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於是在阿嬷强力反驳，跟成虎後来委婉的说明之下，肖安生只能摸摸鼻子，在成虎那份少放点糖。
只是肖安生都在想这样真的有味道吗？然後又往自己的盘里多加了淋酱，一本满足。
先不论成虎对於肖安生的肠胃抱着怎样敬畏的心情，还是肖安生虽然已经习惯，但偶尔还是会被虎哥沈默而凶恶的表情吓到。总归，两个人的相处还是不错的。
从一开始的陌生人，变成不得不居住同栋楼的室友关系，後来成虎大发神威，收服了吃货肖安生的胃成了饭友，还是每天早上两人相约一起去运动的跑友，进展可谓神速。
而肖安生可以很骄傲的说他能够坚持着跑完全程了！
毕竟两人除了洗澡睡觉，几乎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连顾店时只要喊个一声，就能够得到对方的回答。相处时间长，能聊的可多了去。
包括肖安生小时候还和阿嬷睡一起，因为看了鬼片而不敢起床上厕所，连出被子都不敢的那种，只能缩在被窝里，呜呜的哭喊着阿嬷，差点没把老人家吓死。
而成虎则是刚当上警察不久的时候，局里的人总把他当作卧底，还是後来跟人一起出任务才好转。但新一批学弟妹进来之後，成虎又开始了被误会的日子。
虽然细碎的都是一些小事，但肖安生并不反感。
他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人，阿嬷总叫他憨孙，总怕他被骗。但阿嬷不知道的是，正因为她是自己的亲人，所以肖安生从不让她担心。
肖安生外表是个极具欺骗性的，白嫩乖巧的就像个还没出社会的学生，他个性也随和，人缘是出了名的好。但这样的肖安生，能被他记挂的事情太少，以至於这麽多年来能走进他心里的也只有男朋友和好友两人。
他还记得那天他刚出差回来，马不停蹄的回到了两人的同居处，却发现门没锁，他没多想，事实却血淋淋的摆在他眼前。躺在卧房的两个人，一起背叛了他。
他的男朋友一脸紧张，但在看到肖安生的当下却是掩不住的讶异，讶异着自己提早回来吗？接着他不断的澄清，口口声声说还爱他，好友也讲他们只是意乱情迷。
要不是自己为了庆祝这人的生日，赶着把工作弄完提早回来，他们还会意乱情迷？
「我们分手吧。」肖安生说，语气是连自己都惊讶的平淡。「剩下一个月的房租我也会缴，房子随你爱退不退。」
这句话让男朋友理智崩掉，他一把抓住肖安生，口气失控。
「分手？肖安生你怎麽能讲得这麽轻松？！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过！把我当成你男朋友看待过！」
肖安生一脸不可思议，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如果不爱对方，为什麽会接受他，死缠烂打的人不是没有，为什麽他没有让男朋友成为其中一个，不就是把他放在心上的证明？
他想说，到最後却只叹了口气，目光放向後头赶紧穿上T恤的好友，那还是肖安生亲手帮男朋友挑的。
他看着好友一脸欲言又止，想上前说些什麽，又怯弱的停在後头。
肖安生还记得高中他选择住校，好友拖着行李进来的那天，笑的像个小太阳，轻快的自我介绍，说高中住校的人少，能住在同一个宿舍也是缘分。
「说不定我们会因为这样变成好友呢！」
他也还记得高中有人谣传他是同性恋的事情，好友气得发抖，跑到造谣者面前狠狠的痛骂对方，为肖安生打了一剂强心针。
「同性恋又怎样？安生他多好，喜欢男的还女的有碍着你？」
他甚至还想到男朋友追他的时候，他起初是不答应的，一连好几个月男朋友都没死心，最後是好友看着心软，劝了一句。
「他人也不错，安生你就试试看，说不定真的是个好对象呢！」
然後现在的好友，却是沉默以对，什麽也没说。
肖安生很失望，不仅是对於这两人，对着这些年的感情，也对於自己付出希望而失望。
他拿出包包里放着的生日礼物，一个银色的领带夹，男朋友看了好久却始终舍不得下手买的东西，他本想送给对方，现在倒是对方给的让他太过惊喜。
「我轻描淡写，我没把你放在心上过，所以现在你们也可以不用管我了，随便怎麽意乱情迷都可以。」肖安生说，把包装精美的礼物扔到对方怀里。
「就这样吧。」他简单收拾几样重要物品，转身离开。「裤子记得穿上，难看。」
然後把呆愣住的男朋友，不、应该说是前任了，和过去式的好友关在门内。把他们关在自己的门外。
随便了。
但肖安生讲的潇洒，工作却频频出错，直到听到了裁员的风声，被叫进去办公室的他才想到这回事。
真是失败。
於是他简单收拾东西，想回阿嬷家散散心，连遇到楼下堵着的前任都没能阻挡他，唯一没料想的是阿嬷早就约好要去找阿公了，失策。
不过也就因为这样，他才会认识虎哥，大概就是因祸得福吧，肖安生想。
想着出神，杂货店一角传来的嬉闹声却唤回了他，一听这声音，肖安生就觉得不妙。果不其然，他过去查看，就发现阿嬷平时摆着给小孩玩的展示品摔在地上，机器人举着的光剑忽闪忽烁，挣扎了一下，最後啪的一声暗掉。
肖安生见状也没多说什麽。本来就是拿出来放着的展示品，下场会是怎样他也差不多预料到了，阿嬷当初也说就是放着让小孩玩个新鲜，於是只叹了一口气，开始收拾残局。
谁晓得几个国小生你看我我看你的，发现肖安生没有要他们赔钱，也没有要揪着他们耳朵找家长的意思，一下子胆子就大了起来。
「老板，可以拆那个给我们玩吗？」年纪最大的指着叠起来的玩具们说。
肖安生还在看有没有掉的零件呢，实在是坏的太彻底。毕竟放的时间久，小孩子动手又没轻没重的，常常反应慢了些，就敲敲打打的，还有好几个地方被弄得落漆。
而现在小孩没道歉，反而还要求自己拆新的给他们玩？
饶是肖安生平时笑笑的，现在可一点也笑不出来，沉着脸就想训人，而小孩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宠坏了，一见带头的开口，更是叽叽喳喳的附和。
「对啊对啊，刚刚那个我还没玩到呢！」
「一下就坏了，还不是最新款。」
「还是开旁边的遥控汽车也可以，我们不挑的！」
肖安气的不行，他觉得小孩天真可爱，却烦这种没大没小没教养的孩子，而这几句话更宛如火上浇油般令他加倍愤怒。
本来就是拿出来给小孩子玩的，坏了也没关系，但这都是阿嬷的心意，这些小孩怎麽还敢再弄坏了之後还一脸无所谓，甚至要求自己开新的给他们，开新的好让他们再玩坏吗！
「怎麽了？」
正当肖安生想着到底要骂小孩一顿，还是乾脆带着他们找家长的时候，成虎出现了。
还没问成虎今天放假怎麽又回来了，肖安生就把刚刚事情的经过三言两语解释了一番，就见原本没什麽表情的成虎，越听脸色越沉，刚刚还闹着的几个孩子一看就闭上了嘴。
「这个，是你们用坏的？」成虎从肖安生手中拿过坏掉的机器人，在小孩们面前晃了晃。
「才不是！他本来就快坏了！」依旧是年纪最大的那个，他看着成虎的脸，像是要帮自己壮胆一样，大声的反驳。
「是吗？我知道了。」成虎说，原本还紧张成一团的小孩一下子就放松了，一个个的想跑走，却被站在走道中央的成虎给挡着。
「但是你们知道这些机器人会怎麽办吗？」成虎没等小孩子反应，接着说。「他们会被工厂回收丢掉。」
「可是这样就少一个机器人了，工厂就只能去抓那些坏小孩，把他们都做成机器人。」
「你看这个脸上还有伤口，就是之前他跟别人打架，变成机器人後还留下来的。」
听着成虎一本正经的胡扯，肖安生憋着笑，但小孩子们却是一副吓傻的模样。如果是肖安生来说，效果可能不会那麽好，但换做威慑力力十足的成虎，他甚至还看到有一个小孩快哭了。
「那你们知道是谁弄坏的吗？我听说坏掉的机器人会回去找把他们弄坏的人，把他们弄成跟自己一样。」
成虎话一说完，快哭的那个小孩哇的一声，旁边几个也像是被情绪感染一样纷纷哭喊着说对不起，连原本最大胆的那个，也白着脸呐呐的道歉。
目的达到的成虎很满意，侧着身让孩子们出去，於是一溜烟的，整个杂货店只剩下两人。
「不错啊虎哥。」人一走，肖安生就噗哧笑了出声，实在是成虎刚刚一本正经唬人的模样太好笑，有违他平时的作风。
「小孩知错道歉就好。」成虎挠挠下巴，才想起回来找肖安生的原因。「对了，你现在有要用电脑吗？」
「没有，怎麽了？」肖安生有点意外，这还是虎哥第一次开口跟他问东西。
「可以跟你借一下吗？我回个信，很快就好。」成虎说，他手机不知道为什麽连不上网路，明明有缴电话费啊。
「可以啊。」肖安生点点头，「没有密码，你直接用就好。」
「谢了。」
成虎的动作很快，毕竟只要回信，草稿已经在脑海里写好了，剩的也只是打字的时间。
他寄出邮件，翻了翻信箱，发现这几天来了封未读邮件，点开来看，里头顶替罪名、湮灭证据、串供、受害者家属的字眼晃了成虎的眼，一堆的糟心事。
他想到自己为什麽会来这的原因，烦躁的啧了声，正想登出，萤幕右下角就跳出了line的讯息，肖安生的。
成虎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喜好，但讯息锲而不舍，在成虎点叉的时候，却被新跳出来的通知给打乱，一不小心就点进去那串讯息。
男朋友：安生你听我解释
男朋友：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男朋友：我跟阿友只是一时想不开，我爱的还是你
男朋友：我找了你很久，你到底去哪里了？
男朋友：算我求你了，理理我好吗？
男朋友：你为什麽都不肯听我好好说？
男朋友：你终於肯已读我了！
成虎看到刚刚传来的那些讯息，觉得自己好像无意间弄出了一件麻烦事，但点都点了，是不是无意已经不重要，还是跟肖安生说说比较好。他抓了抓头发，觉得诸事不顺。
「那个……」成虎少见的踌躇。
「用好了？放着就好，不用管，它等等会自动休眠。」肖安生说，重新把玩具整理一遍。
「我刚刚要关机的时候不小心点到你的讯息通知了。」成虎一口气说完，同时觑着肖安生的脸色。
讯息这件事可大可小，有些人觉得没什麽，有些人就连传贴图被看到也觉得生气。就成虎自己而言，哪怕自己是误按，也是非常冒犯的事情。
肖安生愣了愣，点点头说他知道了，就转身进房。
他的速度很快，快到成虎觉得肖安生可能只是进去登出关机而已，然後又一脸没事人的继续弄东西。
「真的很抱歉，没有造成你的困扰吧？我想说刚刚看到的是你男朋……。」成虎说，讲到最後几个字却想到对方传来的字句，感觉自己无意间知道了什麽。
「没什麽，不重要的人。」肖安生表情平淡。
而成虎还是尴尬，就刚刚那些话，再结合肖安生现在的态度，他这下真闯了祸，还不知道要怎麽解释。
这番沉默在肖安生眼里成了别的意思，他笑了笑，却没有往常的自然与傻气，带着疏远开口。
「是前男友了，不用放在心上。」
「你想问什麽，我都可以跟你说。－－没错，我是同性恋，如果你觉得很恶心，之後不想晨跑不想一起吃饭也没关系，你说个时间，我会尽量错开。」
「平时顾店就没办法了，这点还要请你多包容。」
「恶心？」肖安生一口气说了很多，却被成虎给打断。
「嗯。」肖安生点点头，第一次没有因为成虎凶恶的表情退缩。「我大概知道的，我没有带着什麽不良企图跟你来往，你放心。」
「你知道什麽了？我都还没说，你就急着自己下定论？」成虎说，口气急躁，连他也不知道为什麽会如此气急败坏。
他有什麽不知道的？肖安生看着成虎的面容，恍惚的想。
国中的他有写日记的习惯，心情好或坏，大大小小的点滴都记录在他那个不起眼的本子里。而有一天，打扫家里的肖妈妈翻到了他的日记，最上头写着：今天有一道数学不会，是班长教我的，班长真好。
肖妈妈潜意识觉得不对，往前翻了翻，发现里头几乎都有着班长的痕迹。最重要的是，她依稀记得肖安生班级的班长，是个男生。
又惊又急的肖妈妈立刻跟丈夫讨论起这件事，想要用迂回的方式去探探肖安生的想法，但肖爸爸却是个暴脾气，当晚就抽着皮带要肖安生跪下，愤怒的问他日记写的是不是认真的，是不是喜欢个男孩子。
国中的肖安生只觉得丢脸，自己的日记呢，怎麽就这样被翻了出来，於是也带着脾气回了是。
当晚肖安生被打得很惨，肖爸爸打着他，语气愤怒，还夹杂着皮带甩在身上的声音，说自己有这个儿子跟没有一样，学人这麽恶心的一套。而肖妈妈躲在旁边哭，哭肖安生怎麽变的这麽异常。
最糟糕的是，也许是门窗没关好，也许肖爸爸骂人的声音太大，邻居听了一大部份，邻居又是个八卦的性子，才几天，整栋楼的人都知道了，里头还有肖安生的同学。
肖安生不怎麽想回想之後的日子，他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不成熟的孩子，语言能够有多伤人，以至於现在碰触还是鲜血淋漓的，从未癒合。
於是肖安生填写高中志愿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填了离家最远的高中，肖家爸妈哪能不知道孩子想什麽，却没阻止，只痛心肖安生的执迷不悟。
就在这时，不知道从哪听说整件事的肖阿嬷，趁着暑假，大手一挥把人给带回了乡下。
那时的阿公阿嬷还没来距离产生美那招，老夫妻还是和乐融融的住一起，而被带回家的肖安生却是十分紧张。
他小时候可说是阿嬷带大的没错，连刚上小学那会儿也是在这读的，但没几年就被爸妈带回了都市，连着和阿公阿嬷的印象都淡了下去，只剩逢年过节会回来看看老人家。
但阿嬷像是一眼看穿了肖安生的不安，把孙子揽在怀里，哪怕肖安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可以一把抱住的小豆丁，还是细声的安抚着。
「安安啊，这里也是你的家，我们也是你的家人，嗯？」
阿嬷什麽都知道。肖安生努力吸着鼻子，和阿嬷一起踏进家门。
那大概是他最愉快的时光之一了，哪怕阿公对他冷淡也没关系，毕竟他知道阿公向来就是这个性子，而阿嬷对他好，这样就好。
直到有天夜里，他尿急起床上厕所，就听到客厅里的老夫妇在吵着，隐约还听到自己的名字。
「……你带回来做什麽？带回来能让安安正常？」
「建国也说不用管了，什麽时候安安肯改回来，他就继续当有这儿子。」
「哎你怎麽这麽固执啊？你这样以後还想不想抱曾孙了？」
一连串的，属於阿公的声音。
原来什麽都没变，他的家人依旧是用这种歧异的眼光看他。
但回应自己的，却是阿嬷中气十足的拍桌。
「正常？安安哪理不正常了？」
「肖建国不想要就不想要，还以为有了儿子就是爸爸了？」
「我固执？你不要安安这个孙，我还要！」
那是肖安生最後一次因为这件事哭泣，哪怕他的爸妈觉得他异常，哪怕周遭的人觉得他恶心，哪怕阿公也认为他是执迷不悟，听到这些就够了，有阿嬷就够了。
所以隔了几天，阿嬷提出说要带肖安生去别的地方散散心，说高中就没那麽多时间玩了。他也没多问，阿嬷爱他，他知道。
但他还是没办法改变自己，他害怕与人过分接触，於是保持一个距离，让自己守在安全的堡垒内。不然看看下场，他信任的两个人走近他之後又背弃了他，好像自己是个玩笑话。
可是现在，却有人说他什麽都不知道。
成虎看着肖安生恍惚的眼神，好像想起了当初他提起前辈的时候，也是肖安生小心翼翼的安慰他。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麽，所以我的话可能不全然正确。」
成虎放软语气，他不晓得肖安生因为什麽而选择说出自己恶心这样的话，但他知道肖安生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哪怕是本人这样说，成虎都不能接受。
「但你觉得自己恶心？觉得需要委屈自己去退让别人？」
「你一直綑绑自己，你快乐吗？」
肖安生不知何时泪水聚集眼眶，他想说他也不想这样，他也想知道怎样才叫做正常，想反驳却想起了阿嬷说还要他这个孙子的夜晚。
「－－我也是同性恋，我也曾经喜欢过我的队友。」
一句话，让肖安生猛然抬头，他怔怔的看着成虎，什麽也说不出来。
「我不觉得哪里奇怪，顶多就是担心以後要怎麽跟队友相处才不奇怪。」
「我不烦恼被人知道我喜欢男人有什麽丢脸，我只会想说要怎麽去亲近喜欢的人，要怎麽跟喜欢的人告白。但这不就是喜欢吗？因为喜欢，所以才会这样做，那性别为什麽又会阻止你？」
「所以肖安生，告诉我，你觉得我恶心吗？」成虎说，眼神直直的看着对方。
肖安生哭了出来，他哽咽的摇摇头。一个这麽好的人，他怎麽会觉得成虎恶心？
「那麽，你觉得你还恶心吗？」成虎抹掉肖安生的眼泪，语气温柔。
「不！」肖安生哭的鼻水都出来了，很丑，但他还是用力的摇头，语气沙哑的否决。
他的乌云散了。
－－
本篇真˙女主角阿嬷：哎唷多不好意思！