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交友圈说广不广,说小不小。我不是什麽系上干部或学会的成员,也没有参加各种球队或社团。生活作息总围绕在教室与图书馆之间,而在开始跑步後则多了一个操场。
大一刚入学时,常常去多媒体中心而发现共同兴趣的郁雯,一起创了奥斯卡电影欣赏小组;大二时因为辅系日文,认识了盛翔,以及许多为了能够看懂日剧、玩透剧情、看遍动漫来学日文的宅男们。
接下学弟的战帖而开始练跑後,某天晚上遇到正在恢复跑的雅婷,小聊几句,之後便陆续认识了田径队的教练与同学。
以及大学四年因为系上和系外课程,而结识的各种有趣的人,像是因为分组报告发现彼此价值观雷同的会计系学姐咏璇;中午常去Corner练习口语能力而结交的一群交换生;还有起初名不见经传,日後大放异彩成为系上代表人物的女神学妹匡匡。
当然,致远,以及那一挂实习医生们。
虽说东方礼节与西方不尽相同,有着『亲吻可能是见面礼,抱拳才是打招呼』的这种差异,不过牵手应该还是有某种程度的共同潜在含意吧!
「所以…」难得我们不是在咖啡厅,而是在淡水。
「所以?」
「你不打算说些什麽吗?」
星期一晚上,难得没有练习,也没有去图书馆。我们漫步在人潮络绎往来不绝的老街。靠近河畔的一侧,你还能看到对岸灯火倒影的阑珊点缀,难怪诗人总是如此迷恋河畔风光。
「全台北的人不是都应该去看烟火了吗?!」致远穿过壅挤的人群,不解的露出苦涩的笑容。
「看来不是只有你会这样想。」我揶揄道。
「好吧…」致远投降道:「下次我们去…」
「去…?」
「嗯…」致远左摆头右摇头的迟缓说:「超难想的耶…」
「在家吃饭看电视不就得了。」我笑笑。
「喔…」致远愣了一下说:「你接受这样的…嗯…简单?」
「简单些没什麽不好啊!」
「好!」致远握拳:「明年在家吃火锅!看电视,配啤酒!」
「医生也会喝酒?」我挑眉。
「当然!」致远大笑道:「我们还爱玩、爱打篮球、爱做疯狂的事情。」
「压力太大。」我精简的注解。
「哈哈…」他捧腹,然後指着前方的餐厅:「那间如何?」
「呃…」美式简餐吗?我想了一下,点头说:「可以。」
我们并肩朝餐厅走去,可能是人潮,或许是冷风,靠得极近的两人手背,时不时的轻微碰触,有种微妙的酵素悄悄萌芽。
「如果…」我勾起嘴角,以退为进的说:「如果我们交往的话,就可以牵手喔!」
「咦?!」
「好可惜喔…」然後是假装懊恼。
「呃…」
「如果你跟其他女生交往,就可以直接牵她的小手喔!」再来是激将。
「啊?」
「是不是很棒?」蠢死了!蠢透了!到底想通了没啊?
「但我…」我们走到餐厅门口,致远皱着眉头:「…只想跟你交往啊…」
「嗯…」我的眼睛应该都在笑:「然後呢?」
「然後?」致远紧张的看了看餐厅,又着急的看向我,语无伦次的说:「你喜欢…不对…我喜欢…啊!」
我静静的看着他,现在全世界里只有他。
致远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後紧张的吞口口水後,谨慎的开口:「安安,富安,我…很喜欢你。嗯…非常喜欢你。不对,是非常非常喜欢你。」
「如果你愿意跟我交的话,就请先开门进餐厅吧!如果你不愿意的话,虽然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去买醉,但也请让我先送你回捷运站。」
我双手环胸,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盯着他,在他快要受不了的时候,才满意的转身准备开门。
「欢迎光临!」店员推门而出。
我僵住在半空中的手,傻眼的转头看向致远。他也愣在原地,不知要有何反应。同时店员也搞不清楚是否闯入什麽奇怪的气氛而不敢妄动。
我们对视一眼,接着不约而同地大笑:「哈哈哈…嘻嘻嘻…哈哈哈…」
恋爱中的男女,都是傻子。
☆
「他没有解释什麽吗?」
「没有。」
「你不会觉得这样太没头没尾了吗?」
「有头,我们喜欢彼此而交往,有尾,他劈腿而我们分手。」
郁雯烦恼的抓着头发,担忧地看着我,我则动也不动的看着萤幕播放着⟪LettersfromLwoJima⟫,面无表情。
「就算要劈也要有理由吧…」郁雯看着日本战机的自杀攻击,皱眉。
「需要吗?」
「安安…」郁雯抓着我的手可怜兮兮的说:「你应该不会出现在社会新闻上吧…」
「呵呵…」我看着鲜血淋漓的画面,狰狞的说:「放心,他会活得好好的。」
「是这样吗?」郁雯害怕道。
☆
「你有没有想过…」雅婷分析道:「搞不好他是故意要分手的?」
「为什麽?」
「像是得到绝症,所以要你离开他啊!」
「哈哈哈…」我纵声大笑:「这不是在拍连续剧啦!」
「那…那…」雅婷绞尽脑汁说:「有没有可能是那个女的跟你有仇,故意要破坏你们?」
「嗯…」我低头想了想。
雅婷期待的靠近我。
「看来他做人颇成功的啊…」我看着雅婷不解的表情,把话说完:「…你们都一直在帮他想理由和各种假设。」
「呃…嗯…」
☆
「老实说,我不太知道怎麽安慰你耶…」盛翔抓抓头。
「那就免了。」
「不能免,我带了两罐啤酒。」盛翔举起金牌啤酒笑道。
「……」
「喝啦!喝啦!」盛翔把啤酒推到我的脸旁。
「你竟然要劝女生喝酒?!」
「你是女的吗?」
「靠…」我没好气的拉开,猛灌一口。
盛翔好笑的看着我,也拉开了自己的那一罐,喝了一口。
「哈…」我畅快的呼出口气道:「两罐怎麽够?再去买一手啦!」
「哇赛…」盛翔惊讶道:「才一口就开始发酒疯了!」
「快去啦!」我作势挥拳。
「好好好…」盛翔举双手投降,逃跑似的转身往便利商店跑去。
★
「致远在哪?」
医院向来是个兵荒马乱的战场,每次我踏入战区,看到挂号的病人,陪同的家属,偶有痛苦低吟的呼救从身旁经过,都会不自觉得冒出这种想法。
不过这里绝大多数的时候,更像悄然无声的战壕战。
我对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研究并不深,所了解的资讯除了历史课本和偶尔看到的战争小说和电影外,更多的也不过是朋友们闲聊时提及的谈资。但我大概能想像,曲折蜿蜒的战壕像极了迷宫,一不小心就会闯入一级战区,想看清自己身在何方而探头,就会被远方的狙击手给一枪终结。
医院虽然没有那麽夸张,但各科与楼层复杂的程度,让人只能顺着地板上指示的箭头走以外,找不到其他更快的方法可以抵达目的地。
当然,或许可以厚着脸皮拦下急冲冲的护士问路,但她脸上明显写着老娘正在忙的表情,让你也很难启齿。
找其他病人或家属问路更是种灾难,其一他们可能连自己要去哪里都搞不清楚了,更何况指路;二者你可能碰到把医院当自己家的爷爷或奶奶,只要问一句,他们就能跟你聊一整个下午;三来是顺着似是而非的指示走,或许还会越走越远…
所以我通常都是先去老地方晃晃,看能不能碰到亲切的脸孔,而他们通常也都会对我露出友善的笑容,并主动提示我某人的方位。
「今天在陪诊喔!」「我刚刚看到他去厕所。」「咦?我才跟他讲完话而已,噢,他去买午餐的样子。」
然而,更多的时候,我会在明亮的玻璃窗前徘徊,静静守候着熟悉的身影,等待着温暖的微笑,即便是疲惫的双眼或沉重的脚步,都能让我双眼一亮。
「今天…」同样是实习生的同学歪着头比着转角後的走廊说:「…好像被抓去储藏室的样子…」
喔?我对他点头微笑表示谢意,并好奇的往走廊的尽头走去。
下午三点的阳光不算太强,角度也不会斜得令人刺眼,我看着明亮的窗户,一旁是一间间病房与几扇关起门的房间。
角落挂着储藏室牌子的门虚掩着,我蹑手蹑脚的接近,仿佛自己化身为侦探般,无声无息。
嘴角勾起恶作剧的笑容,推开门。
两张交叠的唇,火速分离。
一抹身影,急匆匆的离开现场。
我看着他,他几度张口,欲言又止,徒劳的想解释些什麽。
我仍看着他,他放弃说话,上前抱我,让我相信他的为人。
我推开致远,离开他。
然後再把那个雷厉风行、骄傲自信的富安给找了出来,并让那个变得多愁善感、软弱可亲的安安藏了起来。
不是那个平易近人又很好相处的安安不好,而是她无法面对这个险恶的世界,这个太黑暗、太肮脏的环境,需要武装完备且锋芒毕露的富安替她挡下邪魔歪道。
因此不用再回头。
只要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