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黑咕隆咚 — 第16章 七弟,今日这事,就定了吧

正文 黑咕隆咚 — 第16章 七弟,今日这事,就定了吧

大堂的门依然闩着,逃跑只有一个地方,从哪来从哪走。七少爷正从开着的窗户里瞧着,街上黑漆漆的,除了风,看不到人影。赵言上去摇了摇几人,皆沉睡不醒。七少爷示意回去,离天亮还早。

赵言点起灯,看见床头上竖着的箭,吓一跳。七少爷不让拔,自然床不能睡。赵言把地铺让出来,自己在凳上坐着。他脑袋一磕一磕地让七少爷烦,下来,七少爷命令道。赵言乖乖在被角蜷起身。

勉强迷糊了一个时辰,赵言就想着替主子分忧,盘算着应该先审谁。他去洗了个脸,见七少爷也起来了,正盘腿在地铺上,瞧着那箭。

李赞心大,一夜到天亮。等他过来,行李基本已经收拾好归置到车上,该吃饭的吃饭。看赵言一脸凝重,李赞觉出点苗头。等赵言把两手用被单绑得厚厚的,把那箭拔出来时,李赞也明白了。他只看了看,便道:相同的箭。

赵言脱下绑缠的被单,苦笑:李爷金口玉言,灵验得很。

你小子……李赞想敲,想想又放下手。

惊了?他转向程七。

七少爷在微笑。李赞来前,小蕉上来过。蓬着头,对着正洗脸的主子说,我泼了灯油。说完,下去了。

老套剧情年年有,但不妨碍程大用。

七少爷对赵言说,你下去看看,别丢了什么东西。

说罢,和李赞吃起饭来。

赵言巡视了一圈,回来在程七耳边交代,李赞看着白粥,就想起自己的苦日子,胃口一下缩小。

赵言也不管李赞的胃口了,拿手在脖子上砍了砍,七少爷却好心情地说,留着,别动。赵言眼睛变大了,转了转,又恢复原状,也跟着心情好了。

床头那支箭,赵言又放进棋盒,七少爷见了,想起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被周妈剪了,还没长长,语调变得轻飘飘:别收了,拿去当面烧了。烧得时候,看着点火。

赵言从主子的眼里话里读出信息:烧得时候,需得让需要看见的人看着。

他装着偷偷摸摸的样子,却一路上不是碰着了凳子腿儿,就是扫到了茶壶,还差点把店小二撞倒。最后,终于躲进客栈背面一处夹道里,不忘四下张望番,拿出火石火纸,点着了。

烧得只剩下黑乎乎的箭头,挖个坑,埋了。

临了,装成小解,解开裤子,撒了泡尿。赵言知道跟踪的眼睛一直没离开。他也不急着走。这泡尿尿出了他有史以来耗时最长的记录。

马车重新启动后,七少爷对赵言说,让李爷带你去赏花。

李赞哈哈笑,说,赵二,你要被哪个姑娘缠上,爷可不借银子。

赵言红了脸。小声低头,爷又取笑属下了。

看上,就娶了。七少爷句短有力,赵言发蒙。

接下来一句,让他更抬不起头,七少爷说,人生能得几回欢呐。

是啦,是啦,李赞也附合:处处皆是鬼门关。

赵言乐不起来。七少爷不逛花楼,他也不逛。

他万万不能赶在主子定下大事来之前将自己定住在某处,否则,某天,爷一个飘忽,他就哭诉无门了。虽然,赵言一万个心思希望,七少爷永远在程府呆住,呆久,甚至……

离了客栈,稍微变换了个队形,李赞又回到了来别庄前自己的马车里,赵言跟着七少爷,还是那个马车夫,而蕉歌则和周妈的行李车夹在了中间。

周妈打着瞌睡。蕉歌也有困意,两眼却被路边的景色吸引。她的脚耷拉下来时,看见草从里有只蚂蚱飞过去,她心念一动,想跳下马车逮一只跟自己玩,谁知绑行李的绳子绊住了她。她知道等她再下去,蚂蚱已经不知何处去了。那片草从的青草长得很厚,若是蕉篱在,也会停下说,让马儿嚼两口吧,这么鲜美的草……想到蕉篱,脸上的苦闷减轻了些。蕉歌推推周妈,周妈的鼾声响起了,人也跟个歪葫芦一样快歪下车板。蕉歌把刚才牵绊自己的绳子往周妈手腕上缚了缚。

马车上有窗,但看不到后面的蕉歌他们。七少爷斜倚在靠垫上,听见车轱辘不停地碾压前进,他一下一下地随着节奏,眼睛慢慢合上。

回程的脚力比来时快了很多。

程大爷派出的人早早在二十里外的驿亭里等着。所有人不得歇息,只能继续在天黑前回府。

赵言换下马车夫,因为七少爷说头昏。

还想吃吃那镇上的油炸糕,李赞不免失望地说。

过几日,小的托人来给李爷买。程大爷的属下恭敬地对李赞说。

冷了就失味了,李赞还砸了两下舌,无人再应声。

李老爷也想念李爷想念得紧。程大的人最后憋出这么一句。七少爷进府门前始终没出马车一步。

月上梢头,所有人落地。周妈先是进了茅房,然后钻进厨房没出来。蕉歌抱着行李走进有些积灰的房子,脑袋发沉,也不管肚子饿不饿了,躺上去就睡了。

李赞没有先回府,跟着程七又住了下来。还不走?七少爷问。

你这儿热闹,李赞笑。

说归说,还是派了个人回李府禀报了一声。派出的人回来说,公子回来,老爷就放心了。府里没什么事?李赞反而不适应起来,两边跑的仆从擦擦汗说,都挺好的。

不对呀,李赞猜疑,目光递向程七。程七不知在瞅什么,也不管他何想法。

错了晚饭的时辰,所以厨房只将就了一些夜宵出来。李赞倒也没再挑,陪七少爷稍微吃了些,俩人都心事重重地歇息。

小蕉不知道周妈什么时候回去的,回了程府,她自然又叫小蕉。等她醒来,舒展了下自己劳累的四肢,看见周妈破天荒地提了一桶水在抹桌凳。小蕉扶着下巴望了望窗户那漏进来的光线。

周妈!小蕉大喊一声。周妈一哆嗦,抹布掉进水桶里。

嚎什么,大清晨的,周妈不满地掉转肥身,重新捞起抹布。

你在干什么?小蕉问。府里出大事了?

你这个丫头碎子就不指望点好吧。周妈扭着肥身动作开始加快。

小蕉爬起来打篦子梳头,不小心踩到了周妈的脚,周妈唉呦着跌坐到床沿上。你,剩下的一会都收拾干净了,周妈指着水桶对小蕉说。

周妈,你今天行事很诡异,昨晚去厨房又吃了不该吃的,还是听了不该听的?

小蕉听见周妈似乎打了个嗝,然后表情就定住在那儿了。小蕉懒得深究,洗漱完,又把屋子收拾利索,然后去厨房。周妈跟在后面,给她们住的小厢房加了把锁。

程府有大厨房和小厨房。七少爷虽然住在程府,但几乎与程家主力是两重天的。所以他有自己的小厨房。但大部分的食物供养是随着大厨房分派下来的。周妈偶尔会拖着小蕉去大厨房帮工,顺便也带回不少闲言碎语。小蕉不爱听,她只关心负责大厨房的人是不是公平,有没有偏心。

后来她发现了小厨房没有大厨房的很多时蔬,拉着周妈过来点,数数多少样,谁知周妈推她到一个小角落里,塞给她一个酱得黑乎乎的鸡爪子,老实啃吧,别多话。周妈说。

小蕉默默啃。

七少爷受冷落,又不是第一天。

他住的地方虽与程府大院连着,仔细看,其实像后来建在依附在主建筑群边上的一堆小屋。这是当年高僧来时居住,诵经,净化过的居所。他出生后,随程老爷指派的人安在这里,最初小时几年,生母也同住,小蕉来那年,生母迁出回程老爷身边服侍,没多久在一次出门时,逢了意外。

那么多人,独独失了他母亲。他被抱到榻前,看最后一眼。生母的怀里,手中,还死死拽着给他新买的衣物。老爷说想留个念想,贴身的人上去扒开僵硬的手,把衣物抽了出来,硬生生把手指给掰断了。

程七哭没哭?他回忆过多次,竟然忘了。只记得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人群里,有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比他还悲伤,还难过。

小蕉最终抱了两捆蔬菜回小厨房。周妈拦都没拦住。

程大爷请了七少爷过主屋。程老爷端坐正堂。七少爷微俯身,就在离门最近的位子上坐下来。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端着茶碗托过来,她个子矮小,几只茶碗托着有些吃力,七少爷看着她很紧张害怕,茶碗行走过程中碰到一起,发出了细微的清脆声,小女孩都吓得有些哆嗦。七少爷伸长手臂,先端了一碗过来。托盘上的重量减轻了,小女孩也走稳了。

程老爷先开了口:你还开不了口?听你一声叫,竟如此艰难呐。心内却想着,穿着毛坎子,半宿也捂热了。人呐,终归不同……

程大爷立起来,把小女孩放下的茶亲自端起又递给老爷,爹,先喝口茶。茶盖刚掀起,七少爷的声音轻轻响起:若老爷发令,不敢不从。

程老爷闷住一口气,喝了口茶。

程大爷若无其事地坐回旁侧,笑咪咪地说,爹,七弟,今日就把这事定了吧。

七少爷不说话,眼睛盯着茶碗里的茶叶。茶叶很香,应是新茶,茶被滤过了,茶汤清悠,但每只碗里,还是留了两片茶叶。沉沉浮浮着,像在跳舞,也像谁的心,躁动不安。

程老爷搁下茶碗,望了望离自己很近的大儿子,又望望离自己恨不能八丈远的小儿子,心内不由喟叹:真是差异啊,差异。可嘴里却不得不摆出架子来:这亲事,你看准了?问的自然是大儿子。

程大依然笑咪咪:对七弟有益无害。

程老爷:人,也相过了?

程大笑咪咪点头。

程老爷:你亲自相的?

程大笑咪咪点头。

你媳妇你当初也迷得七魂出窍。程老爷咚一下,茶盖倾斜,茶汤溅到雕花桌上。

程大愣了愣。随即还笑咪咪说:儿不孝。但七弟断不会如儿这般无能。总能让程家发扬光大,子孙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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