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的少年跟青年转身阖上了房门，然後两人快步走出了偏殿的客房，一直到进入那尔西的办公室前，途中两人一句话也没开口。
进入办公室前，那尔西遣退了服侍的仆人，并交代门外的守卫留意一下鬼牌剑卫，却没料到被守卫告知「鬼牌剑卫已在里头等待多时」；那尔西跟恩格莱尔对看一眼，少年摇了摇头，那尔西低叹了一口气，跟对方一起缓缓走进了房间。
「人呢？死了吗？」
一进去就看到鬼牌剑卫正一脸不耐烦地斜坐在椅子上，手上把玩着剑，看到他们也只是横眉一挑、丝毫没有要起身迎接的意思，不过两人早就习惯对方这种特殊的待客方式了──虽然那尔西才是这里的主人──少年也习惯性地接话：
「风侍没事，只是受了点伤，可能要修养几天。」
白发的男人鼻子重重一哼，不屑地说：「出发前讲的这麽好听，我还以为真的靠他一个人就可以搞定五侍了，没想到还不是要你出手救他！要不是你出手，我们就得去夜止的水池把人带回来了！」
「呃，其实……」
恩格莱尔尴尬地望了望那尔西，看对方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好小小声地解释：
「风侍的伤不是五侍伤的……」
「怎麽，人都那副德性了，不是五侍伤的难道是你伤的啊！」
伊耶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却发现两人的表情怪异，不禁一愣：「怎麽，真的是你伤的？他做什麽惹到你了？」
少年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闪了闪，磨蹭了半天才无奈地解释起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没有提到风侍对自己究竟应归属东方城还是西方城的想法；男人难得重头到尾安静地听完，中途没有发飙也没有插嘴，只在听完後问了一句：「所以那个风侍的能力虽然赢过五侍，但还是在你之下？」
……不愧是鬼牌剑卫，一下就抓到了问题的核心。
「喔……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少年支支吾吾的说词显然让鬼牌剑卫很不满意；他遽然起身，随手将剑插回腰上，转身就想走，却被少年跟那尔西同声阻止：
「等一下！」
「伊耶哥哥等等！」
「干嘛？你们不说我自己问总可以吧！」
男人不高兴地瞪了他们一眼，但两人却不肯让步；恩格莱尔猛摇头：
「不行！他们现在不方便啦！」
「不方便？」
「我、我是说，让菲伊斯──不对，给他们一点时间相处啦！」
伊耶怀疑的眼光在欲言又止的少年和皱眉不语的那尔西之间来回绕了绕，眯起眼睛。
就在菲伊斯的两位朋友正在办公室应付鬼牌剑卫的同时，菲伊斯本人正在客房跟他上辈子的搭档吵得不可开交。
「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这是我要问你的话，谁要你多管闲事的？」
「多管闲事？你知道你刚才在说什麽吗？」
菲伊斯瞪着他的搭档，胸口的怒意几乎沸腾；就在刚才他对少帝提出「以自己的搭档契约作为保证」的时候，他背後的搭档居然冒出一句「搭档契约是可以解除的，菲伊斯的保证根本没有意义」，让脸色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三人又再度难看了起来，而且风侍又接连说出了「我不需要菲伊斯的保证」和「我和他早就没关系了」的话，连菲伊斯都收拾不了这种尴尬的局面，最後还是体贴的少年看他脸色不对，建议等明天风侍的身体好些後再讨论这个问题，然後拉着那尔西匆匆离去，也留下时间给他们「好好沟通一下」，也几乎是在少帝一把门关上的同时，菲伊斯就忍不住爆发了。
菲伊斯知道风侍现在身体状况不太好，可是对方现在坐在床旁，除了面色苍白外，那一双眼睛冷冷盯着自己、神情漠然的模样，彷佛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这让他着实气恼：
「你为什麽要这样对待自己！什麽强制约、什麽违反承诺就魂飞魄散──到底谁会怀疑你，陛下跟那尔西都是我的朋友，又不是什麽不讲理的人！为什麽你不能好好沟通，一定要这样伤害自己？」
「第一，他们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风侍好像完全感受不到面前人的愤怒，回应仍旧平静：
「第二，就算他们没有理由怀疑我，他们也没有理由相信我这个外人。」
「你又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第三，我说的是违反承诺後的惩罚。既然我不会违背约定，那惩罚当然就只是装饰而已，说什麽都无所谓。」
「你……」
听了这些理由，菲伊斯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丧气地跌坐在床旁的椅子上。
没错，风侍说的话他都知道，可是他还是感到愤怒，还有一份深沈的无力，但他很难开口跟他的搭档解释这种无力感的来源；他觉得对方只会嘲笑他而已。
「另外，搭档契约本来就是可以解除的。既然你提到了，那就现在解除吧。」
风侍平淡地说出这一句话，却马上遭到菲伊斯的强烈反对：
「不要！我不解除！为什麽我什麽都要听你的、你说什麽我就做什麽，哪有这样的！」
「不然，你告诉我这个契约在幻世有什麽存在的价值吗？」
风侍──现在或许该说是缇依──冷冷地看着他，说出的话就像那双冰冷的眼眸一样，让菲伊斯从头寒到心里：
「本来在康纳西王国的时候，订下这个契约的目的就是为了利用你、让你与我合作好方便组织的运作。现在康纳西王国已经不存在了、组织也被彻底剿灭了，留着这个契约束手束脚的，对你对我都不方便，还不如解除它。」
「──！」
菲伊斯弹起身；缇依的话无疑是重新燃起他心中一直以来的伤痛，以及对组织兄弟的愧咎──如果不是他被傻到被缇依利用、如果不是他帮助了缇依，组织也不会扩展到这麽大一个规模、组织里的长老和兄弟们更不会因此而死，自己还得逼着密堤尔做出残忍的选择──而当事人居然还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
「缇依．西卡洁，你不要太过分了！你到底都把人的性命当做什麽？为什麽你可以这麽冷酷地无视这麽多人白白牺牲性命？对，我蠢到没看出你的真正目的，还帮你取得组织的力量、让这麽多组织里的兄弟送命，我是笨蛋我承认！你可以利用我、就算把我这条命拿走我也认了，可是你居然杀死这麽多长老兄弟，还说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啊！」
菲伊斯是一时气极才会说出这种话，但对方在听了他的话之後，反应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只见缇依扬起眉头，安静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後──放声大笑！不是王子殿下过去那种优雅的、礼貌性的笑，甚至不是冷笑或嘲笑，而是疯狂的、不在乎一切事物的那种毫无情绪的大笑：
「欸、菲伊斯，你说呢？你说我是人吗？不，我不是人啊，我是什麽呢？」
缇依笑得前仰後合，彻底忽视了对方眼中的惊吓和惊惧，彷佛自言自语地说：
「你忘了吗，我在正殿跟你说的话？我的亲生父亲和母亲既不是金发蓝眼也不是绝世佳人，当然也不是什麽千年一见的天才或奇才，而我不但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所拥有的力量甚至连临神之镜都可以破坏──我连神的遗物都可以破坏啊！你说我是什麽呢？嗯？」
「……」
「啊，你刚才说你是笨蛋嘛，没关系，我告诉你我是什麽，」缇依顿了一下，脸上疯狂的神情却没有褪去，连声音也尖锐许多：
「所有的人都杀不死我──没有人有能力可以杀死我，只要我想，任何事情我都能办到，包括杀人、杀死无辜的百姓和刚出生的婴儿。只要是为了达到我的目的，我还可以利用自己身边的、信任自己的至亲好友──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利用！告诉你，我不但杀了人，我还让很多与我有关系的人们因我而死：父王、毕西尔，还有薇薇──你死後，薇薇也没办法承受手镯的反噬──对，现在又多加了一个你，你也死了，你也因为我而被组织的人杀死了。」
「怪物。」
「我是怪物啊！」
缇依说完後，又开始纵声大笑。
看着面前青年疯狂的笑，菲伊斯只觉得心脏的地方很痛很痛，脑袋乱哄哄的，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抓过对方的肩膀扳向自己，并朝对方怒吼：
「住口！不要再说了！」
「你才不是怪物！你的父王不是因你而死的，他是被人谋杀的，这根本不是你的错啊！虽然我不清楚毕西尔亲王的事情，可是他是你很重视的朋友吧！是上次在战场上你说要一较高下的人吧！他一定是为了守护他很珍惜的、重要的东西才会死去的，他的死不是你造成的！还有，薇薇小公主的部份，我也有责任，都是因为我想守住承诺、保护密堤尔──」
「承诺？」
缇依的神情从菲伊斯开始说话後转为茫然；虽然菲伊斯说的话他并没有听进去，但他还是注意到了对方话中的某个关键词：
「什麽承诺？你跟谁的承诺？」
「！……」
菲伊斯惊觉自己说出了不该说的，急忙想改口蒙混过去，但此刻在他面前的人却根本不需要他开口，而是自己一想就推理出了全部的事实真相：
「是我要你不要让人知道我身分的那个承诺？你……你为了遵守这个承诺，被密堤尔杀了？」
缇依俊美的脸庞满是错愕，他直直盯着菲伊斯看，後者不自在地转开头，含糊地说道：
「不是，是我不小心……因为密堤尔……我希望他能活下去，所以……」
缇依静静地注视着他的搭档，良久，菲伊斯才听见从床畔传来的、低低的、幽幽的笑声：
「菲伊斯，你到底能有多傻？」
「你是我上辈子和这辈子见过的人当中，最傻最天真的人，你傻到无可救药。」
菲伊斯不服气地转头想抗议，却再次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这是他第三次，看见他的搭档流泪。
第一次，在清晨的城墙上，晨曦照耀下，他看见剔透的泪珠自搭档美丽却憔悴的脸庞滑落。
第二次，在攻进王宫後，临神之镜的决裂前，他看见从对方面颊旁滚落的、让他怵目惊心的眼泪。
现在，他又再次看见缇依流泪。
菲伊斯找不出什麽形容词可以形容他每次目睹他的搭档流泪的心情：他只知道在每次的惊吓过後，常常会伴随着紧张、担心、还有……心痛。
「我……」菲伊斯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想替青年抹去眼泪，身上偏偏没带手帕，他在椅子上呆了半晌，最後乾脆坐到了床旁，用自己宽大的衣袖轻轻地触上搭档白玉般的脸：
「……」
菲伊斯觉得很不安，这样的举动很失礼他知道，可是他身上真的没带手帕──幸好王子殿下没有闪开或避开，只是微微低下头，任由他继续动作。
他的动作很笨拙，但却很轻柔；就像害怕袖子下碰触到的青年会像陶瓷娃娃一样、一用力就碎掉，因此菲伊斯小心翼翼地替他的搭档拭泪──可是这一接触才让他发现，对方全身都在发抖，而且不管他怎麽擦，那令人心痛的泪痕都没办法完全擦去。
眼泪，无尽地淌落；沉默，无声地蔓延在两人之间。
「对不起。」
突然响起的话让菲伊斯停下了动作；青年抬起头，这次他终於看清了：那双如蓝宝石般的双瞳里没有嘲讽、没有冷漠，只有悔恨、痛苦……还有无边无际的悲伤。
「对不起，菲伊斯。」
轻轻地、颤颤的话语，缇依伸出手、握住了菲伊斯正在替他擦拭泪水的手腕──从对方手上传来的冰冷触感令菲伊斯一阵心惊──然後，缓缓地靠上了对方的胸口：
「对不起，利用了你；对不起，让你痛苦；对不起……」
缇依闭上眼睛，眼泪再次滚落：
「害死你。」
---------------------------------------------------------
＊此篇开虐注意、角色严重崩坏注意、作者泪崩注意（？）
一直很想写菲伊斯跟缇依吵架。
能跟缇依吵成这样的人，也只有菲伊斯啦～
（虽然缇依跟任何人都能吵赢，但只有菲伊斯是无法靠道理辩赢的）。
这一篇算是一气呵成，不过写的太顺、顺到作者自己都有点喘不过气，
因为受不了那种紧绷的、快要发疯的气氛。
毕竟是自己的文，所以写着写着就会把角色的情绪带入自己的，
所以虽然这篇是在虐缇依，但某夜自己也被虐到了Orz
虽然写的有点痛苦，但我还是满喜欢这一篇的，
算是最终章中最满意的一篇吧（因为现在最终章全都写完了，所以可以这麽说）。
如果大家看了有心情为之一窒的感觉，那某夜就成功啦！（喂）
谢谢大家的支持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