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没有一点光的纯黑，是无星无月的夜晚之色，也像是山洞深处的死水，千年不变地与黑暗融为一体。
「殿下。」
光芒从拉起的床帐射入，菲利斯还未从睡眠中完全清醒过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床顶的壁画，好半晌後，黑色的眼瞳转了转，落在床边的侍女身上。
「你来早了。」他说。
侍女不敢回答，她恭敬地把腰身弯得更低，双手捧着托盘举得更高。
菲利斯的双眼移向着臂弯里的玩偶，伸出手指在玩偶纯金的鼻子尖上点了点。
「早安，蠢龙。」
道完早安後，菲利斯推开被子坐起身，身体下的金币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悦耳清脆的碰击声，红色，绿色的宝石滚到地上，又被侍女拾起放回枕边。
菲利斯雪白修长的手指插进金币堆里，让它们慢慢从指缝间滑落跌回它们的同伴身边，金币和珠宝互相碰击发出的声音对一条龙而言，比天地间任何的音乐更加治癒。
然而，菲利斯觉得心底的乌云没有减少半点，他从自己的「宝藏窝」中起身，无数宝物被睡袍长长的摆子拖拉到地板，在水晶地板上滚动，声音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他毫不在意地站在寝宫中央张开手臂，让贴身侍女为他更衣梳洗，一个娇小的侍女站在矮几上，拿着水晶梳子小心翼翼地将他笔直的银色长发慢慢编成辫子。
「有必要编头发吗？我又不用出门。」菲利斯看着镜子里的倒影，漫不经心地说，正在帮他编发的侍女吓得抖了抖，梳子倏然从手上落下。
菲利斯只是轻微动了一动，身形在侍女的眼前一晃，在眨眼间完成了弯身到伸手的动作，将梳子兜在手掌心，慢慢挺直身子。
他精致得像艺术品一样的指尖扫过水晶梳子上镶着的每一颗宝石。
「我喜欢金银宝石碰击发出的声音。」他比刀锋更薄的唇瓣勾起，在瘦削，肤色白皙得堪称苍白的脸孔上形成一抹瑰丽的弧度。「却不喜欢自己的宝物被别人损毁。」
侍女垂首，伸出的手指尖还是不断抖动。。
「你好像比之前更加害怕了。」菲利斯把递出的梳子随手扔到地上，好奇地歪一歪头。「为什麽？」
他的嗓子不急不缓，却带着一股冰冷无情的意味，乌黑无光的眼珠盯着瑟缩的侍女慢慢转动。「难道你觉得我很可怕吗？」
「殿下请恕罪。」侍女吓得浑身发软，栗然跌跪地上。
看着她惊慌害怕的样子，菲利斯脸上的表情由一开始的打趣、探究，变成现在的厌烦不耐，本来就尖长的竖眼在黑色眼瞳中央一点一点地收缩成针。
「你……」
在他背後，另一把女声同时响起。
「殿下！」
说话被不礼貌地打断，他很自然地住了嘴。
那把女声再次响起，对着地上的侍女叱喝。
「还不收拾好出去？」
侍女连连点头，拾起地上的梳子碎片，如获大赦地跑出寝宫。菲利斯一直勾起唇角冷眼旁观，直到那侍女滚也似地消失在视线之内，他的眼神才落到刚刚进来的侍女长玛莉亚身上。
讨厌！菲利斯在心中想。
自从龙族学会了人类建筑宫殿和屋子的方法後，无论是纯种的，还是混血的半龙族，除了离群索居的独行侠外，几乎所有龙族在日常生活之中都会使用人类的外貌，以方便起居。
玛莉亚的人类外表大约是个三十多岁的女性，长得不丑，却打扮得十分古板，肌肤微黄，棕黑色的头发全都盘在脑後，暗灰的长裙无趣地包裹着她身上几乎每一寸肌肤，当然，就算她换上最性感的衣服，菲利斯自忖也没有看的兴致。
玛莉亚当然不知道他内心的活动，在他看过去时，就慢条斯理地欠身。「殿下，你不应该故意吓唬她们的。」
菲利斯歪一歪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对比她手下在菲利斯一个眼神下就会颤抖的胆小侍女，玛莉亚只是平静地迎接他的视线，说。「殿下，请不要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
留在寝宫的侍女栗然不已，纷纷垂低头，装作自己什麽都没有听见。
和她争执是「没有意义的事」，至少菲利斯认同这一点，於是他一语不发地从玛莉亚身边经过。
餐厅里已经准备好早餐，光亮的红桃木餐桌上放满了精致的肉食，碟子里有切成小块的红肉，还有砌成花朵状的蔬菜。
菲利斯用叉子挑剔地拨一拨那些菜。「我讨厌这种菜。」
玛莉亚站在餐桌边，面无表情地说。「这些是花椰菜。殿下讨厌所有蔬菜，但是忘忧宫每份餐单都是厨师照着医生的吩咐安排的，可以保证你的身体健康。」
菲利斯完全无视她说的话，像个孩子一样，把银叉插在蔬菜中央，把盘子搞得乱七八糟的。
在他要翻转碟子时，玛莉亚终於忍不住喝止。
「殿下！」
她高昂的声调在宽敞得近乎空荡的餐厅回响。
菲利斯停下所有动作。「这是你第二次呼喝我了。」
玛莉亚挺起胸膛，对他说。「我是受陛下任命，负责……」
「管教我？」这次轮到菲利斯打断她的话。
玛莉亚继续挺着胸膛回答他。「陛下任命我管理无忧宫上下的大小事务。」
菲利斯问。「包括我？」
玛莉亚的脸色明显白了一下。「我奉陛下的命令……」
菲利斯比夜更黑比死海更深沉的眼眸抬起。「我以为你的上一任已经很讨厌了。结果，路易永远能找到更令我厌恶的。」
玛莉亚终於忍不住皱眉。「殿下，你太无礼了。就算你是陛下的皇弟，你也是一个有罪的囚犯。」
在她身边的两个侍女栗然不已，颤抖着垂下头去。
「你敢管我？很好。」菲利斯的语气如冰，瘦得尖削而英俊的脸孔上渗透出年轻的冷酷。
他每吐出一个字，黑暗便在他身边凝聚，一丝一缕如同实体。金碧辉煌，光可鉴人的饭厅由他身边起蒙上阴影。玛莉亚的脸色异常难看，她的嘴唇蠕动，却发觉自己无法发出声音来。
黑暗在她身边翻滚，四周的空气在一瞬间被抽走。
「你……」她无法透气，手紧抓着喉头，在侍女们目睹下脸色苍白地倒在地上。
「唔……」菲利斯修长的银眉霎然蹙起，露出痛若之色，在衣袖外的手背亮起金光，浮现出栩栩如生的金色纹理。
金光灿烂，瞬间驱逐黑暗，菲利斯虚弱地抖着唇，指尖紧抓着桌面的餐巾，本来就白皙得近乎苍白的脸色更加病态地透明起来。
玛利亚从地上站起来，拉好淩散的裙摆，再次挺起腰背站在他面前。
「殿下。」
菲利斯眼脸低垂，肩膀无声颤动，汗水从他光洁的额角滑沿着完美高耸的颧骨下。
光明是黑暗的天敌，在光明的压制下，他无法做任何事，只能够等待身上属於他兄长的神力约束一点一点褪去。
玛莉亚慢条斯理地说。「殿下，如果你不想用膳，我只好命令侍女把食物收走了。」
菲利斯发誓，他从中听出了嘲弄的意味。
他瞬间暴怒，指尖拉住桌布的一角发狠地向下拉，掀翻了桌上所有的东西。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