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早就在怀疑了。
我严重怀疑林富安是神经病。
「趁他病要他命」是大众小说里不可免俗的情节,但落在现实生活中,这种幸灾乐祸的事情,除了超级要好的死党做得出来外,也就只剩下仇人了。
看着她乐不可支掩着嘴痴痴笑的表情,一时间我竟也忘了疼痛。似乎,上次自己吐得昏天暗地时,她也是在旁捧腹大笑的模样。
她真的病得不轻。
「你先推墙,伸展阿基里斯腱。」
「好。」讲到专业领域,她又收起笑容,露出担忧的神情。
我缓缓站起,双腿前弓後箭缓缓踩地,甫一伸展,便感觉到小腿後方的紧绷,拉了四个八拍後,左右脚互换。再接着,脚尖抵靠山壁,同样伸展跟腱,随後又在富安的指示下,利用各种姿势舒缓着腿部的肌肉。
一连串的伸展结束後,我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一步。
没事。
再走一步,没事,连续走了好几步。
「太好了!」我开心的挥拳:「我好了!呜呜…我差一点以为…」
「走回去。」富安放松道。
「好,教练你继续跑没关系,我自己走回去就可以了。」
富安摇摇头说:「一起。」
虽然脚底貌似好了,但每走几百公尺又会隐隐作痛,只能走一段休息一段,快要刺痛时再拉拉筋,这样走走停停或许最後还会跟大家远距离跑完的时间相同。
而我推着山壁拉筋的次数,也应该达到了此生的高峰,这是第五次还第六次面对墙壁时,冒出的想法。
每当我停下拉筋,富安就在一旁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像现在…
她皱着眉,插着腰,看着我,我尽力把紧绷的腿部肌肉给伸展开,回头望了望,换个姿势,见她点点头,再换个高压腿的动作。
「小心!!!」
我再次回头时,一台要下山的自行车从弯道冒出,高速无声的压车出弯後,朝富安疾驶而来。
「小心!」自行车骑士大喊。
在我喊出的第一声时,富安就回头看到自行车了,当骑士出口警告时,富安已经往斜前方跳出,勘勘避过一头撞上的悲剧。
化解危机的富安转头对我露出放心的笑容,但她随即又不解的看着我惊恐的表情,我则有如慢动作播放的镜头,想要尽快的从高压腿的姿势站起,然後一把抓住她。
但事实上我只能徒劳的捕捉到一团空气…
往斜前方跳的富安,一脚踩进水沟盖旁的窟窿,我看着那纤纤细足猛烈的翻出九十度直角,接着失去重心的富安,在理解我惊慌的表情後,下一秒便失去平衡的往前翻滚。
猛然站起身的我,顿时头晕目眩,而那自行车骑士早在几个摆尾重新抓到重心後,徜徉而去。留下因为踩空而翻了一跤的富安躺倒在地。
「没事吧?没事吧?!」我慌张的情绪比自己刚才受伤还要严重。
「嗯…」富安翻起身,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脚踝。
接着她扶着山壁缓缓站起,拍了拍手脚和屁股上的尘土,仿佛跌倒不过是家常便饭,并对我浅笑道:「没事。」
「呼…」我松了好大一口气。
「走。」富安转头。
「好…」好字还没说完,富安在前头就像情节重演一样,右脚甫一踩地便吃痛的惊弹起来,导致上半身摇摇晃晃。
这次我用更迅速的步伐上前搀扶住她,免得她再次跌倒。
扭曲的表情,痛苦的抽气,我脑中瞬间冒出一句成语。
同命鸳鸯。
「扭到了吗?扭到先不要动,我记得要冰敷吧?还是热敷?咦?」我搀着她的肩膀问。
「先冰。」富安把重心放在我身上,接着弯腰拉开鞋带,脱下跑鞋,扯掉袜子,露出红肿的脚踝。
「好严重。」我扶着她,心疼的说。
「嗯…」富安撇撇嘴,眼睛转阿转的,不知道在想什麽。
「树枝?」我不确定问。
富安眼睛一亮,用近在咫尺的纯净双眸惊喜的看着我说:「长一点的。」
「好。」我让她扶着墙壁,自己则开始沿着山壁寻找枯枝断木。
往前一点,柏油路两旁山林树荫渐茂,细枝落叶渐多,我飞快的张大双眼搜索…嗯…有了!
我抓起有点弯曲的树枝返回,让富安可以当成拐杖,而我则搀着她的左肩,一步一脚,缓缓走下山。
「好了?」
「好多了。」我感受着自己脚底板传来的回馈。
「你呢?」
「死不了。」
「呃…」我困窘的笑笑:「等等还是去看个医生?」
「好。」富安抓着我的肩膀,命令道:「一起。」
「是是是。这样要看西医还中医?」
「去看复健。」
「好…感觉今天颇衰的…」
「哼。」
「我的错,我的错…怪我。」
「当然。」
「呵呵呵。」苦笑。
☆
不知是幸还不幸,那阵子…我们可说是形影不离。
每当我想起这段时光,总会不自觉得跟《阿甘正传》里的画面重叠,他说他跟珍妮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秤,我们倒是没这麽夸张。
就是下班後一起去复健,一起去重训室练肌力,运动完再一起吃饭。为避免体能落下太多,我们还会一起晨泳。
拜暂时没有办法跑步所赐,我们参加每一次的团练,都会被戏称为「跛脚二人组」。虽然周末没有办法跑长距离,但我们会在运动中心消磨一整个早上,在游泳和踩飞轮的复合运动消耗下,中午我们还是会大吃特吃。
多亏台北马前我能从加班地狱中脱身,也幸好富安的兴趣总跟我相似,虽已不是我第一次赞叹人生的各种巧合,我甚至做好如果她选择《暮光之城》我也会硬着头皮一起看的准备,但她光是看到海报就露出不屑的表情简直让我心花怒放。
我们可以站在电影院门口,看到彼此的默契,当目光一同落在《失恋33天》後,不买爆米花,一人一罐啤酒的进场。也可以频频摇头,感叹这阵子都是强说愁的电影後,转移目标到诚品看书。
如果说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肯定会摇头。因为我总能看到富安不经意流露出的焦躁,尤其是在操场上看着其他人卖力奔驰的时候,她总会不自觉的啃着自己的指甲。当我们吃饭或看书时听到有人在谈论台北马,她也会不自主的微微皱起眉头。
我不晓得当各种心烦与压力导致她最後承受不了这一切时,会发生什麽事情,但我也不会白目的去试探她的底线。
好在台北马前一周,我们总算可以跑了。
赛前一周,课表理应进入减量期,让经过一连串训练的身体,可以充分的休息与恢复,让体能在赛事当天得到最大的发挥。
换句话说,都要比赛了,再怎麽练也就那样啦!不如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而我们好不容易可以跑了,却已经不需要用力练习。像是一拳打在棉花糖上,不着力的空荡荡,十分难受。
大家纷纷安慰富安,有的说她之前练够多了,影响不大,也有人说台北马就当是去散步就好,还有的乾脆劝她弃赛。
「其实我觉得啊…」
「嗯?」
「他们是没有看到你在游泳、练肌力和踩飞轮啦…」我们并肩走着。
「喔?」
「所以啊…你一定没问题的。」我拍胸保证。
「哼…」她鼻孔喷气的笑了一声,接着严肃的看着我开口:「起跑时…」
「…不要爆冲。」天啊!她都讲过几百次了。
富安点点头,随即轻轻皱眉,困惑的掏出响个不停的手机,看到来电後,瞪大眼睛,犹豫了三秒左右才接起来。
『喂。』
『嗯,什麽事?』富安双眼紧紧盯着我,像怕我跑掉一样。
『真假?』
『这样啊…现在?』富安抬起左手,看了看表,然後看了看我。
『嗯…好吧…在哪?嗯嗯…好…好…嗯…掰掰。』
富安挂掉电话,难得的出现眼神飘移,她稍微扭捏又倔强的说:「大学同学找我吃饭。」
「现在?」我也抬手看表,晚上九点半。
台北的冬天没有雪。
穿着紧身牛仔裤和淡灰色针织毛衣的富安,前阵子才抓着我一起去把深红色直发尾端烫卷的富安,今天没有戴眼镜反而让双眼更乌黑亮丽的富安,一阵冷风吹过,脖子冻到发抖,不知如何回答我的富安…
我解下身上缠绕的围巾,上前轻柔的圈上她白皙的鹅颈:「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富安突然有点生气退後,让挂到一半的围巾长端往下垂荡,右侧还没围到的脖子泛起一片霞红,胸口猛烈起伏,张口欲言,双手握拳。
「咦?嗯?」
「两个问题。」
「好。」我立正站好。
「精神上的外遇和身理上的出轨,哪一个比较严重?」
「呃…啥?」这什麽鬼?!我张大嘴。
「快!」富安双手环胸。
「呃…这超难的诶…硬要选的话…呃…」看着富安略微慌乱的神情,脑中不自觉的往事历历浮现,玲玲不就是认为我跟佳薇有精神上的不忠吗?但如果说真的有脚踏两条船的情况会比较好吗?那也不见得吧…
富安往前踏了一步,等着我的答案。一时间,我突然意识到,这可能关系到从今往後我们的情谊,如果选错的话,可能之後就没有任何可能了。
「唉…」脑中纷乱不堪,我举双手投降:「我选不出来…这两个都…唉…」
「三…二…」
「啊啊啊!为什麽要逼我啊?」我慌张的退後一步:「理智上、道德上、情感上都告诉我们两者都不可取啊!但…但真的碰上了,又怎麽可能选得出来呢?」
「二…一…」
结束了。
空气冻结,万籁俱寂。
我看着面无表情的富安,沮丧的低头,满心只想大醉一场。
「第二个问题。」
我诧异的抬头,看着两抹红晕在洁白的双颊上渲染开来。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男朋友,有问题吗?」
「啊…」
大脑一片空白。
「身为男友,就该陪我去参加聚会。」
「啊…啊…」
毫无语言能力。
富安再度往前靠近,温柔的将垂腰那端的围巾绕到我的脖子上,我们两人的近得只剩一个吻的距离。
她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笑道:「一人一半。」
接着她一把抓起我的手,大步流星的朝捷运站走去。
台北的冬天没有雪。
但此时应该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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