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我一边大声疾呼一边折返跑向他。
「嘶…」飞快跑近,便听到他忍痛的抽气声。
「怎麽了?」我弯下腰,不解的看着他。
「脚底…」政翰满头冷汗的嘶声道:「像根针扎进脚底一样。」
「能走吗?」
他小心翼翼的跨出一步,才碰地便如触电般的拱起身体,泪滴瞬间被逼出眼眶,痛得说不出任何话的抓着山壁,倚靠着上半身的重量。
「足底筋膜炎。」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这个跑者避之唯恐不及的噩梦。
「我…」政翰慌到语无伦次:「教练我还能跑步吗?我的脚会好吗?我还能走吗?」
「可以。」我轻轻拍着他的背,虽然满是汗水的湿滑触感,却一点也不觉得怪异。
看着他痛苦而扭曲的表情,以及冷汗狂冒的额头,刚悬起的心,反而纠结得更紧了。
「先不要动。」我阻止他想要跨步的举动,扶着他缓缓坐下:「先休息,休一下,等等拉个筋缓和。」
「好。」政翰把头埋进胸口,让我看不清他的脸。
时间慢速播放,度秒如年。
「如果不是我…」
「如果不是我…」
担忧的眼神与盈满泪水的双眼对视。
「你先说。」
「你先说。」
连续两句异口同声後,反而让我们沉默下来,我看着他再度低下的头,竟有种想要轻轻安抚他的冲动。
这是女生本来就有的母性光挥在作祟吧!
是吧?!
★
『听起来跟盛翔很像啊!』
『才不』
『他比盛翔听话多了』
『你又知道盛翔不听话了』
『但他竟然能知道我在想什麽耶!!!』
『哇!三个惊叹号』
『能知道真的蛮可怕的』
『对啊!』
『我都不知道怎麽面对他了』
『这不像你』
『我认识的安安是个看到猎物就会出手的女强人』
『看来你对我的误解很深』
『你从什麽时候开始逃避的?』
『之前追你的同事也是,上次说想认识你的跑友也是』
『我哪有』
『那都你大家乱送作堆的好不』
『他们都是鲜肉耶!多少姐姐想吃都吃不到』
『是吃不下去吧…』
『总之,如果碰到个知道我在想什麽的人,我一定
会扑上去的!((握拳』
『你这变态。』
★
这可不是什麽好场合。
我是说,这完全就不是个可以告白的地方。
「这里?」
捧着一大束玫瑰,穿得西装笔挺,紧张的脸孔带着满满的自信。我怎麽老是会碰到这种情况,这种人啊?!
「富安,自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我已经没救了。」
「嗯?」不屑的挑眉,用鼻孔喷气,有病就要医!
「我陷入对你的爱恋之中,无可救药,无法自拔。」
「停。」够了,你讲的出口,我却听不入耳。
「不,安,你不知道,我每天想你想到茶不思饭不想,简直犯了相思病,本来我也不相信这种荒谬的事情,但现在…」
「不能。」我摇头。我不可能跟你交往,不可能。
「什麽?」西装男愣了一下,继续说:「我今天带了九十九朵玫瑰过来,每一朵都代表着我对你的爱恋,如果你能够接受我的心意…」
「不见。」不想再见,就不见吧。
「安,等等…我…你刚刚…安!」西装男在我身後大喊:「我不会放弃的!」
摇摇头,不是这种问题。
「好险已经下班了。」
转角,同事冒了出来。
「喔?」Allen,你竟然还没走!
「是他请我们先退避的。」Allen指着远处的西装男解释。
「只会看戏。」我没好气的说,接着又补问:「我们?」
「啊哈哈哈…」Allen乾笑几声,试图转移话题:「我去请他离开。」
「多谢。」
背景画面上演失意男子被劝离公司的戏剧,眼前落地窗下的车水马龙迷你的像是乐高,看着车流,思绪也随之漂流,眨眨眼走进厕所,捧把水,洗洗脸。
回到座位,几位躲起来的同事们小心翼翼的冒出,并在经过我身边时偷偷瞄我一眼,我则装做没看到般,摇摇头,整理一下桌面,下班。
★
跑龄说长不长,短也不短。仔细算来,从大三开始到现在,似乎也有四年多了,大型赛事勉强拿个分组前三,小型赛事夺下总排前三,也已都不是什麽新闻。
跑久了,认识的人渐多,更多的则是想认识你的人。
长距离跑多了,自然也发掘了不少新路线,从都市丛林到荒郊野外,深山小径到河堤步道,都让双脚更了解自己居住的城市。
可能因为我跑的速度和距离,周末常常练跑的朋友,几乎都是男生,偶尔雅婷也会出现,但时常跟猴子们混在一起的後果,就是让自己越来越不像女生。
豪迈的吃饭方式与直来直往的交谈是第一印象,全身跑到脏兮兮又汗流浃背完全素颜的模样,则是第二次见面就会看到的现实状况,倒也没有什麽不好,反而能在第一时间切断那些对我有好感的妄想。
不过都搞成这样了,竟然还是有人频频示好,简直不懂猴子的大脑都装些什麽?!
「要不要去看电影?」
「免了。」
虽说我也爱看电影,但刚跑完步,大家正气喘吁吁的拉着筋,你却眼巴巴的跑来邀约,是没看到我筋疲力尽的模样吗?
「可是听说超好看的耶!」
「所以?」我现在只想吃饭和睡觉。
「来嘛!我刚好有两张票。」
「谢谢。」我摇头拒绝,这也太刚好。
有时後我们也会并团练习长距离,比如说跟北投团一起跑风中剑[27],跟芦慢一起练观音山,而每次练习完,脸书上总会多几个好友邀请。
若没有同意,遇到脸皮厚的,下次碰面定会当面质问,怎麽不加我呢?我有加你耶!很大牌喔!
为顾忌练跑的友好气氛,硬着头皮加了对方後,才是一连串骚扰的开始。
「等等一起晚餐?」
「我妈有煮。」
「改天一起吃饭?」
「没空。」
「你都怎麽练习?」
「……」
当然,最尴尬的还是自己社团里的爱慕者。
借着团练完後一起吃消夜的名义,老是想要载我一程。但老娘有脚,四十二公里都跑得完了,五百公尺外的豆浆店,再怎麽慢,十分钟也走得到。
比完赛的庆功,很凑巧的每次都要坐到我旁边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着超冷的笑话,然後自己笑得很开心。
「你都前脚掌先落地还是足跟先落地?」
「前。」
「我也是耶!」滔滔不绝般的巴拉巴拉讲着。
「你知道你一年花了多少钱在跑步上吗?」
「……」摇头,不代表我不知道。而是我已经懒得开口。
「我算给你听喔…跑鞋一双三千,报一场比赛…」劈哩啪啦…
「嗯?」所以呢?又怎样?
「没算错吧!你看大家都以为跑步不用花什麽钱,结果勒…」
有时後,我还真不想参加聚餐就是这样。好不容易等到连残羹剩菜都没人想吃後,大夥儿才兴致解散,各自回家。
「安安,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在我以为终於摆脱时,他却趁着走回捷运站四下无人的时後,猛然追上来开口:「但我很喜欢你,请让我追求你。」
「唉…」我看着泛黄的路灯,轻轻叹气。
「这是答应吗?」
「……」我讶异的张大嘴看着他,是我的叹气声有问题,还是你的耳朵有问题?!
「放心,我会好好呵护你的。」
「不用。」「那…那我会照顾你。」「免。」「不然,请让我守护你…」
我大步走向捷运,右手却突然被一把抓住。
触电般的迅速抽回,我转头怒斥!
「尊重!」
他愣在原地,傻住的不敢妄动。我则怒气冲天的快步离去。
反正後来社团的练习,他也没再出现过就是。
☆
趁着政翰休息的当下,我脑中的回忆如浪花卷卷,拍上岸的碎片一波又一波,恰好周末的清晨山路,显无人车,分外宁静。
猛然海潮拍上消波石块,掀起惊天巨浪,看似雄壮,却徒具声形,片刻即碎成斗雨,纷纷洒落海岸。
「对不起…」小声却清晰的道歉,从低着头的嘴中缓缓道出:「…耽误你练习了。」
你都受伤了还在跟我道歉?我诧异的开口:「我该阻止你的。」
「是我坚持,早知道听教练的。」
「嗯。」这句话听起来分外受用。
「不听安安言,吃亏在眼前。」
「嗯嗯。」轻轻颔首。
「你说我们一个坐在马路旁,一个蹲在旁边,是不是很奇怪啊?」
「嗯。」确实。
「是吼,那安教练我还要坐多久?」
「嗯…」
「那就再一下吧…不过你刚刚说是脚什麽炎?」
「嗯?」
波涛汹涌,水花四溅,击岸巨浪在空中滞留的须臾之际,阳光穿透云层,瞬间在水气中搭起七彩拱桥,其形恰恰如同我此时的弯眉笑眼。
政翰不解的看着我开心的模样。臭家伙,这下你不懂了吧!
随着他越来越困惑,我嘴角的弧度则越来越大。
最终,不能自己的笑了出来。
「嘻嘻嘻…」
而且还是从指缝中溜出来的那种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