是件很有趣的消遣娱乐。
「陛下,这位就是这次带回来的新生居民。」
「你的名字是?」
珞侍黑色的发整齐地束在他的後脑杓,一身精致绣线的月白色长袍,过去秀美的面容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此刻严肃中带点冷峻的神情,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步入房内的绫侍与青年,语调平缓,却隐约透出一份威严与傲气。
从珞侍继任王位以来已经过了一年半,经历了母亲过世、与西方城建交、疼他如亲弟弟的晖侍回归亡者的世界,昔日的好友一个成了另一个国家的王者,一个则每半年才来拜访几次、也无法时常见到面,平日又忙於公务,无法拥有太多自己的时间──凡此种种都让这名过去柔弱的少年快速地成长;不只是身高拔高,还有那自小教育而成的王者气势与天生的勤勉认真,让珞侍逐渐蜕变、一步一步地朝成为一个优秀的国家君王的目标迈进。
青年静静地注视着王座上的珞侍;从那张平静的脸上珞侍看不出对方在想些什麽,也不知道对方对自己有什麽看法,这个认知让他有些恼怒──不是对青年,而是对自己;身为国家的领导人,具有看穿别人心理或想法的能力他认为是必须的,但这点他一直都还无法掌握到诀窍,目前只能做到隐藏自己情绪、不论发生何事都维持表面不动如山的态度,却还无法一眼看穿人或情势发展的走向,珞侍对这样的自己感到不满意,但他还是保持着冷静的「君王」形象,安静地等待青年的回答。
「我不知道。」
青年海蓝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低声开口。
珞侍沉默,一旁的违侍推了推眼镜,严肃地看着对方:「那你就自己取一个吧!赶快取好,去新生居民管理处报到,之後会有人安排你的生活起居。听懂的话就快去办,别浪费陛下的时间。」
青年听了对方不客气的言词并没有生气──他直接转身想走,却被绫侍伸手挡住:「陛下,这名青年在我接引过来的期间因为沉月通道的异变而失忆了,我想将他留在殿内观察一下状况,顺便调查通道异变的线索。住的地方我会安排好,之後他的饮食起居我也会处理,不会给东方城造成麻烦的。」
这是他们之前套好的说词──为了让青年的留住宫殿显得更加合理所安排的一出戏。虽然绫侍先前曾叫青年住在神王殿,但神王殿的主掌人毕竟不是他而是珞侍,让青年明白谁是这里的主人是必要的;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不让青年对他们一致答应「将他留下」这个决定起疑心。
绫侍事前没有跟违侍对好彼此的台词,只大略说明了一下──「你只要照你平常的样子说话就好」,这就是他跟违侍说的话;事实上,违侍也的确没令他失望。
「只是一名新生居民,居然要住在堂堂的神王殿内?凭什麽?」违侍眯起眼睛──这个动作通常代表他即将开始进行他的「官方演说」:
「沉月通道的异变是否是他引起的也还不确定吧?侍的工作可是很忙的,哪有时间管一个小小的新生居民!住在神王殿的除了五侍外就只有下人,他想留下就把他分配到打扫人员的名单里,神王殿没必要请一个除了长相好看外没有其他优点的人来住!分给你打扫的工作已经对你很优待了!」
青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虽然没有开口却隐约散发出某种压迫感,这让原本还想说些什麽的违侍眉头一皱、心脏重重一跳!
该死!只是一个失去记忆的新生居民,有什麽好怕的!
他转过头对珞侍一躬身:
「陛下,这名青年只是一芥平民,不值得浪费您宝贵的时间在他身上。请让臣来安排──」
「你没听清楚吗?」绫侍打断他的话:「『住的地方我会安排好,之後他的饮食起居我也会处理』,我会负责他的事情,不必劳驾你亲自动手。」他的眼神略过明显不悦的违侍、直接看向坐在桌前的珞侍:
「沉月通道的异变非同小可,『一芥平民』是不可能造成这麽大的异变的。如果调查不出缘由,或许会影响到之後进来的新生居民的安危、甚至是全幻世的安危。我需要这名青年以『当事人』的身分从旁协助,而不是『打扫的下人』。请陛下三思。」
「陛下──」违侍不甘示弱地想插嘴,珞侍却抬起手阻止了对方;他深褐色的眼淡淡地朝青年跟绫侍的方向扫来,沉思了半晌才以清晰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说:「沉月通道事关新生居民的安危与东方城的人力资源,异变的确有必要好好调查一下。那这名青年就由你来安排吧,绫侍,安排好後来见我,异变的调查若有结果也随时来跟我禀告。」
「谢陛下。」绫侍微微一欠身,瞥了眼站在珞侍身侧的违侍,微微一笑,随即带着青年退出了珞侍阁。
「东方城五侍中的四侍你已经见过了,剩下一位多年前遭逢意外过世,没有提及的必要。以後这就是你的房间,如果你想休息的话可以先休息,晚点会有人送食物来。明天我再带你进城内看看。」
现在时间刚过正午,可是青年的脸色从醒来後就一直很苍白,因此绫侍也只简单地跟他介绍一下神王殿内的五侍相关工作及一些重要的地点後,就将青年带进了他事先准备好的房间。
绫侍将青年安排在一间靠近绫侍阁的房间;这间房间原先是他拿来放置一些杂物的地方,现在他整理出来给青年住,就近监视也比较方便──当然他是不会把这个目的说出口的。
房间不大,但该有的东西都有──一张床、一组木桌椅、一个柜子、一间小型的卫浴间──还是单人房,跟一般新生居民狭窄的三人房相比已经算是顶级待遇了。
青年环顾着房间,并移动步伐到窗户旁──房间西侧有个圆形的小木窗,大小大约是一个成年人的头的三倍,上面雕饰着细致典雅的花纹,旁边还有一席深蓝色的小窗帘。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远方东方城的街道与房舍;现在的天还很亮,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及隐隐约约的笑闹声映入青年的蓝瞳中,他看着看着,不禁恍神起来。
「……带我去。」
绫侍停下脚步,回身望向青年:
「什麽?」
青年举起手,细长的手指比向窗外:「我不需要休息,我想现在去外面看看……」
他其实很累、非常累,或许是因为身处的这个环境无法让他安心、也可能是因为他现在什麽都想不起来,但他就是觉得很累。本来他也想稍事歇息,但窗外的世界让他产生了困惑,令他忽视了自己不适的精神状况,一心一意只想出去。
有什麽、有什麽东西在外面,那是被我忘记的某些东西……或许只要出去我就可以想起来,或许我可以找到些什麽……
他凝视着窗外晴朗无云的蓝天,一股莫名的情绪悄悄地在心中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