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场上，欢呼声此起彼落，特别是女生的尖叫，几乎能刺穿耳膜。
明明不是正式的比赛，但多了观众，双方都不自觉认真起来，肆意挥洒青春的汗水，谁都不让谁。
当中一名穿着橙色球衣的高大男孩攫获了场内大部分少女的目光，他身手敏捷，技术高超，一个转身跳投，篮球随即穿网而下，除了帮自己队领先一球，也把全场气氛炒到最顶点。
然而，这样的优势没维持多久，一抹瘦小的身影在人们中快速穿梭，灵敏地避开对手防卫，她接住队友传来的球，双脚一跃，来了个不偏不倚的完美远投。
哨声响起，比赛结束，因为最後追回的一球，平手。
「好样的！杨静静！」队友们兴奋地围住这位拯救全队的大功臣，也是唯一上场的女生。
「女中豪杰！」
「找你来果然没错！」
「事实不用说出来，请我喝饮料就好。」杨静静神气地扬起下巴，她不是故意跟男生比较，但赢了他们，得到认可的感觉真的很棒。
「幸好没有给徐彦俊抢尽风头，不是长得帅就无敌的！」
「徐彦俊？」她不解地看着说这句话的队友。
「就是那个穿橙色球衣的家伙啊！女生们还选他当什麽新人王，根本就只是看脸！」队友越讲越不忿。
「是他啊？」她一边擦汗一边回想，新人王这字眼她好像也曾从女同学口中听过。「长相我不清楚，但他的确打得不错，你技不如人就别怪到他头上了。」
「谢谢你的赞美。」忽然，她的脑後传来一个陌生男声，脸旁也多了一瓶冰矿泉水。
杨静静转身，发现刚刚提及的橙衣男孩，徐彦俊正在她身後。
因为队友说的话，杨静静忍不住从头到脚打量他——高挑结实的身躯，呈现蜜糖光泽的健康肤色，五官端正，笑起来有小酒窝，如果以一般人的审美观来评论，他确实是一个吸晴的阳光男孩。
虽然她没有兴趣。
「找我有事吗？」该不会不服她最後扳回形势，特地来找碴吧？
「我很少看见女生打球那麽好，所以想跟你说说话。」徐彦俊露出亲和力极高的灿烂笑容道。
「谢啦，女子篮球队的高手一堆。」杨静静敷衍地扬扬手，对他的奉承毫不卖帐。「没什麽事我就先走了，有机会再比过。」
「等、等等！」对她的反应始料未及，徐彦俊连忙三步并两步走到她前方。
「又怎麽啦？」杨静静皱起眉。她跟他又不认识，这家伙缠住她干嘛？
「对不起，其实我是有事情想请你帮忙。」
「帮忙？」她眉间的摺痕更深。
「对。」徐彦俊点点头，英气俊脸泛起一丝与之不搭的腼腆。「你认识越雪澄吗？」
***
一整个上午，越雪澄都坐立不安，上课内容听不进耳，幸好她平日的表现良好，教授才假装对她的心不在焉视而不见。
支着下巴，她在笔记上画呀画，大大小小的笔迹，只写着一个名字——雾。
雾哥哥⋯⋯应该已收到信了吧？
对於她突然的表白，不知道他怎样想呢？
一个上午的时间还不够他考虑吧？又或许今天研究所很忙，雾哥哥收下她的信後根本连看都未看？
好像有点过份焦急，可是⋯⋯要去确认一下吗？
教授宣布下课，身旁同学纷纷收拾东西离开，越雪澄看着笔记上密密麻麻的名字，终於下定决心。
是冲动也好，厚脸皮也好，她还是想见雾哥哥一面。
因为，想念已胜过一切理由。
***
再次独自前往研究所，相同的天气，相同的风景，相同的道路，越雪澄的心情却比早上来时还紧张十倍，像个要领成绩单的考生，心跳急速得彷佛快跳出体外。
杨静静原本想陪她来壮胆，但因为之前已经约了别人打球，越雪澄不想好友为了自己失约，只好婉拒她的好意。
从乾净透亮的自动玻璃门望进去，研究所内灯火通明，职员和身穿白袍的研究员来来往往，感觉非常忙碌。
看到这样的情景，越雪澄犹豫了。
她应该现在进去吗？还是待晚一点比较好？
正当她在斟酌最适当的时机，一个男声忽然从後方呼唤她：「欸，这不是小澄吗？」
「加元学长？」越雪澄有点讶异地看着楼梯走上来的人。
「真巧，我刚去行政大楼办点事，想不到回来就见到你。」纪加元对她亲切笑道。「你为什麽会在这里？」
「我——」说不出是来验收表白结果，她张开嘴半天还是只吐出个我字。
「难道你是来找雾的？」等不到她的回答，纪加元迳自猜想可能的答案。
「对⋯⋯不！」一不小心顺着他的话回应，越雪澄连忙摇头补充：「如果雾哥哥忙就算了，我不想打扰你们⋯⋯」
她本来已对问雾哥哥答覆这件事没什麽自信，如果加元学长也在她更问不出来。
「不会打扰啦，我带你进去吧！」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纪加元只当帮学妹和仰慕的学长见面，热情地招呼她。「研究所里八成是男人，有学妹来探班求之不得！」
「这⋯⋯」
「你是怕雾会做什麽奇怪的事吗？」他想起夜店聚会後雾带了小澄回家的事和事後打给他那贼笑声，心想那男人一定对她做过恶作剧。「不用担心，今天有我在，他欺负不了你的！」
他边说边拉着越雪澄进去，找不到拒绝的空间，越雪澄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这是她第一次正式踏进研究所，蓝白色调搭配简洁线条的装潢，散发出专业的气息，同时充斥着强烈的冰冷感，让她原本已忐忑的心情更不平静。
猝然，越雪澄全身起了疙瘩，她感到一道奇怪的视线正在某处盯着自己，冷冽得让人害怕。
用力摇了摇头，这应该只是她身处陌生环而产生的错觉吧？
「雾这小子的命真好啊，毕业了4年还有可爱的学妹追捧他，人长得帅就是不同。」用职员卡打开一扇接一扇门，纪加元叹着气羡慕地道。
「加元学长也很帅呀。」越雪澄乖巧地说。「和小雯学姐很般配，感情又好，让人很羡慕。」
「你这孩子真会说话，怪不得小雯那麽疼你。」纪加元被她哄笑了，伸手拍拍她的头。「像你这麽乖的女孩，喜欢雾太浪费了。」
男女关系不检点，恶名昭彰都算了，最大问题还是端木雾心中那一道跨不过的坎⋯⋯
纪加元偷瞄了越雪澄秀气的侧脸一眼，有点怕自己在送羊入虎口，但既然之前雾都没有对她出手，雾应该也有分寸，不会乱来吧？
他想都没想到，在他不知情的时候，这两人的情况已经完全改变。
他们走着聊着，蓦然，一阵响亮的大笑声从前方传了过来。
「怎麽这麽吵的？那群家伙！」纪加元蹙起眉，看了看手表。「现在刚开始午休，很多人在休息室小歇，所以会特别吵，我过去说说他们，你在这等我一下。」
说罢，他跑进走廊尽头一间房门半掩的房间，一分钟後，不亚於大笑声的责备声在房内响起，让越雪澄不禁噗哧的笑了出来。
以这麽大的声量教训噪音的始作俑者，根本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嘛。
然而，当他们的对话渐渐清晰，她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
「喂！你们节制一点好不好？笑得这麽大声，被外人听到多失礼！」
「对不起，对不起。」几个不同的男声同时应道，语气中充满了吊儿郎当的笑意。「因为这真的太有趣了，纯情得难以置信！」
「你们在说什麽？」
「情书呀。」其中一人说。「我只是想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你，希望不会造成你的困扰——真是个体贴的女孩，就试试看嘛，反正不会吃亏。」
「对啊，救过她一次便被朝思暮想，这种忙我也想帮，当然只限女的。」另一男子戏谑说道，再次引起了其他人此起彼落的笑声。
虽然看不到房内的情况，但他们讨论的这些内容，却熟悉得让越雪澄从心底发寒。
不、不可能的⋯⋯
她不敢相信地掩着双唇，一步一步走向休息室，不稳的脚步像被锁了脚镣，正在走上锥心的刑台⋯⋯
「居然会说你是个温柔的好人，你到底对她灌了什麽迷汤？雾。」
坐在众人中间，端木雾喝着咖啡，默不作声，深沉冷漠的表情，令人无法揣测他的心思。
「什麽？这是雾的？」纪加元越听越吃惊，刚想拿起桌上皱巴巴的紫色信纸，身後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小澄？」纪加元这才想起自己让越雪澄在外边等。「呃，这、这个，你别误会，雾他⋯⋯呃⋯⋯」
他方寸大乱的想替端木雾辩解，可是根本连他都不知道现在是什麽状况。
「为什麽⋯⋯」目光呆滞地看着那被摊放在桌上，任人审阅的情书，越雪澄颤着音问。
在场没人明白她在说什麽——除了那个她问的男人。
「既然是给我的东西，要怎样处理它是我的自由吧？」没有抬头看她一眼，端木雾优雅地拿起咖啡啜饮，声线无比冷淡。「不过接吻了一次，你便以为自己是特别的？看过我甩女人还要送上门来，有这种结果就不应该意外。」
利刃似的话朝她脆弱的心房再刺一刀，剧烈的心痛从胸口延伸到四肢百骸，越雪澄看着他如旧英俊的脸庞，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小澄，你⋯⋯」凭藉他们的表情和对话，纪加元等人开始猜出是什麽一回事，热闹的休息室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谁也没有多发一言。
「你们怎麽了？」端木雾笑问，漫不经心的语气像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不用介意啊，她那麽喜欢我，被我这样对待也会甘之如饴吧？」
「雾！」纪加元喝止他说下去，端木雾却置若罔闻，他站起身，慢慢向门前的人儿走去。
面对逐步走近自己的巨大身影，越雪澄下意识後退了一步，纤薄背部贴上墙壁，冷硬的触感像暗示她在他面前根本无处可逃。
「雾，你别太过分了！」纪加元连忙挡在她的前面，阻止端木雾再接近这可怜的女孩子。
「过份？我现在可是要疼爱她呢。」端木雾冷笑，把纪加元推到一旁，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他抬起越雪澄小巧的下巴，无视少女惊惶的神情，低头吻住那还在发颤的青白唇瓣。
暴风般突如其来的吻，越雪澄吓得瞪大了眼睛，檀腔被他的舌尖强硬撬开，激烈地扫遍每寸柔软，体内的力量和空气全被抽走，她像溺水者抓着男人衣襟，连站稳的气力都没有。
「这样的我，你还喜欢吗？」在她迷失的朦胧间放开了手，端木雾轻舔她泛红的唇。
轻浮的话使她从沉醉中惊醒，越雪澄才知道自己被玩弄了。
环顾四周的人们，她感觉他们也在注视自己，在偷笑，在窃窃私语，把她刚才的丑态看清⋯⋯
羞耻地垂下头，她捂住双耳转身逃跑。
「想去哪里？」拉着她的手，端木雾在她耳边低喃：「刚刚你不是很有反应？要不要再多做一点？」
「不要！」越雪澄狠狠地推开他。过去的她绝对不会相信，自己竟有推开雾哥哥的一天，而且还带着无法言喻的痛，痛得连眼泪也失控地流下⋯⋯
凝着她伤心的泪颜，这一次，端木雾没有再阻止越雪澄离开。
「端木雾！你真是有够渣的！」双手扯起他的衣领，纪加元怒骂道：「不过是小女孩的告白而已，就算拒绝，用得着这样对她吗？」
「这不关你的事。」脸上的轻蔑褪去，端木雾面无表情地挣开他的手。
「靠！我没有你这种朋友。」纪加元再看不下去，扔了句脏便气愤地离开休息室。
待纪加元也走後，休息室再次回复热哄哄的气氛，男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猜想越雪澄为这件事会有多生气，多伤心。
「到底信里写了些什麽？」一名满额青春痘的研究员问，粗短的手指伸向放在桌上的信纸，可是碰到前却被别人夺去了。
「喂！你干什麽？」他向横刀夺信的人大吼：「我还没看啊！雾！」
「这没什麽好看的。」拍掉信上的尘埃，端木雾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
***
越雪澄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
当开门的老佣人看见站在门前的她时，吃惊得几乎叫了出来。
「雪澄小姐，你怎麽了？」平日乾净可爱的二小姐，现在不但大汗淋漓，身上还有几处摔倒的伤痕，甚至仍在流血。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跌倒而已。」艰辛地牵起一抹微笑，越雪澄向她请求：「我明天会自己去看医生的，你别告诉爸爸妈妈好吗？」
「好好好。」察觉她脸上的泪痕，老佣人马上心软点头。「那你先回房间梳洗，我待会去替你擦药和拿晚餐给你。」
「谢谢你，婶婶。」轻声道谢，越雪澄小心地扶着墙走上楼，腿上擦伤的地方发出阵阵刺痛，但她已经麻木。
身体的伤再痛，也比不上她心中的缺口。
脱下被汗水黏在身上的衣服，她站在莲蓬头下，让水花洒在脸上，强忍住的眼泪也再次汹涌流出。
为什麽？
从研究所逃回来的路，她脑中一直浮现这个疑问。
没有自以为是，她知道雾哥哥不会因一个小小告白而接受自己，所以她只是想把心意告诉他，只是想知道他对她的看法⋯⋯
可是，为什麽他要在这麽多人面前羞辱她？
没有感情的吻，冷酷侮蔑的话，端木雾在她心中开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洞。
然而，比起被深爱的男人推进深渊，最让她难受的，是那份即使经过打击，仍无法磨灭的浓浓情意。
全身湿透地蹲在浴缸之中，她抱着头大声痛哭——与童话中的美人鱼一样，丑小鸭也爱上了人类的王子，明明已有同伴告诉她漂亮的美人鱼也曾为这男人死去，但丑小鸭依然不懂，在湖边垂死拍翼，等待成为天鹅的一天，结果却是自取其辱，因为连魔女也懒得陷害的她竟妄想拈上王子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